郗良逐渐习惯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被人伺候的日子,纯粹是因为这些人总会朝她笑嘻嘻,跟她说话小心翼翼,声音都压着,至今也还没扑过来脱掉她的衣服,她便觉得还过得下去。
但这总归不是长远之计,她还是想回自己的房子,去骑她的红色自行车兜风,去莱利酒吧喝酒,有好多人她好久没见到,都快忘记他们的长相和名字了。
当爱德华抱着需要约翰过目的文件和账本回来的时候,郗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想起他是那个开车送自己和安格斯来这里的人后,她鼓起勇气追他到楼上。
爱德华毛骨悚然回身,生怕郗良在背后给他来一刀,故作镇定强颜欢笑问:“怎么了?”
郗良抿着唇,心里陡然充满希冀道:“跟我回家。”
“啊?”爱德华的脑海里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后,受宠若惊一笑,“为、为什么要我跟你回家?”
郗良面无表情道:“是你带我来的。”
自作多情的爱德华尴尬地松了一口气,“你要回家啊?是这里住得不舒服吗?”
郗良连连点头,“我要回家。”
“可是……要等安格斯回来才行啊……”
“为什么?要是他不回来,我要一直在这里吗?”
“他会回来的。”
话音刚落,爱德华看见郗良平和的眼神转为愤怒,阴沉沉的,垂在身侧的小手也攥成拳头,他下意识害怕地喊了起来,“来人啊——”
叁楼很快有人下来,是杰克。
“爱德华?你在喊什么?”
见多了一个人下来,郗良转身扶着楼梯扶手跑下楼去。
爱德华心有余悸,“杰克,你绝对不敢相信,她刚刚想杀了我!”
杰克不在意地笑笑,“你一个大男人还怕她?”
安格斯远行期间,东部的生意暂时由约翰把看着,而约翰管理的西部的生意最近也并不平静,官方盯他的人盯得很紧,还有一些仇家发现他不在,小动作也多了起来,很多事就算他交给别人决定,也还是有不少横生枝节需要他出面处理,电话铃铃铃地响个不停。
约翰在繁忙时会暂且忘了郗良这个麻烦,等他歇下来时,郗良肚子里健康状况不明的胎儿令他心烦意乱。明明只是做个手术就能解决的事,可他还是得等安格斯回来,否则堕了胎,安格斯不相信那是个病胎,对他的信任就会崩裂。
这是他以安格斯养父的身份所做的决定,而以医生的身份,他怜悯无知的郗良,理应即刻为她施行堕胎手术。
安格斯的养父终究压过医生,约翰已经如此决定,可他不知道自己还在心烦什么。
郗良忘记怀孕的事,一切举止都没因顾忌肚子里的胎儿而变得小心翼翼。约翰见过她在最后一层台阶踩空摔倒,见过她在雪地里踉踉跄跄摔得一身雪白,见过她在车道上飞奔妄想离开此地,他阴险地希望她不慎流产,却什么事也没发生,仿佛她的子宫里什么也没有。
爱德华一进门就和约翰告状,说郗良吓到他了。约翰眉一挑,问他郗良一个人时的生活。爱德华回答的和郗良自己说的无差,她有一辆红色自行车,她每天骑着车去酒吧,常常从白天喝到傍晚,再骑车回家。
“她很厉害,喝不醉的,可以一直喝一直喝。”说到这一点,爱德华对郗良只有佩服。
约翰听着,脸上风平浪静,心里却更加想死了。
杰克在一旁整理文件,问爱德华,“圣诞节你们过来吗?我订了一棵冷杉。”
冷杉树,用来装饰成圣诞树。
爱德华不解道:“我们不是不过圣诞吗?”
圣诞节是基督徒的节日,安魂会和教廷关系密切,安魂会里都是基督徒。安格斯不信那玩意儿,对其嗤之以鼻,甚至厌之入骨,跟着安格斯混的他们便也是无神论者,从来不过圣诞节。
圣诞节终归是个大日子,它还没到时外面到处都在准备庆祝它,处处热闹非凡。虽然安格斯不给过节日,但一群人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大吃大喝还是允许的,就当是聚餐,享受一下欢乐和热闹。
“是啊,我们不过,”杰克理所当然道,“但也许她过呀。”
爱德华震惊,“她是基督徒?”
约翰幽幽插一嘴道:“她肯定不是,肯定也不过圣诞节。”
杰克颔首道:“对。这一次准备圣诞树其实是想让她看点新玩意,转移注意力,我们每个人再送她礼物,让她高兴点。”
爱德华委婉道:“我想我们来不了,最近……”
杰克道:“来不了也没关系,人多了她好像会害怕。”
圣诞节前几日,杰克订的圣诞树到货,有六七英尺高,叶子青翠,生机蓬勃,单看是个大块头,立在高阔宽敞的大厅里后像一棵稀松平常的小绿植。
两个年轻人负责装扮这棵树,从早上就开始忙活,扔了一地彩带、金铃铛、红铃铛、小灯泡、雪花吊饰、圣诞老人娃娃、雪橇娃娃、小礼盒等等。
照常要在大厅里听音乐的郗良一走进大厅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她走到树前,两个年轻人和她打招呼。
“这是什么?”
“这是圣诞树,喜欢吗?”
出乎他们意料,郗良摇了摇头。
“……你不喜欢?”
“不喜欢。”郗良蹲下身,捡起一个红色铃铛拿在手里玩。
“……等我们装饰完它会很漂亮的。”
郗良不管他们,转身将铃铛在手上抛着玩,走到沙发边坐下,认真地玩着崭新的红色铃铛,大小刚好嵌在掌心握着。
像是注定要白忙活一场,但圣诞树还是被精心装扮了一番。直到平安夜,打开开关,绕在圣诞树上的小灯泡都亮起来,散发着五彩斑斓的光。
郗良因此多看了几眼圣诞树,它被装扮得繁复华丽,仿佛星河倾泻笼罩它,一眼望过去熠熠生辉,树下还堆着许多个礼盒,大小不一,包着红的、橙的、黄的、绿的等等颜色的包装纸和丝带,五颜六色好看极了。
当约翰说这些盒子都是给她的礼物时,她一脸懵懂,其他人都叫她拆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郗良坐着没动,“我不要拿你们的东西。”
众人一愣。
约翰问:“为什么不要?”
“要交换的,我没有可以交换的……”郗良垂眸道,“我的钱都被安格斯拿走了……”
“这些是他们自己想送你的礼物,不用你拿什么换,也不用你给钱,明白吗?”
郗良眨巴眨巴眼睛,讶异道:“有这么好的事?”
在众人的坚持下,郗良终于走近圣诞树,坐在地毯上认认真真地拆礼物盒子,缤纷的光投射在精致的小脸上,勾勒出绮丽秀美的气韵。
黑色斗篷大衣、蝴蝶钻石胸针、名贵的钢笔、巴赫的黑胶唱片、豪华客轮模型、战机模型、坦克模型……
“喜欢这些礼物吗?”
被各种各样的礼物围绕着,郗良微微笑着点点头,一会儿摸摸大船,一会儿摸摸坦克,脸上的笑意很是腼腆。
这时,一人问:“过几天就新年了,你新年几岁了?对了,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给她过圣诞节,她没什么反应,给她过生日总该开心点吧。
郗良低声道:“十二月十日。”
她知道这其实不是她真正的生日,真正的生日她不记得,江韫之把捡到她的那天作为她的生日,每年都给她煮长寿面,吃鸡蛋。
众人一听日期错愕了一下,她的生日才过去十四天,他们居然没有早点问,这傻子也不会早点说。
郗良想了想问:“新年要到了?”
“还有一个星期。”
郗良眨眨眼睛,神色恍惚,乌黑发亮的瞳孔里闪烁着圣诞树的五彩光芒,晶亮异常。
“我还没有吃汤圆,怎么就新年了……”
没有人听懂她呢喃的这句话,因为她不自觉用汉语说出口。
没有人知道她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哭了。
……
寒冷的平安夜,昏暗的路灯下,一辆轿车停在风雪中,在一座静寂漆黑的庄园前。
从驾驶座上下来,安格斯微微抬头,凝望夜色下庞然的建筑物。
副驾驶座上也下来一个年轻男人,伯特·韦斯特,他用手捋着一出车厢就被风吹乱的短发,笑道:“你得多久没来这里了?”
“离开多久,就多久没来。”
这是哈特利的庄园,约翰的家,安格斯长大的地方。由于约翰的离开,本就沉静的家愈发死寂,现今仅仅住着管家一个人。
独自过平安夜的老管家久违见到自己服侍着长大的安格斯,慈祥的笑漪漾在脸上再没消失过。安格斯和伯特四处走走看看,他也跟着自说自话,说哪里都没变,一切他都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一个地下室里有一屋的骷髅标本,在昏暗的灯光下十分渗人,安格斯却看得入神,看着看着,拿起一个浑圆头骨上有刀痕的骷髅头给伯特,“这是你划的。”
从小当安格斯唯一的玩伴,伯特来到这里,看着这些东西,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逛了一圈,眷念了一圈,让年迈的老管家去休息,不必管他们后,安格斯拿着一把铲子径自往花园走。
花园里没有花,只有层层迭迭的雪。
伯特好奇地跟着,“你埋了什么吗?”
安格斯不作声,在花园里踱步,凭记忆寻找方位,定下以后,他半跪在雪地上开始挖。
雪有几十英寸厚,安格斯挖出一个小雪丘,这才看见漆黑的土,冻得冷硬结实。
伯特默默看着,直到铲子铲到金属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安格斯挖出一个金属容器,方方正正,能装得下两个骷髅头的东西,但伯特听着安格斯拿动它的声音,感觉像是空的。
等安格斯打开来,伯特大跌眼镜,“这么大个东西你装了什么?”
他以为会装很多很重要的东西,不然也不会埋得这么深,事实上里面装的只有一个戒指盒,戒指盒里装一枚嵌蓝宝石金戒指。
一枚对于他们而言平平无奇也不昂贵的嵌蓝宝石金戒指,花点零钱就能买到。
不过,伯特是负责情报工作的人,他的眼光仍是毒辣,注意到了戒指的款式和大小显然是女人戴的。他不禁疑惑,什么女人的戒指值得安格斯藏在地下这么深这么久?安格斯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这里,戒指该是多年前,安格斯还是孩子时埋下的。
多年前,他作为安格斯唯一的玩伴,清楚知道安格斯没有母亲没有姐妹,约翰也没有母亲没有姐妹没有妻子,因此,他真的很好奇,这对完全没有女性亲属的父子家里为什么会埋着女人的戒指?
难道是哈特利家流传下来的宝物?
伯特心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多得不知道怎么问。
“这是谁的?”
“我的。”
“你?你戴得下?”
“不一定要戴得下。”
“……安格斯,这是女人的戒指。”
写着写着刚好就圣诞节了耶!
祝大家开开心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