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边上的栗欢则险些跪不住,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好几次想要稳住,却抖得愈发厉害。突然,她察觉到母亲看过来的目光,心里一颤,正想装得沉稳些,母亲却已经扭回了头,不再看她。
栗欢心里不安,母亲很可能已经怀疑她了。
等待的时间漫长,等到日头升高,太阳已开始往下落时,去接了然的人终于到了。
“大师到了!”
京城中许多百姓都信了然,可高大人又说了然沽名钓誉。百姓们诧异之余,也想试一试他。
了然一副高人风范,气质和方才的高大人不相伯仲。到了公堂上后,宣了一句佛号,接过八字细看起来。
对着方外之人,唐大人也不要他跪,直接问:“大师对这张八字可面熟?”
了然摇头:“贫僧从未见过。”
众人:“……”
柯氏大惊:“大师,当年是您跟我说,这张八字克亲,会搅乱亲人运道供养自己……”
“无稽之谈!”了然一拂袖:“这张八字分明对双亲有所助宜,只父母缘浅,恐会早逝,哪里来的克亲?”
竟然是不认账了!
边上的栗欢暗暗松了一口气。
柯氏焦急不已:“我怎么会听错?明明就是您说的,我把孩子送走,孩子过得不好,我们家才能好啊!”
众人:“……”这老太婆分明是不喜孙女,故意编造出了这样的命格吧?
第349章 瘦死的妹妹 二十八
了然怫然不悦, 又是一句佛号:“贫僧方外之人,本不该搅入红尘俗事。玄学之事,信则有, 不信则无。诸位施主, 不必太过相信命格之说。”
这话意思和方才的高大人一样, 玄学之事,不可尽信!
柯氏大受打击, 一把拉住边上女儿:“欢儿,当年是你跟我一起……你快说话啊!”
栗欢低着头:“娘,我们已经做错了,认罪吧。少狡辩些, 还能从轻发落。”
柯氏:“……”
一开始的恼怒过后, 她突然就想起自己方才对女儿的怀疑。又想到当年女儿跟儿媳闹得不可开交, 她颤抖着手指:“是你!”
栗欢只留给众人一个头顶,众人看不清她脸上神情,只听她道:“我什么?娘, 你就是找再多的理由,错了就是错了。”她对着上面唐大人磕头:“大人,罪妇认罪, 当年罪妇母亲不喜孙女, 整日郁郁寡欢,已到了水米不进的地步。罪妇也只是想为母分忧而已, 只求大人从轻发落。”
潜意思是她没有想要害栗媛媛,会送走她,是不想看母亲饿死。
柯氏能被气疯了去。
她指着女儿, 劈头盖脸开骂:“你个混账!当年我确实不喜媛媛, 可我从未想过送走她……”眼看女儿一脸漠然,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余光又看到押人的官兵往这边靠近,她突然恍悟,跟女儿吵得再多,她也不能脱罪。
于是对着上面的唐大人猛磕头:“大人容禀,媛媛是我亲孙女,我怎会想送走她?孩子可以再生,我如今也有了孙子……根本就是栗欢害我,我没有吩咐她送走孩子,都是她自作主张!还美名其曰为我分忧,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让她把孩子送走的话……”
栗欢也不是哑巴,立刻为自己辩解:“当今以孝治天下,您几日水米未进,女儿看在眼中,如何能不急?更何况那时你还特意跑到我家来住,整日跟我抱怨嫂嫂和孙女,说那个孩子对栗家不好,你不就是想让我主动把孩子送走吗?”
母女俩养尊处优多年,到了公堂上,偶尔记得自称罪妇。着急起来,还是你啊我啊的。
唐大人也懒得计较,摆摆手道:“带下去吧!”
柯氏哪里肯依?
被官兵拖着往外走时大声喊冤,哭着喊着说了然骗她。
当着百姓的面,犯人这样不甘愿,唐大人皱起了眉:“了然大师说没给你批命,你偏说有。你可有证据?”
柯氏有一个人证,可栗欢她顾左右而言他,死活不肯开口。
她面如死灰,眨眼间又被拖出了好远,突然,她想到什么,大喊道:“我有了然大师的批语!”
了然身形未动,数珠子的手却顿了顿。
这都十多年了,谁会把一张破纸放这么久?
可柯氏还真有,她说了藏纸的地方,官兵去尚书府一趟,果然找着了一张泛黄的纸。因为受了潮,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可还是隐约能看清字。
确实写着“此女八字和父亲相冲,过得好会掠夺家人运道,建议送养别处”之类的话。
了然的这张纸,就是最好的证据。此时了然诧异之余,也害怕起来。一来,他没想到时隔多年还有人留着这玩意儿。二来,他没想到栗媛媛凭自己还能回来,也低估了栗家对女儿的执着。最后,他更想不到的是栗家真的把这番家丑外扬,弄到了公堂上。
事情落到如今,堪称机缘巧合。但凡有一点衔接不上,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柯氏这张纸早已被她塞到了角落,也是事关生死,她才从记忆深处想到了纸的下落。
有了这玩意儿,了然百口莫辩。
唐大人有些为难,了然若是个普通人,早已经按律入罪。可他是方外之人,且宫中的太后偶尔也会去长安寺小住,这就不好办了。
了然站在堂中,还是那副高人风范。百姓听了高大人的话,本来怀疑他了的,可他到了之后批命和高大人一样的说词,又言没见过柯氏母女,百姓已经又信他了。
可此时看到这张纸,好多近几日去批命的人也拿出了然大师的批语。两相一对比,字迹简直一模一样!
了然大师是个骗子!
是个高大人口中沽名钓誉顺着客人想法批命的人!
百姓愤怒之余,事情飞快传开。
还唐大人沉声问:“了然,你还有什么话说?”
了然又是一礼:“大人,当年这位施主前来,分明对孙女厌恶至极。贫僧那般说,也是想救小施主一命,远远送走,总比留在府中夭折要好……”
苏允嫣面色一言难尽,合着沈妙宜还得感谢他?
这也忒不要脸了!
唐大人有些怒,问:“可是有人指使你?若是真有,你只管说出来,本官会从轻发落!”
听到这话,了然毫不迟疑,伸手一指栗欢:“是这位施主前来,捐了五百两香油,拜托贫僧此事。当年她说,她母亲对孙女厌恶至极,若是留在家中,大抵活不了多久。所以,贫僧才说了谎,这也是善意的谎言……”
总之怎么说都是他对。
围观的百姓中又有人觉着,了然大师这也是想救人性命,骗人也情有可原。
唐大人很是为难,这实在不好办。正想把人压入大牢改日再审,就听外面一声马儿嘶鸣,一个着大红衣衫的妇人挤开人群,大喊:“求大人为民妇做主!”
妇人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将自己所生下嫡子被了然批命,然后被送往乡下养得粗俗不堪的事说了,满脸涕泪横流,字字泣血:“我那婆婆,最信了然大师,听了他的话不与民妇商量,直接把人送走。并且这些年来从不让人教导我儿。可怜我儿身为长子嫡孙,本因金尊玉贵长大继承家业,如今竟变成一个乡野莽夫……求大人为民妇做主!”
这又是另外一桩案子了。
今日天色已晚,唐大人退堂,改日再审。
接下来的两日中,又有好几个人跑来告了然胡说八道害了家中孩子。
桩桩件件摆到桌案上,了然哪还有一丝高人风范?分明就是一个为了金银而丧心病狂的人。
几日后,唐大人再次开审,了然搅入了好几户人家家中阴私,经他批命后的人轻则毁了半生,重则已丧了性命。
了然被判即刻问斩,其余那些与他勾结之人也认罪伏法。
可被他伤害的人,却不容易恢复。比如一开始那个妇人,她孩子已二十岁,性情脾气都已定了型,想要重新读书接手家业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不提这些已经闹出来的,还有好多秉承着家丑不可外扬的人家,把家中的那些阴私生生咽下,私底下将了然骂得狗血淋头。
长安寺风评被害。
住持多年清修,基本不见外人,将寺中大小事物交给名声在外的了然,没想到却是这个结果。寺中出事,住持站了出来,先是给百姓道歉,并愿意重新帮了然批过命的施主重新看一遍,又将了然逐出长安寺,并且,找出了然所有财物,全部买了米粮,从即日起开始施粥。
这粥,足足施了十多年!
可见了然敛财之狠!
而长安寺长年施粥,渐渐地将失去的名声捡回。十多年后,又恢复了原来的鼎盛。这是后话。
柯氏母女入了大狱,因为找出了栗欢和了然勾结的事,她本来的三十年又多了十年。她今年都快三十……这辈子大抵都出不来了。
而柯氏则口口声声喊冤,想要出去。
了然虽然不对,送走孩子也不是柯氏吩咐。但是,女儿把孙女送走的事她没多久就得知了真相,却从未想过找回孙女,甚至她知道孙女下落,看到儿子儿媳找得心力交瘁却不肯多言一句……已经能证明她是同谋。
知情不报者,与犯人同罪!
哪怕翻出了然骗人的事,柯氏的罪名也丝毫没减。
栗奚失血过多,当日就晕了过去,退堂之后,栗夫人到底舍不得,将人接回了尚书府。
苏允嫣自然也跟着一起。
栗夫人看着血葫芦一样昏迷不醒的栗奚,面色复杂,道:“其实,你爹今日这一遭,是他自找的。他……这是为了我们母子三人。只要你祖母在一日,我们就得受她辖制。今日之后,你祖母是死是活都与我们无关了。等到以后你祖母百年之后,我们把人接回了葬了,也是我们厚道。”
可若没有栗奚今日受的这一场罪,栗家人难免被人诟病。栗斌还小,能用一句不知事翻过此事,可栗奚告母,本身不孝,对栗斌肯定会有影响。再有,苏允嫣身为栗家女儿,以后做了世子妃,外人也会说她得理不饶人,连祖母都不放过。
本来外面长大的姑娘得了贺朝慬青眼,外人本就酸,发生了这样的事,还不知道要如何说她心思深沉恶毒得连祖母都不肯救。
现如今栗奚此举,将他和柯氏之间分割开来,许多人都会认为,是栗奚厌恶了母亲,不关底下孩子的事。
与其说栗奚是厌恶了母亲,不如说他是在母亲和孩子之间选择了后者。
第350章 瘦死的妹妹 二十九
血葫芦一般昏迷不醒的栗奚回到尚书府, 府中上下瞬间乱成了一团。
尚书府多事之秋。夫人生气带着小主子回了娘家,老夫人和姑奶奶被押入大牢。下人们都知道,府中会有大动荡, 可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栗奚会因此受伤。
这样重的伤, 流了那么多血, 一个弄不好,丢命都是可能的。
尚书府这块匾额, 是因栗奚而挂。若是他出了事……尚书府还在么?
尚书府不在,他们这些依附尚书府而存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下人们忙乱之余,心里惶惶。
栗夫人找了城中最好的大夫上门治伤, 可栗奚失血太多,伤得太重,昏迷两日还未醒。
栗奚割肉还母的事就闹得沸沸扬扬, 本就有许多人暗地里注意着他的伤势,眼见他不醒,听说还发了高热,一时间, 外面很多人都在说栗奚可能会伤重不治。
惋惜之余,又觉得他太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