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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唇色发白,面色憔悴。
    “小四儿在看什么?”昌平帝动作顿了下,他脸上带笑,眼睛里却是冷得吓人。
    段嘉瑾感觉到这位既是帝王,又是自己父亲的人对自己起了杀机。他自小敏感,对旁人的各种情绪感知能力很强。自然能察觉到昌平帝此时的态度。
    他没有闪躲,连眼神都没有偏离一点儿,坦坦荡荡道:“母后说儿臣这一年长大了许多。”
    这话说得教人摸不着头脑,昌平帝收敛了眼中的冷意,耐下性子道:“细细看来,朕的小四儿确实是长大了不少。”
    “所以儿臣也想看看,父皇是否有哪儿变了。”段嘉瑾原先还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瞬间露出一点遗憾来。“父皇去落云城,一待便是一载,儿臣想念父皇。大哥,你想不想父皇?”
    安安静静待在一旁的段启听到自己被提起,也就顺着段嘉瑾的话说下去:“儿臣确实是想念父皇了。”
    他说话的时候,那副看好戏又意味深长的表情藏得极好,在场的人都没有发现不对。
    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反正昌平帝没有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他换了个话题,问起了王皇后:“你母后她近来可忙?”
    “如往常一般,处理宫务,忙得都没时间留下来同儿臣用膳了。”段嘉瑾这个年纪大多顽劣,他本人也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但识时务这一个技能算是被段嫣训练出来了。是以在回昌平帝的话时,他难得乖顺下来。只不过话里还是藏着点东西,耍了小孩子脾气,向昌平帝抱愿宫内事情太多,分散了王皇后对他的关注。
    童言稚语,昌平帝这才真正笑起来,他慢慢抬起手,拍了拍段嘉瑾,“你这泼猴儿,就知道抱怨你母后,也不多体谅体谅她。”
    问完了王皇后,昌平帝又状若无意地问起了段嫣同王氏近来在做些什么。他像每一个离家一载有余,愧疚着开始关心家人的寻常人。正常得让人容易不知不觉就说出所有消息。
    段嘉瑾面色不变,极为自然地说了些最近的事情。都是从那些普通宫人嘴里能问出来的事情,说了也如同没说。
    这一通家常聊了近一个时辰。段嘉瑾进乾清宫时还是巳时初,出来时已经入了午时。
    他抬头看了看正空的日,眯着眼睛问段启:“大哥接下来去哪儿?”
    “回宫去,”段启趁段嘉瑾不注意,大手直接盖在他头顶,好一番揉搓,被手底下的小孩儿嫌弃又警惕地瞪了眼后才笑着收回了手。
    他弯下腰与段嘉瑾平视,不紧不慢道:“有事便同你阿姐商量,切莫藏着。”
    说完这句话他又慢吞吞直起身,挥了挥手,没再说什么话,长腿一迈先行离开了。
    那背影潇洒得很。
    段嘉瑾面无表情,隐约听到这人同自己的随从说话的声音。
    “昨儿那话本,你放哪儿去了?”
    “殿下,现今陛下都回宫了,您好待少看些杂书罢!”
    “你是主子还我是主子?”
    ……
    人越走越远,后面的话就听不到了。
    段嘉瑾垂眼盯着脚尖,嘴角扯了扯,抬起脚将一颗石子踩在脚底下,往前滚动几下又往回滚。
    身边宫人不敢说话,低眉顺眼地任他站在乾清宫外踩石子玩。
    乾清宫内,昌平帝额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李历扶着他小心地躺下,但方才坚持那个坐姿一个时辰,伤口又崩开了。
    燃了香薰的殿内很快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儿,这次不管再怎么往香炉里添香,也盖不住这股血腥味了。
    昌平帝闭着双眼问李历:“人都走了?”
    李历知道他问的是谁,连忙躬下身道:“大殿下先走,四殿下在门口站了会儿才离开,想必是舍不得您呢。”
    李历说这话本是顺口缓和气氛,却没想到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他心中咯噔一下,腰越弯越低,不敢去看昌平帝的神色。
    “你觉得大皇子如何?”李历等了许久,才等来昌平帝的话。简直如同绝处逢生,李历胸膛剧烈起伏,好似已经在刀尖上走过一遭了。
    他小心翼翼揣摩昌平帝的心思,生怕再说错话。“大皇子自然是好的,性情温润,学识渊博,再历练一些时日,恐怕也能有您当年十分之一的水平了。”
    前一句话说错的后果现在还令李历心有余悸,于是他挑了个最保守的说法,顺带还拍了昌平帝的马屁。但显然,这马屁也没拍对地方。
    “行了,你出去。”
    待李历战战兢兢走后,昌平帝睁开了眼,在无人的殿中突然开口道:“去查查泰清近来的行踪,莫要让她知晓。”
    柱子后有人影一闪而过。
    腰腹的疼痛彰显着它强烈的存在感,但腰腹往下的地方,却逐渐丧失了知觉。
    昌平帝神色晦暗,又想到今天他的四儿子的那些话。
    他本来属意小四,但奈何,天意弄人……
    第104章
    坤宁宫中, 段嫣手里捧着含细刚灌好水的汤婆子。白葱似的十指扣在黑底蓝漆花的汤婆子上,指尖的肉白中透着粉。
    段嘉瑾从外头进来,带了一身寒气。
    此时虽说尚未落雪, 却也是冷得人面庞僵硬,吸口气都像是被冰碴子扎了似的。
    段嘉瑾近一年身体才好, 众人并不放心, 还是将他看成往日那个一入冬就病好几回的脆弱人。此时一见他浑身都是寒气,瞬间就围在了他身边。有人给他解开外面那件染了寒气的大氅, 又有人连忙递了新的汤婆子上去,谨慎得不得了。
    段嫣懒懒半靠着,眯起眼看向段嘉瑾。
    待众人总算将段嘉瑾的手捂热了, 都散开去之后, 段嫣掩住唇角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怎么了?”
    这人自小脸上就没什么表情, 但其实还是很好懂, 段嫣从他进来就发现是有事情来找她。
    这会儿人都散开,她才不慌不忙开了口问。
    “今日父皇问了我一些话。”段嘉瑾走过去,坐在段嫣对面。他低下头扔开汤婆子,捻了捻滚烫的指腹, 又再度将汤婆子拢在怀里。
    “还打探你同母后的消息。”他依旧低着头,好似桌面有什么吸引住了他。
    段嘉瑾的话没有说很清楚,但段嫣还是听出来了他的意思。
    昌平帝突然回宫, 且未告诉任何人。他不相信她, 也不相信王皇后。并且今日又召了段嘉瑾去谈话, 明里暗里的打探消息,显然是在怀疑什么。
    段嫣回忆了一遍自己同良湘之间的联系,若昌平帝硬要查,也是能查出来的。她微皱着眉, 觉得事情有些棘手。现在就被迫暴露,相当于是之前做的一切计划都成了无用功。时机不对,便达不到最理想的效果。
    对于昌平帝知晓这件事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震怒,或者是胁迫。段嫣都不曾担心过。毕竟如今明城已经不是谁都能小瞧的。
    天下大势,一分为五。
    楚国由刘宗俞领着,毫无斗志得过且过,只能算半个。
    赵国依附大雍,前路不明,因而也只能算半个。
    除此之外,大雍,宋国,明城,尧军,各占一份。
    从这个划分便可以看出,世人对明城的看好。就算现在不算很强,但势头很猛,赶超只是时间问题。
    段嫣手里捏着这样一张牌,自然无所畏惧。
    昌平帝对她有所怀疑,段嫣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么一个原因了。
    旁的,没可能,也没必要。
    段嫣脑子转得很快,几息之内就将昌平帝在打探什么,后果会怎样想得清清楚楚。这些年经历过的事情多了,是以听到自己被昌平帝提防着,她也没怎么惊诧。
    倒是段嘉瑾,自进来后兴致一直就不怎么高。
    想来,也是正常。
    不管段嘉瑾如何早慧,终究还是对一些东西留着渴望的年纪。
    在没有利益相关的时候,昌平帝尚且算个好父亲。他会关心孩子的学业,有时也会耐心的解决孩子之间的矛盾。但他最看重的还是自己的江山社稷。
    像段嘉瑾这个年纪的皇子公主,正是对昌平帝这个父亲憧憬的时候。就像幼时的段启同段妘,眼中总藏着濡慕。不过这种滤镜会随着年龄的增在,被昌平帝本人一点点打碎。
    段嫣不是普通的小孩,她生来便有上一世的记忆,所以才能清醒地在昌平帝断断续续的温情里长大。
    段嘉瑾现在这种情绪,是段妘同段启曾经历过的。
    段嫣也没有逼着他现在就去面对,也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这个得自己慢慢想通。
    昌平帝召了段嘉瑾谈话的第四天,他才又有了动静。不过这回他召去的人是段嫣。
    之前昌平帝远在落云城的时候,将宫内的一些权力交给了段嫣。本是想着培养段嫣,好给段嘉瑾以后增添助力。但现在这种局势下,原先的好意却变了味。
    那些权力是昌平帝给的,如今昌平帝回宫,自然是不用同段嫣说什么,那些权力就能直接回到他手里。可他偏偏就召见了段嫣,还用商量的语气问了段嫣的意见。好像只要段嫣露出一点不愿意交出权力的意思,他就不会将权力收回去。表现得无比纵容,甚至有些引诱的意味。
    段嫣站在书房内,垂手而立,恭谨中带了三分亲近。
    “这宫内的侍卫都有俸禄,儿臣可还是规规矩矩拿着那点月银呢。您还想儿臣做白功,这儿臣可是不依。”她弯着眼睛笑。
    昌平帝浮于脸上的笑也真了几分,“才一载,你这孩子就开始喊苦喊累。本来还想着将旁的事情交给你,如今看来,还得先给你发俸禄不成?”
    “若父皇愿意发,儿臣倒是不嫌弃。”
    两人气氛和睦,有说有笑。不过昌平帝的那句给段嫣安排新的事情,只提过一次,就再也没有提起了。
    段嫣也极有眼色地没有主动去问。
    既然昌平帝想试探她,那便让他试探。
    别人说的事情,总是不如自己亲眼所见有说服力。昌平帝想看她会不会贪恋权力,她便将信任平和的模样做给他看。
    做得多了,他总会有那么几次被假象蒙住眼。
    昌平帝看到了自己想看的,神色满意,又让人去库中拿了暖玉制成的棋给她送去。
    事情到这里,同段嫣设想的并没有什么差别。昌平帝显然是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但致命的一点是,段嫣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昌平帝的意图。他警惕的并不是明城那浩浩荡荡的大军,而是皇后一系对段启上位产生的威胁。
    一步错,步步错。
    即使是段嫣,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昌平帝让人送走段嫣,再次被李历扶着去榻上躺好。
    他突然问起了李历:“可还记得宁玉公主?”
    李历动作一顿,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方才才从这儿离开的泰清公主,他斟酌着,颤声道:“奴方进宫的时候,宁玉公主尚未出嫁,还待在宫中,曾有幸见过几面。”
    “是了,皇姑姑成婚晚,你确实是见过的。”昌平帝语气有些恍惚。
    说完这句话,昌平帝就停了下来,李历大气不敢喘,自然是话也不敢多说。
    宁玉公主,可不是什么可以在昌平帝面前缅怀的人物。
    宁玉公主她啊,是昌平帝嫡亲的姑姑,先皇的胞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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