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仪希望自己怀的是个乖巧的女孩,早早取好“沈汀兰”这个名字。取自《岳阳楼记》“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它是很有生机的句子。
然而事与愿违,她生下了个男孩子。
沈汀兰也就成了沈听澜。
随着沈听澜一天天长大,沈青仪就越不喜欢他。其中一个原因是给她的工作增加了很多麻烦,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照顾小孩,以及面对同事们的风言风语。另一个原因是沈听澜长得太像谢知荣,就连很多小习惯都一样。
于是,她把他送到姥姥家,空闲时才会去瞧一瞧。
日子就这样过了十几年。
沈青仪以为一辈子就要这样凑合下去的时候,不晓得谢知荣从哪儿打听到了她的住址,又言辞恳切地找上门来。
当年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拥有数家上市公司的老板,已然是成功人士的模样了。谢知荣说自己和妻子正准备离婚,想重新追求沈青仪。
曾经得到的白玫瑰还是成了饭黏子,又念起了心口的朱砂痣。
对此沈青仪并未拒绝。
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不是因为一朵花和一首歌就能交出真心的女孩子了。纯粹的爱情与被抛弃的怨恨早已随着时间不复存在,只剩下空洞洞的灵魂,本能追求着物质的生活。
今天她来找沈听澜,就是要亲自告诉他这件事。
屋子里饭菜糊掉的味道还没散去,沈青仪皱着眉头坐到客厅里的小沙发上。沈听澜找了个干净的玻璃杯,为沈青仪倒了杯热水。
沈青仪只是扫了一眼,没有喝。她抬眼望着沈听澜,缓缓开口:“我和你爸爸重新开始了。他这个人很在意风评的,我们打算等所有事情都处理好,再接你过去一起住。”
爸爸。
这个词对于沈听澜而言是陌生的。
他知道沈青仪和谢知荣的事情,在来滨海市之前,也猜测沈青仪是给自己找了后爸。只是没想到会是谢知荣,也更不能明白她怎么会做出这种决定。
“为什么?”沈听澜的声音有些恼。
“不为什么。”沈青仪语气平静,“谁不想过好日子?他还是你亲生父亲。”
她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些钱放在小茶几上,“你后天就要上学了,到时候去找一个叫杨文宇的老师,等下我把他手机号发给你。”
“你要走了?”沈听澜连忙问。
“嗯,还有事情吗?”沈青仪顿住脚步。
“没有。”沈听澜自嘲笑笑,转身把炒糊的一盘小油菜倒进了垃圾桶里。
沈青仪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关上门,离开了这里。
房间内又只有沈听澜一个人了,他坐在沙发上,满怀心事,脑海里乱糟糟一团,喉咙间如同堵了块大石头,闷闷地透不过气来。
“咚咚咚——”
敲门声再一次响起,沈听澜烦躁得很,向外嚷:“谁呀!”
小房东的声音传进来:“我,江诉声。”
沈听澜仰头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不能向无关的人撒气,趿拉着拖鞋打开门,压了压声音,对江诉声说:“有事吗?”
江诉声仔细瞧着他,猛然意识到和翠翠相似的不是眼前这个沈听澜,而是那张照片里的、八九岁的沈听澜。
他一时间想不明白,明明都是同一个人,为什么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割裂感。
他对他产生了好奇。
“你的东西。”江诉声意识到自己不礼貌,很快低下头,拿出了钥匙坠递给沈听澜。
没等沈听澜说声谢谢,他就转身离开。
沈听澜关上门,盯着钥匙坠认真瞧了好久。他记得这张照片是自己八岁生日时拍下的、与沈青仪为数不多的合照。
他收好钥匙坠,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打开了客厅的老式电视机,选了一档搞笑节目看。
节目里嘻嘻哈哈的笑声不断,回荡在不到四十平米的小屋子里,显得十分热闹。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沈听澜听着这欢快的笑声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他梦到了自己七八岁的时候。
那年沈听澜跟随姥姥姥爷住在他们单位的家属大院里,大人们忙着上班,孩子们缺乏管教,犹如一群山上的野猴子,四处胡闹。
邻里间都在议论他父母的事情,这些来自成年人的恶意很容易影响到小孩子。那会儿沈听澜还长得瘦瘦小小,经常会挨欺负。有时是新买的小玩具被弄坏,有时是零食被抢走。
沈听澜觉得委屈,会跑回家向姥姥告状。姥姥听到原因后也只是叹息,告诉他少和那些坏孩子接触。
一来二去,沈听澜也就不对家里说这些事情了。他特别希望自己的爸爸能在某天突然出现,将那些坏孩子们好好教训一顿。
当然了,随着时间推移,这份期待所带来的失望也成倍增加。尤其是沈听澜了解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之后,这份感情就变成了质。
大概是中午十一点钟,他醒了过来。电视上的搞笑节目早就播完,现在正在播动画片《雷锋的故事》。
那仿佛来自阴间的人物建模令沈听澜头疼不已,他干脆关掉电视,起身去卫生间洗洗脸,祛祛困意。
忽然,梦境的某个片段再次浮现,堆满杂物的狭窄走廊中,沈听澜被几个男孩逼到墙角。他头顶的天花板有些返潮,一盏昏黄的灯亮着,旁边挂了张破破烂烂的蜘蛛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