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深秋时,花圃里的菊花凋败了大半,仅留着几簇蔫答答的花朵还擎在茎.柱上, 不畏寒地迎着萧索的秋风,瞧着倒有一番“残菊迎风霜”的凄美。
狼崽子正笼着厚厚的氅衣,仰躺在竹榻上小憩,旁边的小杌子上搁着一只茶壶和一个茶杯,杯中剩了一些残茶。
景玥放轻了脚步,在竹榻旁蹲下了身。
狼崽子睡得正沉,墨黑眼睫垂覆下来,脸颊还是有些苍白,额角散着几缕碎发,乖顺地贴在耳边。
景玥褪下衣袍,给陆逊盖上,尔后将他垂在一旁的手轻轻放回了衣衫里。
“唔......”陆逊缓缓醒转,偏了偏头,睁了一只眸子去瞧,见是景玥,遂弯了眉眼笑,“下朝了?”
“嗯。”景玥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柔声道:“回屋睡么,园里风大,着凉了怎么办?”
“本想等你回来用早膳呢,谁知躺着躺着便睡着了。”陆逊撑着胳膊坐起来,有些困乏地打了个哈欠,“自从搬进这王府,每日都清闲得很,也没什么事,就逛逛园子,浇浇花,遛遛.鸟,实在乏味的很。”
景玥在竹榻边坐下,闻言,他笑了笑,抬臂将陆逊揽进怀中,柔声道:“你在江湖上逍遥惯了,如今突然要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乏味。”
“哼哼......”陆逊放软了身子,他靠在景玥温热的胸膛上,瘪了瘪嘴,叹口气道:“还不是因为跟了你这个楚朝的摄政王,这辈子就只能困在京城长安。”
正低声嗔怪,发着小牢骚,王府上来了人。
琪玉笑吟吟地走进来,身后跟了一群监锦司的人,手上都捧着一只红柚木盘子,上头鼓鼓囊囊地放着东西。
隔着老远,琪玉便出声唤:“公子,瞧我给你带甚么来啦。”说着,朝跟在后头的侍卫挥了挥手。
“哗啦啦——”端着木盘的侍卫们训练有素地一字排开,恭敬站在了陆逊面前。
陆逊枕着景玥的肩膀,拿眼尾余光将太监们扫了一眼,挑眉道:“红锦缎里莫不是搁着人头,人手,或者还有白花花的脑浆?”
闻言,琪玉委屈,他瘪了瘪嘴,在竹榻前半蹲下身子,拉着陆逊的衣袖撒娇,“公子总把我往坏了的想,琪玉儿才不会杀人呢。”
“好好好,是我错怪你。”陆逊浅笑,他抬手在琪玉肩头轻轻拍了拍,“别卖关子了,说罢,今日来王府干甚?”
琪玉狡黠一笑,他站起身,走至一名太监身旁,伸手揭开红绸缎,露出了里头的东西。
陆逊瞧得一愣,到嘴边的话便咽了下去,默默地看着琪玉将剩下的绸缎也揭开来。
——那些赫然都是古代女子婚嫁的陪嫁品。
景玥垂眸,见陆逊呆愣,遂笑了笑,低声道:“今日朝堂上本王说要娶妻,琪玉儿听了,非要给你准备嫁妆,这不?下了朝就忙不迭地送过来了。”
琪玉颇为得意地笑了笑,他道:“日后监锦司便是公子的娘家,王爷要是赶欺负公子,公子便回监锦司跟琪玉儿过。”
“你们......”陆逊回过神,他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了半天才道:“我一个男子要甚的嫁妆,还有景承珏你怎么回事,之前不是都说好了不用八抬大轿娶我么?”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压制胸中的怒火,陆逊默然片刻,抬眼看向正对自己放着的那些婴儿小鞋小帽,咬牙切齿道:“我有说过要给景承珏生小孩么?”
“嗳,逊儿莫恼。”景玥将陆逊重新拉进怀里,讨好似的轻吻那人微微嘟起的唇瓣,“如今全朝廷的人都知道本王要娶妻了,你不嫁我,我娶谁呢?”
·
陆逊到底还是答应了结婚一事。
那日长安初雪,催棉扯絮,在天地间连起一片冰丝织成的雪幕。
陆逊和景玥在床帐中相拥而眠,到夤夜时,却被外头的喧闹声惊醒,点上灯唤来张桓细问,原来是辽东传来急报,东瀛蛮人突袭,圣上诏百官入宫商议。
“外头下了雪,你将氅衣披上。”陆逊端着烛台追到门口,往景玥的怀里塞了一只汤婆子。
景玥回眸一笑,伸臂将陆逊揽紧怀中,吻了吻那人的脸颊:“快回屋睡去,莫要染了风寒。”
说罢,他转身跨上马,冲进了漫天的大雪中。
陆逊在门口立了一会儿,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正要阖上门回榻上躺下,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屋里的景峻拦住了去路。
只瞧见景峻满身落着雪,双目赤红,薄唇紧抿着,整个人不知是不是冻的,正在微微发着抖。
“你怎么……”话刚问出口,陆逊便沉默了。
夤夜急诏百官入宫的皇帝,如今却满身是雪地站在自己面前,只要稍微一想,便知辽东急报的消息是假的。
陆逊微微蹙了眉,还是朝着景峻跪倒叩了首,“臣不知圣上夤夜前来,有失远迎,还请圣上恕罪。”
面前人如同一尊塑像,一动不动地立着,并不答话。
陆逊不解,正要抬头去看,放在身侧的手腕就被一双冰冷的手攥住了,猛地抬起,正对上一双眼眸。
“你告诉朕,”景峻沙哑着嗓子开口,他舔了舔有些泛青的薄唇,缓缓说道:“七年前在乾德殿外为朕折纸鹤的人,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