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本宫自有办法。”这毒酒不会立刻发作,而是三日之后毒发,任谁诊断都是暴病而亡,而她早就暗中部署好了一切。
“看来淑贵妃的确是煞费苦心,”苏年摇头轻叹,甚至连母妃都不叫了,而后把手里的茶盏轻轻放下,清脆的声响好像扣在人心上,她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身着宫装的女子,那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目光看得人忍不住心里发虚:“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就这样孤身一人入宫吧?”
“你什么意思?”淑贵妃眉头一皱,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天衣无缝,便觉得她是在故弄玄虚,冷笑道:“苏年,别想着拖延时间了,殊儿远在天边,他的人也根本进不了宫,没人能来救你!”
她连忙示意身边人快动手,于是身材粗壮的宫女便拿着毒酒缓缓逼近,可苏年竟还唇角微微上扬,胜券在握的样子甚至让人不敢妄动,而她袖摆里的手却已经悄悄攥紧,就在等一个出其不意的反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偏殿的门被一脚踢开,随之传来的是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喝:“谁敢动我的皇妃!”
苏年的眼睛陡然一亮,立刻转头看向门边,她的如风少年手里拿着一柄长剑,身上带着惊人的气势,和从前她每一次遇到危险的时候一样,不管不顾地朝着她冲过来!
他没有穿着从前那身干净利落的黑色劲装,而是身着亮色的华贵常服,头上的发饰从一根丝带变成白玉冠,腰上还挂着盘龙玉佩,这身打扮分明和从前判若两人。可是他的那双眼睛却丝毫未变,亮若晨星,里面只有苏年一个人的身影。
只见他飞身过来一剑挥掉宫女手中的酒樽,又将她重重一脚踹开,另一只手牢牢地把苏年抱进怀里,失而复得的喜悦和长久以来的相思交织在一起,再加上方才的惊险,让他的身躯忍不住微微颤抖。他仔仔细细地用目光描摹着怀中女子的轮廓,她愈发苍白消瘦的娇美面容让他心痛不已,眼角立刻就红了,情绪一瞬间就要爆发,却在女子安抚而温柔的目光里逐渐平静下来。
紧接着他冰冷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在淑贵妃和宫人瞠目结舌的表情里,冷冷地质问道:“贵妃娘娘,不知方才你想对我的皇妃做什么?”
“苏年怎么会是你的皇妃?她明明——”她的话戛然而止,地上是翻滚的毒酒,意图逼迫的宫女,她根本百口莫辩,说什么都是错。她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从苏年进了依兰殿开始,自己就成了瓮中之鳖,入了局而不自知。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体弱多病深居简出的瑞王妃,如何会与皇上刚寻回的宝贝嫡皇子扯上关系,如此才会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我同阿年在宫外相识,情投意合早已订下终身,她不是我的皇妃还能是谁?”黎怀瑾的眼神像带着勾的利刺,可手上的动作却那么轻柔,而苏年的脸色方才还冷淡自持,此时竟柔和得如同春日迎风摆动的柳枝。他们只静静靠在一起,便有一种缱绻的情意在其中缓缓流淌。
淑贵妃瞳孔猛然一缩,难以置信道:“你们居然早就……”
“皇后娘娘到!”太监尖利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她的话。皇后唐昭领着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地进了依兰殿的门,她近来人逢喜事,面色红润气色极佳,和黎怀瑾十分相似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明明年岁更大,看着倒像是比淑贵妃年轻了不少。
“淑贵妃,从前本宫一直病着,见你一向贤良淑德,才将凤印交予你掌管,宫中大小事宜也由你全权处置。”唐昭一脸失望,痛心疾首道:“可这么些年来,宫里一直子嗣单薄,本宫派人暗中查探,竟是你一直在戕害皇嗣。而你不知悔改,如今更是意图谋害四皇子妃,其心可诛,真是配不上你这个“淑”字!”
淑贵妃大惊失色,立刻喊道:“皇后娘娘,妹妹自从接掌宫务,多年来一直尽心尽力,更何况——”
唐昭是个急脾气,不愿意听她在这弯弯绕绕,直接打断她:“证据确凿,皇上的圣旨不日便会下达,你有什么话,留着说给陛下听吧,也许他念在瑞王护国有功的份上,能开恩饶你一命。”
她衣袖一甩不欲多言,温柔的目光扫过黎怀瑾和苏年,三人一同相携离去,留下淑贵妃一人瘫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言语。
宏运三十年六月,瑞王妃不堪谣言,自尽于瑞王府,以死明志。帝惋惜,称其贤良淑德,玉洁松贞,追谥永贞王妃。
“造孽啊,听说瑞王妃身子不好一直不能圆房,自尽的时候手腕上的守宫砂还是一片鲜红,分明是冰清玉洁的女子啊!”一男子摇头扼腕道。
“可不是嘛,”邻桌的书生也凑了过来,叹息道:“真是可惜了一代佳人哪,瑞王打了胜仗回到京城得多伤心啊。”
这时另一桌的人忽然站起来,赞道:“要我说这瑞王妃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烈性女子,落入贼人之手十多日却能安然无恙,可见其聪敏,流言四起不堪受辱以死保住瑞王名声,可见其忠义。实在是可怜可叹!”
明明之前在茶楼酒肆成天肆意议论瑞王妃失节的也是这帮人,此刻却纷纷惋惜,连连长吁短叹,所谓人性,大抵如此。
苏年听了这些,不免摇头叹息,她看着面前眼神炯炯盯着她瞧,像是在求表扬的黎怀瑾,忍不住笑起来:“你又何必替我向陛下求来这么一个封号呢?”
少年很认真地回道:“苏年是你,瑞王妃是你,四皇子妃也是你,我绝不允许任何一个你蒙羞。”他那种诚实的劲儿又上来了,眼睛里闪着浓烈的爱意,有点羞赧却还是十分坚定地开口道:“我永远喜欢每一个你。”
苏年看着他嘴角浅浅的梨涡,眼眶微红,忽然就想起了那日皇后单独召见她说的一番话。
那时她的脸上也带着和少年一样好看的梨涡,也不自称本宫,没有一点架子,微微一笑,很温柔地对她说:“你们的事,瑜儿都告诉我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眼里露出点羡慕的神色:“同样是两情相悦,我只要他最爱我,你却要那个人只爱你。你比我更坚定,所以你也比我更幸福,真的遇到了那么一个人。”
“瑜儿和我一样,是个死心眼儿的,认准了一个人,一辈子就是她了,永不背离,至死方休。他如今身份骤变,上朝堂进书房下军营也从未怕过什么,”唐昭垂下眼帘,拍了拍苏年的手,“他只怕你不像从前那样喜欢他了。”
思及此,苏年一下子心思涌动,忍不住盈着泪开口道:“可我却与你不同。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我不管你是瑞王府的影卫影二,还是宏瑞王朝的四皇子黎怀瑾,在我这里,你就是如风,也只是如风。”
黎怀瑾的眼睛一瞬间睁大了,他眨了眨眼,好像没听明白似的直愣愣地呆着,过了好久才露出傻瓜般的笑容,一个用力就把人抱进了怀里。这些日子的患得患失,似乎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湮灭在女子软绵绵又真挚的话里。
他在一夕之间,从身份低微的影卫到出身高贵的皇后之子,那么多人对他卑躬屈膝,毕恭毕敬,其实他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他平日不苟言笑,加之身份高贵,自然便有不怒自威的气势,在都察院处理政事更是铁面无私,于是许多人就开始面上怕他,心里厌他。他不在乎旁人,就怕苏年也变了,不再喜欢这样的他。倘若真是如此,他便会立刻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
权势地位于他而言,不过是能光明正大拥有苏年的途径,仅此而已。
瑞王同月国的这场仗,打得很是漂亮,短短数日便是捷报频传,月国毫无招架之力节节败退,只好俯首称臣。可等到他意气风发班师回朝,这整个长安城,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皇帝寻回了流落民间的四皇子,见其天资卓越,行事有度,且是皇后所出,便将其立为太子,授以册宝,位居东宫,入中书省参政议事。
而他的母妃淑贵妃却因谋害皇嗣与皇妃被贬为庶人,幽禁在冷宫,他这次平定边陲乃是大功一件,如今功过相抵,竟是无赏无罚。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王府,想要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女子寻求些许慰藉,可满目的缟素刺痛了他的双眼,门前出来迎接的仆从一个个面色苍白,胆战心惊,影一影三许久未曾传信此时更是不见踪影,这不同寻常的一切都指向一个他不愿意去想的答案。
他的鹰眸紧紧盯着站在最前头的管家,急切地问他:“王妃呢?”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便揪住他的衣襟又问了一遍:“本王问你王妃呢!”
管家年纪一大把身子骨弱,差点被他像小鸡一样一把拎起,于是哭丧着脸大声嚎哭道:“王妃、王妃她殁了!”
“胡说八道!”他咬着牙,恶狠狠的样子像是头发疯的凶兽:“你居然敢说这种话诅咒王妃!把他给本王拖下去!”
然后他不顾管家的哭喊,抓过另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厮,又问他:“你来说!王妃在哪里?”
小厮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身子抖成了筛子一个字说不出来。
这时,一个丫鬟镇定地从人群里走出来,跪在地上:“王爷,奴婢知道王妃在哪里,请王爷随奴婢来。”她的眼神清亮还带着些微恨意,瑞王一眼认出她是一直伺候苏年的贴身丫鬟小柳,怒意微敛,便跟着她来到苏年住的院子。
主人离开已久,但这里依旧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小柳从屋里翻出褚褐色的锦盒递给瑞王,哽咽道:“王妃那日收到这个,叹了口气,还很珍惜地把花和王爷留的字条都收好了,每日盼着王爷回来。”
“后来,京中谣言四起,说王妃遭贼人掳走,失了清白,自此她便一直郁郁寡欢。一日,淑贵妃突然召王妃入了宫,没过多久,就传出、传出王妃自尽的消息!”她再也忍不住,呜呜地放声大哭起来。
“王妃是不是清白之身没人比小柳更清楚,入殓那日她手腕上鲜红的守宫砂大家都看得分明,连皇上也追封她了,可是、可是王妃就这样被逼死了!再也回不来了!王爷你为什么就不能早点回来?为什么永远要王妃等你?为什么永远等不到你!”
在这样的连声质问里,瑞王忽然就是一阵头晕目眩,他在战场上中了一箭都能稳住身形,如今却觉得摇摇欲坠。原来又是他的错!如果那日他没有松开她的手,年年也不会被刺客掳走,不会对他彻底失望,更不会如今百口莫辩只能被活活逼死!
她是怎么死的?三尺白绫还是一杯毒酒?她会不会觉得冷?会不会恨他又一次丢下了她?
他已经不能再想下去了,只能机械地问她:“王妃现在何处?”
“王妃如今葬在皇陵。”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眼里是无法掩饰的痛色,胸口的憋闷几乎让他无法呼吸,原来心痛到极致真的可以让人脑中混混沌沌,一片嗡鸣,他疯了般地大喊道:“来人!备马!”
“王爷!”这时有人突然来报,“宫中急召,今晚有个宫宴。”
“不去!”他怒喝道,掀开这个侍从就要出门上马。
“王爷,这可是皇上为太子办的第一场宫宴,宫里的人都在,不可不去啊!”侍从极力劝道。
瑞王停下了步子,闭了闭眼,用沙哑的声音应了下来:“本王知道了。”
此时远在燕国的燕林看着手里传来的消息,虽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可在看到白纸黑字的那一刹那,他第一反应居然是不信。不相信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子会真的甘愿赴死,不相信她会想不出锦囊妙计化险为夷。
真的就这样死了?他忽然觉得心口一窒,一阵气血翻涌,竟有一丝血迹顺着嘴角流出。身边的宫女惊呼着递上锦帕,却被他一把推开,就这样怔怔地站了许久,最后竟然笑了,打开窗子,对着凉风轻轻地说了一句:“死了也好。”
第57章 王爷的失宠王妃(十六)
宫中宴席向来是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之间是逢迎奉承和人情往来,往常瑞王座前是应付不完的官员大臣,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如今却鲜少有人前来问候,可见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他自斟了一樽酒,一杯下肚,酒入愁肠,只觉得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不能入耳。佳肴在前他却一箸未动只喝烈酒,不多时便觉得有些难受,可昏昏沉沉里竟好似看见了女子动人的笑颜,于是不顾腹中翻腾,一杯接着一杯,便是一阵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反而觉得舒坦。而后他依稀听到报官尖锐的喊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子驾到!”
宴席之上的众人纷纷停下动作躬身行礼,而他微微抬头,原本浑不在意的神色一下子变了,他用力晃了晃有些不清醒的脑袋,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看着站在皇帝身边的那个少年,容貌俊秀却面沉如水,不正是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影二吗?
他此时身着淡黄色的太子常服,胸口还绣着精致繁复的龙纹,隐在在卷云之中显出一身尊贵之气,硬挺的剑眉和寒光四射的眼睛同皇帝如出一辙,带出威严的气势,让人根本想不到不久之前他还是一个小小的影卫,甚至在王府的地牢里苟延残喘!
“太子妃今日又没有出席啊?”邻座的一个官员轻声问道,声音虽轻,却逃不过内力深厚的瑞王的耳朵。
“是啊,太子妃身子不好,这两日又病了,许是同太子殿下一直生活在宫外,生活清苦所致。不过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妻凭夫贵,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另一个大臣也小声地啧啧感叹。
瑞王在一旁听得眸光大震,影二当日的凭空失踪,影一影三的杳无音信,苏年突如其来的自尽以及忽然冒出的太子妃,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这个猜测让他甚至激动得忍不住双手微微颤抖,紧紧攥住手里的白玉樽,迫不及待想要上前去问个究竟。
酒过三巡,皇帝便请诸位王公大臣移步御花园,一同观赏初开的紫荷。这紫荷一直养在宫里的莲花池里,上次开花还是十年前。如今刚封太子,花便怒放开来,紫色花瓣迎风颤动,金黄的花蕊中间显露出青色的小小莲蓬,真可谓是紫气东来,大吉之兆。
于是一些见风使舵的官员便借此机会对皇帝大肆歌功颂德,顺带也把刚认回的太子夸成了个小福娃。皇帝虽然心中一清二楚,但还是不免像个儿子被夸的老父亲一样笑眯了眼。暗中观察不想轻易表态的大臣则是心中一惊,暗叹这好不容易寻回的太子受宠程度实在非同一般。
而此时的福娃正小心翼翼地揽着纤弱女子的肩膀,轻声道:“怎么出来了?太医不是让你多休息一阵调养身子吗?”
“只在御花园走走透透气,不妨事的。”苏年浅浅地笑了一下,自从上次听王太医说她曾经咳血之后,少年便对她的身体极度紧张,每日就把眼珠子挂在她身上,恨不得背着她去处理政事,叫她又感动又无奈,“听说池子里紫荷开了,我也想看看呢。”
“你喜欢吗?我去给你摘一些,插在瓶子里,也好日日看见。”他眼底亮晶晶的,好像很高兴又能满足她的一个愿望。他总说“我去”,而不是“我让人去”,明明如今已是太子,身份尊贵有那么多人服侍,可只要是关于她的事,只要自己能办,便从不假借人手,这点总是让她特别窝心。
那日他还抓着王太医的手诚心拜师,硬要向他学习一点皮毛以备不时之需,王太医一把年纪了被吓得够呛,慌乱摆手表示不敢乱教,他被拒绝了也不气馁,便自己夜里琢磨医书,不出几日,还真让他看出一点门道。
想到这,她的目光变得愈发柔和,望着他摇头道:“还是不必了,紫荷十多年才开一次,养在花瓶里定是会很快枯萎了。”
于是他皱眉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沉吟道:“那要是连根拔起栽在水缸呢?”
她听了忍不住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显然是发自内心的愉悦。她想要做的事,他从不推脱,总会很努力地想各种办法达成,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可他总是不自觉地在用自己的行动一次次向她证明,他永远都是那个因为她一句话第二日便赶着在小院里铆劲打造秋千的如风。
四周只有风吹落树叶的响声,太监宫女都被遣散了,说话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而误入此地的瑞王就这样怔怔地站在原地,好像被兜头凉水迎面浇了一头,喝的酒一下子就醒了。
猜测被证实,心爱之人死而复生的喜悦,被欺瞒背叛的愤怒,看到眼前一幕的心痛和嫉妒在一瞬间糅合在一起,让他双目赤红,牙齿咯吱作响,他几乎是克制不住地冲了上去,朝着黎怀瑾的身上就是重重一拳。
他这一拳来势汹汹,带着铺天盖地的怒气,又出其不意,黎怀瑾想躲但怕误伤到苏年,便环抱住她微微侧身,直接用臂膀生生地挨了这一击。
瑞王眼里是涌动的激流,他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叫嚣着:“真是好一个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竟能堂而皇之,夺我王妃!”
苏年瞪大了眼还来不及出声,黎怀瑾已经把她安然放在一旁,然后径自和目露狠色的男子缠斗起来。他武功本就更为精湛,何况瑞王前头又喝了酒身形不稳,不多时便占了上风,狠厉的一掌就直接把人拍倒在地。
“瑞王爷怕是酒喝得糊涂了,行事如此无状,你看清楚,这可是孤的太子妃!”黎怀瑾甩袖负手而立,眼里射出寒光,在昏暗的天色里竟比头上的玉冠还要闪亮,他一字一句,如同瑞王从前做过的那样冷嘲道:“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罪妃之子,也敢肖想太子妃!”
权势是什么?苏年住在宫里这些日子,虽时常卧床养病,却也偶有出门,确有不少大臣曾经见过的。她这张色若春花的脸让人见之难忘,早有人觉得她生得同瑞王妃简直一模一样,可是却无人怀疑更无人敢置喙,这就是权势!能让人把想要的东西牢牢握在掌心的东西!
瑞王艰难地撑起身子,侧头吐出一口血沫,看着眼前面色冰冷的太子殿下,唇瓣轻轻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不久之前,他还高高在上,将卑贱的少年踩进泥里,如今身份对调,少年强权在握,竟压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可他还是觉得不甘心,他出征前同她说过,要等他回来。他给了她一个拥抱,而她那日出乎意料地温顺并没有拒绝。他记得小柳说过,王妃很珍惜那朵菡棠花,也认真看了他留的字条,可是只叹了口气还没有答复。
于是他不去看怒目而视的黎怀瑾,站起身来,好看的眼睛只哀求地看着苏年,低低地唤她的名字:“年年……”里面的饱含的情意叫人听着心碎。
苏年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因为低着头,尖尖的下巴显得人更为纤瘦,惹人心疼。她知道他是想听一个答案,便轻轻拍了拍黎怀瑾作为安抚,而后一步一步走到瑞王面前。
“瑞王爷,你一念之差致使瑞王妃于闽山围猎被乱党掳走,后因此遭人污蔑,无奈自尽以证清白。你瞧,这一次,你依然没能救下她。”她发出淡淡的感慨,无悲无喜,也没有失望,却像穿刺的骨刀直直地扎进他的心里。
“天底下,大概没有人被一次又一次丢下还能一直痴心不改。所以,她不愿意再等,而你也不必去追,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她从怀里掏出锦帕,小心轻柔地擦了擦瑞王嘴角的血渍,眼神里仿佛有了过去的影子,馨香的气息充盈在男子鼻尖。方才那么激烈的打斗,被凌厉的一掌痛击胸口,那样的剧痛也没让他出声,这样久违的温柔却让他热泪滚滚流淌。他不自觉屏住呼吸抿住唇,想让这一刻持续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黎怀瑾静静地看着,没有阻拦,他们三人都很清楚,这就是最后的告别了。
瑞王回府当晚就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和苏年还是少年模样,他看着两人一起长大,整日吟诗作对,赌书泼茶,或者牵着手走在繁花似锦的林间小路,嘴角也不由得露出轻快的笑意。
可是后来燕双双来了,他就变了。他觉得这个女子不仅才华横溢,还新奇有趣,胆大包天不拿他当王爷看,甚至对他多次拒绝。这让他心里油然而生了一股征服欲,和她比起来,苏年就显得平淡许多,她美丽乖巧却也古板无趣,于是他开始冷落她,整天围着燕双双打转。
他看着苏年在日复一日的等待里逐渐变得沉默,煮了一壶又一壶的好茶,喃喃自语道:“是我不够好吗?为什么王爷不喜欢我了?”于是他立刻大声地反驳道:“不是的年年,你很好,是他不懂得珍惜。”可是梦里的女子什么也听不到。
夜已经很深了,她还在灯下穿着他说过最好看的衣裙,簪着他送的步摇苦苦地等着。小柳劝她休息,可她怎么也不听,冷风让她咳嗽不止,咳得难受了她就拿出笔墨,开始写着他们从前一起作的诗词,一边写一边落泪,笔尖一直在颤抖。他想抱抱她,想抓着她的肩头冲她大喊:“你别等了,那个人是个薄情寡义的混蛋,他早就忘了你了他不会来了!”可是他伸出手去只抓到一片虚空,只能这样呆呆地看着她默默流泪,什么也做不了。
后来就是元宵的庙会,他看到他带着燕双双穿过人群去街对面看花灯,两人聊得那么快活,把苏年孤零零地丢在身后。此时异变陡生,冰冷的利剑狠狠刺向苏年,他急得在旁边冲着那个自己大喊:“你快回头啊!年年还在后面她有危险!你说过会永远保护她的你忘了吗?”梦里的他当然没有回头,于是他又眼睁睁地看着女子眼睛里的亮光慢慢熄灭。
再就是闽山围猎,刀光血影里,他果然依旧放开了那只曾经救过他的手。在苏年灰暗绝望的眼神里,他撕心裂肺地朝着自己怒吼:“你快救她!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可是那个他就是置若罔闻,只顾着看燕双双是否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