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神,捧着茶碗,怔怔地看向傅询。
傅询再问了一遍:“你爷爷怎么样?”
韩悯答:“挺好的,就是冬日里还有些怕冷。”
“你兄长?”
“也挺好的,我每天夜里帮他按按腿,说不准哪天就好了。”
傅询顿了顿,大约是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于是又问:“你娘呢?”
“都挺好的。”
不想让他一个一个问过去,韩悯便道:“我们家人都好,我婶婶、我三弟都好,谢谢王爷关心。”
无话可问,傅询便看着他。
韩悯被他看得有些奇怪,而后反应过来,便问:“那……王爷好吗?”
傅询矜贵地点了一下头。
“那、你娘……我是说皇后娘娘?”
“很好。”
韩悯再想了想:“我师兄他们呢?从前一块儿玩的朋友们都好吗?”
傅询点头:“他们都好。”
韩悯从小在永安城,与城中同龄的少年人一起长大。
韩家被贬官两年,他也有两年没有见过朋友们了。怕连累他们,素日里也很少给他们写信。
默了一会儿,傅询问:“你和傅让,常常写信?”
傅询行三,傅让则是傅询的五弟,为惠妃所出。
惠妃与皇后交好,情同姐妹。几个兄弟里,傅询也就与傅让熟悉些。
而傅让与他们的年岁相当,韩悯与他是交好的朋友。
南下桐州,傅让常常用信鸽给韩悯传信,韩悯也拦不住他给自己写信,便与他纸上闲聊,傅让偶尔也会透露一些朝堂之事给他。
这回傅询来柳州赈灾,也是他告诉韩悯的。
韩悯不知道傅询问这个做什么,只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温言便上前禀道:“王爷,咱们的人到了。”
傅询抬眼,韩悯循着他的目光,亦是回头,望向城门那边。
士兵整肃,护送着车队自城门而入。
用上等的战马拉车,五个士兵做一伍,护送一辆粮车,其中一人举着火把。
车队极长,火把连缀,缀成一条火龙。
韩悯站起来望了一眼,大约有几百辆。
原来早晨在城楼上,傅询说晚上就到的,不是朝廷的人,是他自己的人。
韩悯震惊地看向傅询,震撼之情无以言表,默默地向他抱了个拳。
厉害,佩服。
傅询轻笑,站起身来。
韩悯忽然想起什么:“朝廷不是不让你带兵过来吗?”
傅询走出草棚:“恭王办事不力,本王被逼无奈,调了兵马前来,只能算是权宜之计。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韩悯跟上去:“也是。”
有混着沙土的粮食在前,他这么做,也算是有了名目。
韩悯又想起一件事:“粮价飞涨,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傅询转头,定定地看着他。
韩悯一惊,指了指自己,不太确定地问道:“你是想说,你和我一样,把宅子给卖了?”
他这副模样,实在是有些好笑。
傅询转回头偷笑,怕韩悯生气,没让他看见。
“从前在学宫念书,你提过一个兵农合一的法子。我这几年在试,正巧今年有了点收成,原本想抛出来把粮价压下去,结果遇上了柳州地动。”
韩悯这才想起,原来自己之前,还讲过这样的事情。
他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却难为傅询还记得。
傅询跨步上前,在一辆粮车前停下脚步,解开麻袋看了一眼。
米粒莹白。
傅询一只手捧起米粒,递到韩悯眼前,让他也看了一眼。
韩悯朝他笑了笑。
灾乱当前,没什么比粮食更能安定人心了。
傅询将麻袋重新扎紧,带着他站到路边。
韩悯抱着手,看车队如流水,自眼前经过,入柳州城。
豪壮之情油然而生。
傅询转头看他的侧脸:“多亏你了。”
韩悯忙道:“我不过是信口一说,还是王爷英明。”
傅询并不回答,火把亮光之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忽然看见什么,皱了皱眉。
他抬起手,勾住垂在韩悯肩上、长长的发带。
韩悯还没满二十,所以总用发带绑着头发。
原本是看见他的发带落在肩上,想帮他理清楚。
并无任何非分之想。
谁知他只多用了那么一点点力气,就把韩悯的发带扯下来了。
乌发散下来,披在肩上、散在背后。
韩悯转头,蹙眉看他。
傅询伸出手,拿着发带在他眼前晃了晃:“还给你就是了,凶什么?”
韩悯接过发带,背过身去,衔着发带一角,双手拢起头发。
马车队伍实在是太长,韩悯绑好头发,再站了一会儿,还是不见队伍末尾。
傅询忽然问他:“从前给你的竹哨是不是坏了?”
“没有啊。”韩悯摸摸身上,“这次出来得急,落在家里了。”
傅询从袖中拿出一个竹哨子,递给他。
韩悯接过,朝天上吹了两声。
一只苍鹰划破夜空,俯冲飞来。
韩悯伸出左手,让它停在自己的左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