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蕴之微妙地看着二人的聊天记录。有了彼此联系方式之后的伊始两天,顾炎生再忙都会抽空回她消息,不会像现在这样让她等太久。
而相比发微信消息,他更喜欢直接打电话说,这样直截了当,省时省事,不会有时差,且不用揣测文字背后的语气。
这点二人不谋而合。虽然这会儿两人没什么好聊的,无需打电话说,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百无聊赖地点着手机,看了会微博的新闻,这段时间微博热搜榜基本被疫情相关占领。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并非好事。
她退出微博,点进微信看朋友圈。这段做志愿者的短暂时间,她和六楼的医护人员相处融洽,与包含杨青果在内的几位工作人员加了微信。
杨青果大概是那种在学生时代里被称作“百事通”的人,朋友圈精彩纷呈,除了日常生活分享,就是分享某些包括明星在内的好笑好玩的八卦事件,虽然有大嘴巴的嫌疑,但不得不说,对看客而言,她实在是个有趣的动态分享者。
刷到她最新的一条朋友圈,她愕然顿住,不可置信地盯着上面的文字——
【妈耶,我们医院十二楼的“芳心纵火犯”得了新冠,我的三次元新晋男神,不要啊呜呜呜这么善良帅气的小哥哥[大哭][大哭][大哭]】
她立即拨打顾炎生的电话,心脏慌乱不安地狂跳。电话嘟嘟声持续响了好久,他都未接听。
她愈发不安。转而焦急地拨打陈家越的电话,手都在抖。
那边过了半晌才接,“喂”了声。她来不及客套地寒暄,开门见山:“顾炎生是不是感染了新冠病毒?”
在和医生、专家研究治疗方案的陈家越,来到会议室走廊。想起一开始被确诊时顾炎生交代他,不要告诉温蕴之,让她先离开这。
他欲言又止,喉咙哽塞。
起初他以为好友在单相思,扮演的是苦恋未果的角色。
但经那日见面后,他看得出温蕴之对好友亦有意思。否则前两天的某次半夜不会给他打电话。
一个女人大半夜不睡觉给一个异性打电话,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兀自出神之际,温蕴之焦急担忧地声音再度传来:“是不是?真出了事的话,不要隐瞒我。”
他叹息一声,声音艰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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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结束,温蕴之没和s市医疗大队的人员一齐离开武汉,去了被顾婉仪视为“鬼门关”的医院。
是凌晨六点半,天空麻麻亮,街道一片荒芜萧瑟。抵达医院门口的时候,顾婉仪的电话打了进来。
顾婉仪破口大骂:“温蕴之你还待在那是发什么疯?!”
医院门口保安不让她进去,即使她之前是这的志愿者。她心焦又气馁,听到顾婉仪的话,心中的不安化作一腔怒火:“我没疯!求求您老不要再干涉我的事了!求你了好吗?!”
这是她第一次失礼地吼长辈,声音带着哭腔,顾婉仪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半晌才说:“妈妈只是太担心你了。”
温蕴之呼吸急促,胸口都隐隐发痛,她稳定心神,“对不起,妈。我情绪太激动了。”
对顾婉仪大吼大叫,她亦后悔,心生抱歉。她声音哽咽,顾婉仪心疼又担忧,这是女儿长大后,第一次对着她哭。她不禁柔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温蕴之眼眶蓄满泪水,语文伦次地和母亲宣泄:“我从来都没和你说过,我高中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在这里我碰到了他,我想和他在一起,可是他现在感染了上了病毒,我……现在——”
她揩掉眼睛的泪水,告诉自己要平静下来。可顾炎生比想象中的还能影响她情绪。
整晚因为女儿睡不好的顾婉仪神色莫测,“你现在想留在那,照顾他?”
同样早起的温行止,听到这话,不由惊讶地看向妻子。
温蕴之平稳心神,吁一口气,冷静地说:“是。”
顾婉仪平静地问:“他是做什么的?哪里人?”
老天,她的母亲也不可避免地俗不可耐地加入了讲究门当户对的队伍。
她满足她:“清城人,东京大学医学部本硕连读。”知道她母亲对她的对象“挑剔”,她补充一句:“他非常厉害,这回在医院救了很多重症病人。”
顾婉仪一顿,过了半晌,疲惫地说:“随你吧。”
温蕴之眉目舒展,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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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婉仪将手机扔一边,心中的震惊还未完全消退。
她一直都明白,她精心培养的孩子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清醒理智,贪玩,暗恋,早恋,荒废学业等之类的青春综合问题完全不会出现在她身上。
但现在对方竟然告诉她,高中的时候,她就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并且那份喜欢持续到现在。
她苦笑,对丈夫说:“我好像并不了我们的女儿。”
温行止说:“她都这么大了,有些事,我们老一辈的不知道很正常。”
顾婉仪叹一口气,语气埋怨:“她刚刚竟然因为一个男人吼我,完全失了控。”她觉得常年克制的女儿,现在突破了感情缺口,遭到了男女感情的强烈反噬。
温行止笑了出来,“你当年不也因为我,吼爸妈吗。”爸妈指顾家二老。
上大学时他和顾婉仪彼此一见钟情,如今还能在一起,可谓是经历了重重险阻。
忆起年轻往事,顾婉仪眉眼柔和。“那孩子能跟你比吗。”当年温行止虽然来自小县城,衣着朴素,但才华横溢,相貌清俊,气质绝然,不像乡下穷小子,反而像清贫的世家贵公子。惹得学校万千女学生芳心暗许。
如今都说富家小姐和穷小子的结合,未来的生活将会是一地鸡毛。但那都是爱的不坚固,不会培养爱情的人所为,她和温行止的心性皆非一般人所有,自然不会出现这种境况。
但女儿喜欢的对象,她实在担忧,想象不出清城县那个山沟沟的地方会再出一个“温行止”。
温行止客观地说:“既然之之能看上,那肯定不会太差。”他相信女儿的眼光。
顾婉仪心里其实也是这么认为。嘴上说:“东京大学毕业的,医生。”
温行止眼睛一亮,“那很不错啊!东大医学部出来的学生。”
“哪里不错了。”顾婉仪是看谁都觉得配不上自家的千金。“新加坡王子都配不上我女儿。”
医生这一职业听起来高尚,但赚的钱忒少,还面临着医务纠纷,过劳猝死的风险。实在不是良配。
温行止虽有些吃味女儿喜欢上了其他男人,但关键时刻还是站在她这边。“你女儿就喜欢人家,你能奈她何,难道我们当年所经历的长辈的反对,还要让他们继承下去?”
顾婉仪被丈夫的冷幽默逗笑。温行止继续说:“甭管多富有的人,都会接受教育,会生病,吃药,住院。我看女儿找的这个对象,挺不错。”
无论时代如何更迭发展,老师,医生这两类职业都不会被替代。其独特性和建设性对一个民族和国家的发展至关重要。他看好且敬重这两岗位的人。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说这么远。”沉吟片刻,顾婉仪担忧地说:“这孩子感染上了病毒。”她担心对方要真出了事,女儿会难受痛苦。当年温少堂去世,对方去了国外好几年,
都未彻底走出来,心里记事记情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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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温蕴之,幸运地碰见了从家中赶来的谭副院长,对方示意保安让她进去。
和母亲结束通话,她情绪平静了不少。谭副院长安慰她不要过分担心,表示他们会救治好顾炎生。她感激地说了几遍谢谢。
抵达十二楼,她消完毒,换上防护服,去到顾炎生的病房。
他站在临窗前,静默地望着外面,不知想些什么,转身倏然看见她,意外至极:“你怎么在这?”
他看起来比她之前照顾的患者更严重,她眼眶涌上泪水,微微一笑:“你在这,我当然不能走。”
“你真是……”顾炎生心中震撼,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剧烈咳嗽起来。
温蕴之立即担忧地上前,将他扶起,往床沿坐。
他现在的模样格外脆弱,仿佛会随时离开。她心中涩涩的,“这几天,你是不是特别害怕。”
他表现的一幅镇定自若的样子,看起来似乎什么都能处理好,什么都能镇定地面对,实则内心亦敏感脆弱的一面。
顾炎生垂下眼睑,许多人只会鼓励安慰他,却不会问他是否害怕。
其实他亦会累,会崩溃,会害怕。只不过习惯了拿出坚韧镇定的一面去对待。
你可以在我面前像个委屈的小孩一样哭泣,温蕴之静静地望着他,在心里如是说。
过了会,她眼里水光浅浅,“顾炎生,等你好了,我们就一起去趟清城吧,看看张惠阿姨他们,顺便去趟一中。”他们是成年人,有些话无需挑明,点到为止即可。
顾炎生从小就觉得自己不是个幸运的人,四分之三的生活被难过痛苦占据。
如今人生过了快一半,幸得和喜欢的人再见,眼下却被告知随时可能去世。
但这会觉察得到温蕴之对他的心意后,被生活戏耍捉弄的抑郁无奈褪去了一大半。
他声音沙哑干涩:“我不做没把握的事。”言下之意,他是死是活都不知,不能承诺和她一起去清城。
隔着厚厚的手套,温蕴之握紧他的双手:“你为我破个例不行吗?”
她目光恳求期盼,顾炎生心脏酸软的厉害。几不可察地点头:“好。”
温蕴之破涕为笑,坚定地说:“你一定会好的。”她会照顾好他,且时刻为他祈祷。
顾炎生目露浅浅的笑意。眼睛虽在发涩,但他心是暖的,暖到让他想起那个午后的栀子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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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蕴之连续照顾了顾炎生三天。后者病情恶化,发生室颤的那日,她心慌交集地守在手术外。
漫长的手术时间终于结束,医生们筋疲力尽却精神饱满的从手术室出来,告诉她手术很成功。
“半个小时候后,就能进去看病人了。”
她感激涕零,不停地说谢谢医生。在人间炼狱走了一遭的她,重新恢复了生机。
顾炎生缓缓睁开眼,刺目的白映入眼里。
“你终于醒了!”温蕴之在他床边坐着,牵着他的手,眸里漾着浅浅的笑意。
他凝视像天使一样轻柔纯洁的她,嘴角浮着笑意。旋即忽而恍惚的说,“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什么?”
顾炎生慢慢地说:“你结了婚。有一个不错的丈夫,儿女成双,幸福美满。”
明明只是个梦,温蕴之的心却仿佛被针刺了下,尖锐绵长的刺痛袭来。失神地问:“那你呢?”
“死了。”顾炎生沉静地说。死在她离开清城的那日。
温蕴之从来不知自己是如此感性的人,她不知不觉掉了眼泪。
顾炎生勉强扯动嘴角,笑了一笑,伸手替她擦掉眼泪,“哭什么?只是一个梦。”
“你不能来我这里大闹一场,然后悄然离开。”她稳定心神,将他手握紧,声音沙哑,“所以日后一定要好好活着。”
顾炎生专注地看她:“嗯。”
死亡和爱情没办法预料,也没办法改变。从头到尾,他只为她一个人,她必然是懂这一点的,否则她不会为他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