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菲斯如他所说那般, 颠倒了欧斯卡纳大陆和魔迪安大陆,并且将两片大陆连通了起来,毕竟闭塞永远都是最愚蠢的方式, 人类的本质并无不同, 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什么大陆带来的高下之分。
随即,祂将神魔之山挫成了齑粉,而这样的齑粉却并没有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反而与尘埃糅杂,变成了某种类似于灰白雾气的存在。
这样的存在即使能够在空气中消弭于无形,却到底因为曾经千万年的沐浴在能够将人类转化为哥布林的奇异魔气之中。墨菲斯没有放任这些雾气消散,而是转而让这些雾气成为了祂的武器。
祂又从曾经追随祂的那些人中挑了几个在各个不同的魔法领域非常突出又忠心耿耿的人, 赋予了他们次一级的神格,让祂们掌管了各自魔法领域的权柄, 并根据各自的领域分别定了尊号。
当五位从神询问他要为自己定下什么神名的时候,祂看向了她。
“万物都是你的掌中之物。”她微微一笑:“那就叫万物之神吧。”
“那你呢?”祂问道。
她笑而不语地看着祂。
墨菲斯会意,祂思考片刻:“那就是……命运天使吧。”
后来无数个日夜, 墨菲斯都在想, 如果当时他随便换一个名字, 不要将命运这个词说出来,让其他所有人或神祇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那么事情是不是会不一样。
但世界上永远都没有如果。
她是命运天使是必然,她后来的陨落也是必然。
在神祇的尊名确定下来后,这个世界的信仰体系也成熟了起来。
于是神殿开始出现在了大陆的各个角落,神职人员逐渐多了起来, 主教、祭司以及再向下的分层变得明晰,平民与贵族一起进入神殿祈祷,在神祇面前, 众生平等。
与此同时,魔法逐渐被更多地探索,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修习魔法。阶级被打破再重新建立,而这样的建立则比起之前有了更多的文明的意味,无论是魔迪安大陆还是欧斯卡纳大陆,都逐渐建立起了真正意义上的统治政权。
最开始的时候,君权来自绝对的神授,慢慢地,两权出现了分割与糅杂。再后来的有些时候,两权又是分立的。分立的时候,两权时而尖锐对立,而随着战争的爆发,神权与政权又会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就像是欧斯卡纳大陆和魔迪安大陆的关系,战火时而蔓延,时而却又有两地的君主握手言和,亦或是达成某种共识,建立起邦交抑或贸易往来关系。
两者相依并存,共同笼罩并治理着这一方土地。
神明当然不会插手这样的俗事,只要信仰时刻存在,就足够了。
历史的发展终于脱离了最初的愚昧,进入了真正的正规。
而这个时候,进入更深层次魔法修习的人类,突然发觉了命运的力量。
更准确来说,他们发觉的当然并不是命运本身,而是魔法的释放成功率问题。魔法元素并不会永远眷顾他们,一开始,大部分的魔法师更倾向将魔法的释放失败与熟练度挂钩,但随着时间的发展,另一种论点悄然出现。
魔法的释放与命运的眷顾有关。
命运越是眷顾,魔法的释放成功率就越高。
后来慢慢的,神殿开始让纯洁的少年和少女成为所谓“神子”和“神女”,这些孩子受万人敬仰,却只能永远保持纯洁,而他们日夜跪拜在神殿之中,只求命运的锤炼。
他们跪拜的是万物之神的神殿,所有的祈祷与祈求都传入了墨菲斯的耳中,自然也传入了真正的命运耳中。
希西底彻的金色神殿已经建成,巨大俊美的万物之神神像矗立在神殿中央,拥有着洁白巨大双翼的少女坐在神像的肩头,垂眸看着跪拜在魔法灯火之中的纯白少年和少女们,而她的身侧,则是已经拥有了后来墨菲斯雏形、坐姿散漫的万物之神。
神祇自然是忙碌的,那五位从神时常忙得不见影子,也就是近几年整个大陆稳定,魔法与信仰体系都成熟,大家才逐渐清闲了一些。而将权柄分割出去了的墨菲斯则是比五位从神更闲一点,他随意地靠在自己神像的脸上,侧头看向她:“你要回应她们的祈求吗?”
纵使她成为了命运天使,墨菲斯也从未要求她做过什么。她的生活似乎也还是与之前一样。大部分的时候,她依然是一个旁观与注视者。人类甚至并不知晓这样一位天使的存在,是以金色神殿中,并没有任何有关于她的塑像。
墨菲斯也曾经问过她,是否需要给予人类神启,她思考片刻,却还是拒绝了。
她从来都不是神祇,所以她不需要追随者,也不需要任何人信仰她。人类知晓与否,对她来说都毫无意义,既然这样,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但这一次,她突然有了一种试试看的心情。
于是她从神像的肩头一跃而下,巨大雪白的双翅托起她的身体,她降落在了人类的面前,却并未显露身形。
她赤足向前,于虚空之中凝聚出了一柄金色的小剪刀,然后将魔法彻底指向自己的那根极粗的红线挑出了一小缕,再剪断。
“命运给予你们回应。”
“命运可以咏唱,命运可以指定,命运也可以……背弃。”
于是金色神殿的神子与神女们获得了这三种秘而不外传的神术,这也成了金色神殿之所以可以屹立于整个大陆的神殿顶端的最重要的秘密。只有他们可以对魔法的释放成功率进行加强和削弱,可以对战士的力量进行增幅和削减。
事情本应这样继续发展,神祇相互独立地存在,掌控各自的权柄却又互不干涉,长久地注视和守护人间。而她也会和墨菲斯继续这样相互依存千万年,直至无垠岁月。
然而她和墨菲斯都忘记了一件事。
神明在成为神明之前,首先是人类。
神本没有神格,祂们之所以能够成神,是因为祂们拥有其他人难以企及的力量罢了。
最原初拥有力量的人,足够强大,自然也足够有野心。
最初成为神明后的热情与激情散去,大陆安定,生活变得一成不变的时候,那些过去被隐藏在祂们灵魂深处的本质就会重新浮现出来。
祂们掌管着各自的魔法领域,然而魔法的本质却掌管在她这个命运天使的手里。
神明生出了贪念。
于是在某一日,祂们挑了一个万物之神不在的日子,倏然发难,将命运天使撕成了碎片。
命运陨落,天地震动,墨菲斯赶回来的时候,蓝紫色的龙喉花丛染上了命运之血,而从神已经分食了命运的碎片,分别掌握了命运的部分权柄。
随即便是一些破碎的画面记录着这场被人类以“坠天”之名记载,但事实却与人类史册的记载大相径庭的历史。
红色几乎覆盖了整个画面,神殿面前爱奥尼亚柱的涡形纹被染成了红色,有如实质的液体连成了线,再变成面,甚至连天空都变成了诡谲的凄红。
那些画面里,神祇的血液飞溅在半空中,土地被大片大片的染红,拥有了命运之力的从神强大更盛以往,甚至拥有了几乎可以撼动万物之神的力量,有几个画面里,叶瑟薇几乎觉得墨菲斯要输了。
但最后,终究是一身黑衣的神明站到了最后。
黑衣看不出血迹,但很显然,祂也早已被重伤。
祂的眼神中带着某种疯狂,祂看着重伤匍匐在地上的那些从神,低低地冷笑了起来:“你们……怎么敢!”
火焰与光明之神咳出一大口血,祂捂着腹部足以致命的伤口,嘲讽地笑了出来:“难道要让你一个人霸占命运吗?看你的反应,怎么,难道你爱上她了吗?”
墨菲斯脸上的怒火肉眼可见地变得更浓,祂俯身提起火焰与光明之神的衣襟,毫不留情地捏住了祂的下巴:“你怎么敢亵渎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火焰与光明之神却疯笑了起来:“你敢做却不敢承认,你以为你藏得很好,但你的心里早就已经亵渎了她不知道多少遍了吧!你以为她没有看到你拿着那朵龙喉花发呆吗?你以为她……”
祂的声音戛然而止,墨菲斯卸掉了祂的下巴,顺便残暴地直接拔掉了祂的舌头。
然而祂到底是因为对方的最后一句话恍惚了一瞬。
而这一瞬,对于神明之战来说,已是极大的破绽。
墨菲斯击倒了所有的神祇,却也让垂死的那些神祇觅得了机会,对祂进行了最后的攻击。
然而那样殊死一搏的攻击却并没有真正奏效。
一道结界拦下了那道攻击中大部分的伤害,墨菲斯愕然低头,一直被珍藏于怀中的那朵蓝紫色的龙喉花掉了出来。
是她为祂挡下了这一击。
她早就在祂身上留下了命运的种子,其余的从神需要分食命运才能获得命运的力量,而祂,早已怀抱命运却不自知。
那道原本致死的攻击变成了某种沉睡封印,祂终于支撑不住,慢慢地在弑神石棺旁边坐了下来。
染上了命运之血的龙喉花不再是命运盛放之花,而是因为它们的主人被神明杀死,变成了对神明致命折磨的香气。
只要闻见这样的味道,祂就会想起她的陨落,祂讨厌这样的味道。
但祂却也只想在她的味道中沉眠。
哪怕粉身碎骨,哪怕肝胆寸断。
火焰与光明之神说的没有错,祂早已在少年时期第一次见到她、又被她一脚踹下深渊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她。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就是他的命运。
而后来,在祂知道她就是命运的时候。
——祂从此不敢看命运。
“我曾经只想要反抗命运。”祂满身是血,因为龙喉花香气的折磨而疼得脸色苍白,但黑衣神明却低低地笑了起来:“可我后来才知道,我的命运是你。”
“那我只好……任你摆布。”
祂大笑着抬手,血从祂的唇边留下,祂却好似毫无所觉,只将那朵为祂挡下了最后攻击的龙喉花掷向了虚空的裂痕之中。
随即,祂收回手,在半空中虚握。
空气倏然浓稠,巨大猩红的荆棘贯穿过匍匐于地面的神明的躯体,再化作氤氲雾气消失,变成了祂们身体中永恒的枷锁与禁锢。
铺天盖地的雾气这一片彻底遮掩,所有的背叛、罪孽、鲜血与神明都被封印在了这一片荆棘雾地之中。
黑衣神明走入弑神石棺,棺椁沉沉合璧。
祂们将在这里度过千年,直到墨菲斯苏醒,直到命运宣判祂们的罪孽被洗清,直到异世界的命运重新降临这片沾染着命运之血的大陆。
叶瑟薇的面前重新陷入了寂静的漆黑。
溺毙在深海之中的感觉如潮水般褪去,她倏然回过神来,她回忆起了这么多,走过了宛如千万年的岁月,但事实上,时间似乎竟然只是过去了一瞬。
她就是墨菲斯在最后投掷向虚空的那朵龙喉花,她在异世界重新诞生,以一种奇异的方式重新回到了这里,再重新遇见祂。
她在沧海桑田之后重新看向面前这张熟悉的脸。
黑衣神明单膝跪在她的面前,祂仰起头,浅淡的双眸中倒映出她的影子,祂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就像当初她赋予祂神格的时候一样。
她将墨菲斯未尽话语的后半段纳入耳中。
“……我的命运。”
第一百三十七章
随着墨菲斯的话语和动作, 叶瑟薇感到了体内汹涌的力量涌现。
那种力量不同于魔法,是一种很难用言语形容、非常捉摸不定的力量感,像是广博的海洋, 却又在拥有它的同时非常明确地知道,她并不能将这种力量直接运用在人间。
她不用拿起金色小剪刀, 就可以看到天地之间无数交织的命运红线,再眨眨眼睛, 那些红线却又消失不见,随即再随着她心中的意念浮现。显然是只要她想看到, 就随时可以看到。
她可以随时编制命运, 可以剪断命运, 甚至操控命运。但与此同时, 她也要为这样的举动付出代价。
她垂下眼睛,恍若隔世般看向墨菲斯的眼睛。
对方明显知道方才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祂似乎并不觉得这样长久地单膝跪在她面前有什么不对亦或者丢人的地方, 只耐心地看着她。
墨菲斯的眼睛依然是她熟悉的模样,过于浅淡的眼瞳中泛着一层薄碧色, 祂近乎珍重地虚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