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北山回到奉天时,秋日的残阳正挂在天边,疏远得不见一丝温度。正如他跨入杨府大门时的心境,漠然且冷淡。
杨玉明,享年五十九。下个月的六十寿诞,提前过成了冥诞。
白纸黑字的楹联,从大门开始,挂满了四进院的大宅。大红底洒金的寿联,早就请当今的名家拟好,却只能压在箱底。
来吊唁的,也没人敢拿出早一年就备好的寿礼,只哭丧着将那封不比寿礼轻的帛金交到账桌,上叁炷清香,慰家属节哀,泣说奉天失了杨参谋,堪比国失良相,家失顶梁。
好在办席的规制不变,预备下的上好食材,到底还是派上了用场。山珍海味,炊金玉馔,只是少了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厉北山没吃席,来去孤孑,匆匆地,只在灵堂处上了香,递了帛金,就连安慰家属的话,他也只是用“节哀”二字,表达了自己毫无温度的哀悼之情。懂的人自然懂,不是一个阵营的,若是让他假装悲伤,恐怕更要遭人非议。
只是杨玉明那位吸、赌成瘾的小儿子,因丧父大恸,精神有些失常。见着厉北山,恍如见了杀父的仇人,抄起手边拨香炉的铁钎,直剌剌(la)地便要往他的胸口上捅。
那人的确是疯了。
大概连叁岁的孩童都知道,一个终日混迹于烟馆和赌馆的废人,如何能伤得了身经百战的喋血将军?
厉北山只侧身后退一步,杨家小儿子便理所当然地扑了个空。
回身,补刺一刀,划破了“杀父仇人”的呢子军装。袖臂上立刻裂开一个食指长的破口,是叫高温的铁钎顶端给烫的,却也是厉北山有意不躲,这才叫那蠢笨的疯子得了逞。
披麻挂孝的人全都围了过来,一半挡在厉北山的身前,一半去挡杨家疯儿子的路。站在人群中间的厉北山,腰板依旧挺得很直,只是用手捂住臂膀上的伤,眯着那双锐利的鹰眼,冷眼斜睨着那位要对自己痛下杀手的“大孝子”。
“混账东西!”
杨玉明的大儿子冲进人群,手持奉天军械厂新出的那把袖珍手枪,“砰”的一声,往自己弟弟的胳膊上就是精准的一枪!
人群做鸟兽状一哄四散,杨家小儿子瘫倒在地,惨绝人寰地凄叫起来……
一场没什么头脑的“复仇行动”,最终以一个自作自受的结果草草收场。没有人会看到,在厉北山走出杨府大门时,挂在他唇边的那抹阴鸷至极的冷笑……
赵小川接到消息,开车赶来接他。
杨家小儿子那一下,没有累及他的皮肉。赵小川除了闻见他身上那股子香灰纸钱的味道,还觉出了他家二爷有种难言的畅快心绪。
这便让赵小川犹豫起来,有关二少奶奶的事儿,他是说?还是不说?
“她最近……好不好?”没等赵小川想出一个答案,厉北山便主动开了口。
“呃……好……挺好……”
厉北山冷冷地剜了一眼吞吞吐吐的赵小川,赵小川立马正色起来。
“爷……我也没搞懂,二少奶奶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有话说,有屁放!再吐一个字的废话,我就……”
厉北山急了,赵小川忙抢话道:“晨起,二少奶奶听闻杨玉明没了,光着脚便要我带她到杨府。可车子才开到离杨府十丈远的地方,她就让我停下了。我问她进去么?她不说话,只是摇头。接着便要我下车。可我不放心,下了车后,偷偷往车窗那瞥了好几次,都见二少奶奶在哭,哭得很厉害。足足哭了得有半个时辰,才叫我开车回帅府……”
“这丫头,什么都知道吧……”厉北山低声喃喃着,眉头越蹙越紧。
赵小川始终疑惑,“您说,二少奶奶与这杨玉明什么交情?为何不光明正大地进去吊唁,却远远地躲在车里哭?”
厉北山抬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赵小川头顶的军帽,气道:“你这鼻子好使,眼睛好使,就是脑子不好使!开车!回帅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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