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倩毫不掩饰自己对程郁的关注和了解,程郁无言以对,只想快点结束这场交易。偏生李倩不肯就这么结束,她拿出一个塑料袋,将它抖开,然后把两瓶酒装进去,又从旁边的货架上抓了一把糖扔进去。
“给你一把薄荷糖,虽然不醒酒,但是提神,免得醉得都回不了家了。”
李倩说这话时笑着,眉眼弯弯的样子,格外诚恳又真切。程郁应付不来,仓促地说了声谢谢就要走,又被李倩叫住了:“等一下,没找你钱呢!”
程郁抱着买好的酒往回走,还没进包厢就听见一阵大笑,此刻正是晚饭时间,每个包厢里都坐满了人,不大的饭馆里油烟和食物的热气交织蒸腾在一起,一派觥筹交错的喧闹景象。
程郁将酒交给杨和平,大家兴致勃勃地道:“你可算回来了,快坐,刚还在聊你呢!”
程郁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坐下,就听杨和平道:“刚才让你去买酒,大家就聊到街上这几家超市,突然想到李师傅的侄女也在超市做收银员,问了问情况,小程,你说巧不巧,李师傅的侄女跟你同龄,我们都觉得你们两个有缘分。”
大家哄笑起来,倒没什么恶意,只是在瞧着这场热闹。李一波摆摆手,道:“小程知道,元旦的时候我请他们几个年轻人去我们家吃了顿便饭,倩倩也在,互相都认识了。”
李一波话音刚落,老工人们就不乐意了,纷纷开起他的玩笑,有的说李一波不够意思,只请小的不请老的,有的说李一波借着吃饭的意思给侄女相看女婿,是先下手为强。
总之饭桌上热热闹闹,而程郁又莫名其妙成为这场饭局的关键,一会儿是李一波的徒弟,一会儿又是跟李倩很配的俊俏年轻人,被哄着喝了不少的酒。
程郁原本不是滴酒不沾的人,只是喝得少,也不爱喝。再加上这么许久没有喝酒,已经很不适应酒精,没喝几杯就已经醉了。饭局结束时程郁脑袋晕晕乎乎的,他这才想到李倩果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自己既然早晚都要醉一场,吃一颗薄荷糖,让脑袋清醒一瞬总不是坏事。
程郁剥了两粒薄荷糖送入口中,清凉又冲鼻的甜味儿立刻争先恐后送进大脑,程郁觉得半个后脑勺都凉了,走在外边被冷风吹着,晕晕乎乎间还以为自己变成光头了。
他有些醉了,都说人醉了就是烂醉如泥,虽然看着细瘦,想架着他还是费劲。正朝宿舍走着,走到老白家超市门前的时候,李一波说是要带着李倩一起下班回去,刚准备进门等李倩,吴蔚然掀开厚重的门帘出来了。
瞧见程郁喝醉的模样,吴蔚然皱皱眉头,从同事手中接过程郁,问:“怎么喝了这么多?”
车间里的人都知道他们是室友,也知道吴蔚然是领导,便告诉他:“也没有喝太多,小程酒量不好。”
也听不出吴蔚然是生气还是没生气,他只平平淡淡嗯了一声,道:“那我带他回去吧,你们自己回去路上也小心。”
其实大家原本是一路,可吴蔚然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想跟他们一路,大家识趣地把程郁交给吴蔚然,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能不能听明白我说话?”吴蔚然伸手掐了把程郁的脸。
程郁吃痛,皱着眉头拍掉他的手,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认出吴蔚然,他慢吞吞地说:“你怎么来了?”
吴蔚然嗤笑,说:“我不来你准备爬回去吗?”
程郁听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歪着脑袋看着吴蔚然,因为醉着,又因为天冷,脸蛋红扑扑的,有种质朴的可爱。
吴蔚然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背对着程郁半蹲**,拍拍自己的肩,道:“上来吧,我背你。”
程郁这话倒是听懂了,乖顺地趴到吴蔚然的背上去,吴蔚然把他背起来,好笑地说:“你又不是不能喝酒,今天怎么醉了?”
程郁伏在吴蔚然肩头,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尖,他醉了,讲话有点鼻音,听着就很委屈:“今天喝的白酒,而且,而且,而且他们,总是笑我。”
吴蔚然的心里像塞满甜腻柔软的棉花糖,每一丝每一缕,都是程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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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吴蔚然把程郁背回宿舍,进了程郁的房间,把他放在床上,又替他脱了鞋。程郁脑袋沾到枕头就舒坦地躺平,他喝醉了酒,酒品倒是不错,既不吵也不闹,也没有平时看上去难么冷淡不好接近。
吴蔚然把程郁的鞋贴着床边摆好,然后低头看着睡着的程郁。程郁脸颊依然红扑扑的,他眼睛闭着,睫毛很长,在灯光底下投出一片阴影。
程郁房间的灯光发黄,吴蔚然觉得此刻这样的灯光有一丝旖旎的氛围,他不知道这样盯了程郁多久,直到程郁因为太热了而不舒服地扯了扯衣领,嘤咛一声。
吴蔚然这才反应过来程郁还穿着衣服,外边天冷,程郁身上穿了件厚实的棉服,里面穿着一件羊绒衫,在暖气烧得很足的室内,额上已经沁出汗来,脸也更红了。
吴蔚然手忙脚乱地开始替程郁脱衣服,程郁很顺从,吴蔚然怎么摆弄他他都老老实实的,反倒是吴蔚然又是心虚又是紧张,换了身衣服,满头都是汗。
程郁的羊毛衫是贴身穿的,脱了以后就赤条条的,他皮肤白,一身皮肉看着细腻而柔软,一点也不像那些吴蔚然曾经见过的、在外边风吹日晒的粗糙的男生,甚至连女生都不如程郁白嫩。
吴蔚然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程郁觉得冷,开始伸手摸索被子了,他才拉开被子替程郁盖上。程郁的被子很薄,摸着一点也不厚实,盖在身上了大约也不怎么取暖,他像一只蚕蛹一样将自己裹起来,翻过身背对着吴蔚然面对着墙睡着了。
吴蔚然看着他睡着了,长舒一口气,伸手替程郁关了灯,然后缓缓离开了他的房间。走到客厅了,吴蔚然才看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挺立起来的部位,既茫然又忧愁地叹了口气。
吴蔚然的人生里很少有迷茫的时候,他从小就是很有主意、目标极其明确的一个人。小时候上学,同班男生正是爱玩的年纪,吴蔚然也爱玩,但任凭朋友们在自家窗外叫唤好几声,他都能静下心来把作业写完了再出去。
高考时还是估分填报志愿的年代,吴蔚然对着答案给自己估了高分,连老师都劝他再小心收手,但他知道他的答题状况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后来他果然以误差不到三分的成绩摘取高分,顺利被重点大学录取。
再后来他读大学,做学生干部,一路顺风顺水,毕业时他又选了去基层,好为自己以后的路打下基础。
他把什么都想得很明白,但是终归年轻,他还不曾想过人生另一半的问题。吴蔚然也曾经谈过女朋友,两三个,都是校园恋爱,有同班同学,也有学生会里的同僚。谈恋爱时顺水推舟,分手时也无甚风波,虽然毕业后都断了联系,但吴蔚然想起她们,既不伤感,也没有怅然。
现在想来,或许是没有真正感受到冲动,就比如这一刻。
原始的冲动是无法掩饰的,吴蔚然从未对哪个人像对程郁一样,会有这样压抑不住的冲动。甚至是在程郁什么都没有做的情况下。
吴蔚然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怎么回事,他去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冲着**冲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湿哒哒地坐在沙发上,待在一片黑暗里沉默地发着呆。
今天下午吴蔚然早早就下班了,因为跟程郁计划好要一起收拾宿舍,他甚至提早回来了一会儿,程郁话不算多,可吴蔚然觉得跟他待在一起很愉悦。
直到他收到程郁的短信,说因为车间聚餐,他没法回来跟他一起打扫卫生了。
吴蔚然无法形容自己在那一瞬间的失落,他满心期待了一个下午的计划突然落空,吴蔚然感到的不仅是遗憾,还有憋闷。
宿舍里没有电视这种能共同观看的设备,所以下班回来以后,除了吃饭时说几句话,两个人真正能交流的时间并不算多,或许那个时间在程郁眼里已经不算少了,毕竟程郁原本就不怎么爱说话。
大多数时间程郁都会在吃完饭后回到房间,他的门轻轻地关着,房间里也没有响动,吴蔚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也不好意思再去打扰他。
所以能一起打扫卫生收拾宿舍的机会,在吴蔚然眼里意外地,甚至是不知不觉,连吴蔚然自己都没有察觉地,变得空前重要起来。
他在宿舍里烦躁地转了好几圈,原本都洗了澡想着不如就这么睡了,眼见着时间越来越晚,程郁却依然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吴蔚然左思右想,还是从床上翻起身,穿上衣服准备去看看。
从温暖的室内一步踏入寒冷的室外,冷风吹得吴蔚然骤然清醒过来,他站在宿舍门前想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答案没有想出来,吴蔚然选择迎着风继续朝外走。
云城空气质量不算好,到城北工业区这边质量就更不好,即便白日里是晴空万里,到了入夜气温降低,也会被黑漆漆的云雾遮挡,飘落一些似雪非雪的雪粒子。
吴蔚然戴着帽子,雪粒子打在上面,能听到细微的噼啪声响,他埋头走着,直到一口气走到后巷。有些茫然地在后巷巷口站了一会儿,吴蔚然吸吸鼻子,而后选择拐进街边的超市。
超市里的收银员就是李倩,看见他进来,客气地笑了笑。而吴蔚然看见李倩,心里更堵了,他凭借自己多年来养成的社交习惯也扯出一个客气的笑容和李倩打招呼,觉得怕不是冷风吹得太久,自己连脸都有些僵,快要笑不动了。
“吴科长,这么晚了还出来买东西?”店里只有他们两人,李倩主动和吴蔚然打招呼。
吴蔚然其实没什么想买的,就在随便转转几个字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忽然想到程郁房间里时不时会透露出的昏黄的灯光,吴蔚然每次从自己房间里出来喝水时,都会被那样的灯光勾得心里痒痒,他总觉得是那个灯光的颜色太暧昧了。
“啊,对。宿舍里灯泡不行了,我来买新灯泡。”吴蔚然茫然地在超市里转了一圈,问:“灯泡在哪边?”
李倩站在收银台后面指了方向,又问:“宿舍灯泡是挂钩的还是螺丝的?”
吴蔚然只是找了个借口,哪里还会在意灯泡是什么样的,他只好尴尬地说:“出来得急,我忘记看了,明天我再来买吧。”
李倩笑了笑,没有说话,吴蔚然又在超市里转了一圈,问:“你们店里有磨砂纸吗?我想打打墙沿。”
李倩伸手指给吴蔚然,道:“在最后一排货架的最底下。”
吴蔚然绕到最后一排货架,果然那里摆着磨砂纸,这个货架大约都是五金工具一类的东西,吴蔚然又挑挑拣拣,买了些零配件,一起拿到收银台给李倩结账。
李倩一边扫码一边笑着说:“小程师傅就是机床车间的,这些东西车间里不是都有吗?”
吴蔚然想到她对程郁这么了解就很烦躁,既是她对程郁刻意地了解,想必李一波回家也没少提起程郁。于是心中怏怏,随口应付道:“从车间里取用东西挺麻烦的,不能老让他这么麻烦。”
李倩又笑,“我们超市里那个货架上的东西卖得最慢了,毕竟就在工厂旁边,厂里人有什么修修补补的,都在车间里做了。”
他们正说着,外边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约莫是饭局散了,吴蔚然下意识就想往门口去,末了又止住脚步,客气地接过自己买的东西放进口袋里,然后说:“我怕他太累了。”
眼下吴蔚然坐在沙发上再回想这事,回想他冲动地跑出宿舍去接程郁,回想他在小超市里幼稚地和李倩一争高下,都感到一阵无法言明的无措感。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因为太茫然了,吴蔚然甚至连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都来不及去思考,还能为什么呢,被人吸引是不需要理由的,或许是因为程郁那张漂亮而冷淡的脸蛋,或许是他忧愁伤感地坐在夕阳落下的房间里的那个时刻,或许是他皱起眉头和吴蔚然针锋相对毫不退让,或许是在他们朝夕相处的每一个时刻。
沉默的、安静的,总是习惯于听远胜于说的程郁,看起来很忧愁、藏着许多故事的程郁,还有单纯而天真,相信有什么就该说什么的程郁,吴蔚然总是想到各式各样的程郁,程郁就扎根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忘也忘不了。
而现在,罪魁祸首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他没有做出什么动作,也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吴蔚然却依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怦怦狂跳,心中像春雷滚过大地,冰消雪融,万象更新。
吴蔚然无声地叹了口气,准备起身回房间睡了,却听到程郁的房间传来响动,程郁穿上鞋,摇摇晃晃地揉着太阳穴从房间出来,一开始他没有注意到客厅里还坐着吴蔚然,直到他打开卫生间的灯,才用余光瞥见吴蔚然。
“你怎么还没睡!”程郁骤然看见吴蔚然一动不动地坐着,吓了一跳,连忙问他。
吴蔚然直到他先前真的醉了,或许什么都记得,便起身,道:“就睡了。”
程郁哦了一声,关上门上厕所,马桶传来哗啦啦的抽水声,然后他接了些水洗手,打开门时吴蔚然却还没睡觉,他站在门口,问显然被吓了一跳的程郁:“程郁,你觉得我怎么样?”
程郁既怕,瞌睡却没有全醒,打了个哈欠,吴蔚然却不等他回答了,只推着他回到他的房间,匆忙道:“好了好了睡觉吧。”然后也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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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吴蔚然翻来覆去一整晚都没睡好,一直在想自己问的那个问题,如果等到程郁的回答会是什么。直到窗外响起公共广播了,吴蔚然才躁郁不已地裹着被子翻过身,想再睡一会儿。
这一睡就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吴蔚然猛地从床上蹦起来,抬眼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厂里每天都会放晨间广播和下班广播,大部分人都是伴着中国之声的前奏起床,吴蔚然也不例外,再不济,之后还有早间新闻结束的一段音乐,照理不该睡过头,只能说是晚上心里有事,到了早晨才困倦不已地睡去。
吴蔚然急匆匆去卫生间刷牙洗脸,刷着刷着才想起来不应该,他没起来就算了,平时程郁总会叫他的,怎么这回连程郁也没叫他,难道是没有叫起来吗?
吴蔚然探头往程郁房间的方向看,他的房门关着,犹豫一瞬,吴蔚然伸手敲开了房门。
果不其然程郁正在睡觉,听见有人进来,他半撑起身,头发乱七八糟的翘着,揉着眼睛问:“你怎么了?”
吴蔚然见着程郁,心里还惦记着先前的事,含着牙膏沫有些磕巴地说:“睡……睡过头了……”
程郁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我早晨请过假了,说我昨天喝多了头疼,请半天假,又说你昨天接我回去,出了一身汗又吹了风,早上有点发烧,让我们主任也帮你请个假。”
吴蔚然原本看程郁的模样是不记得昨夜喝醉酒后发生的事情的,可现在程郁轻松提起吴蔚然接他回来的事情,不得不让吴蔚然紧张。
于是吴蔚然连忙问他:“你记得昨天是我接你回来的?”他怕自己语气太紧迫让程郁起疑,为避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又解释道:“昨天我去接你的时候,你根本认不出我,没良心的。”
程郁尴尬地笑笑,道:“其实没有,是我给主任打电话的时候,主任说你昨天接我回来,看我醉得样子就猜我今天应该也不能去上班了。我突然想到早晨睡觉都没有听见你起床的动静,怕你也睡过了,就顺便帮你也请了假。”
吴蔚然说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庆幸,他最后只点点头,连忙从程郁房间里离开,道:“那谢谢你了,你接着睡吧,我做点早饭。”
大约是真的喝多了头疼,程郁没跟吴蔚然客气,吴蔚然出去时,隔着门缝看见程郁又倒头躺在床上,继续睡了过去。
米粒被小火慢炖成稀烂软糯的白粥,吴蔚然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一个汤匙慢慢地搅着。旁边另一个灶上热着馒头,热气蒸腾,面前的玻璃窗蒙了一层雾。
这宿舍有些年纪了,窗户还是双层框架式的,上面漆刷得草率,这么些年却并没怎么掉,两扇窗,被分为四格,下面两格上贴了一层泛黄的报纸,也不知是岁月的缘故,还是他们住在这里做饭时被油烟熏的。
也许二者兼而有之,吴蔚然想。
他眼神放空,手上动作慢悠悠的,只能听到汤匙刮过锅底的声响,没过一会儿又听见身后的房门响了,是程郁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