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又结婚了?”
“是的,又结了。”
“什么样的人?能让你看中,想必有其过人之处吧,很有钱吗?”
看来两年的时间都没能让他完全放下。公子哥儿家境优渥,从一出生,前途就被安排得妥妥当当,活得顺遂无比,人生最大的挫折就是和桃李离婚这件事情,至今都还耿耿于怀。不过比起他语气中不加掩饰的不屑与酸味,竟然当着现任老婆的面毫无顾忌说出这些话,这一点才令桃李惊诧,说:“还行吧,没你有钱,我就看他长得帅点。”
“原来你喜欢他那样的浪荡男人?”
桃李面色马上变掉,倒不是因为他面上的鄙夷之色,也不是因为他说李上言浪荡,而是这句话透露出的信息量有点大。他这话的口吻,不像是道听途说,倒像是哪里见过李上言,对他有所了解一样。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时刻在关注她的社交平台和所有动向。
譬如她的微博,从去年在云南的时候起,她就开始发一些自己与李上言的照片上去,再配一些文字,用以记录和他生活的点点滴滴。当中分手了一段时间,更新也随之中断了。和他复合后,又重新开始写起。她发的那些照片里面,李上言不是在星光下弹尤克里里,就是带着狗坐在河浜草丛里钓鱼,要不就是裸身在湖里游泳,就没干过一件正事。说浪荡也浪荡,说有趣也有趣,得看谁去看了。
桃李想到自己日常被前夫在暗中窥视,虽不至于毛骨悚然,但心情不怎么愉快就是了,便道:“嗯,我就喜欢那款浪荡的,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关心和关注啊。”
小贝冷笑,手上歌单一丢:“我去外面打个电话!”就出去了。
从始至终,他的漂亮老婆都捧着肚子,一脸甜美微笑,像个爱好和平的小天使。
桃李低头看自己的手机,给自家帅男人发短信。男人今天难得下班早,已经在回来的地铁上了。桃李问他要不要来人民广场接自己一起回家,他问她跑去人民广场干嘛,她随口说现在和前夫在ktv里呆着。结果那男人也酸了:“好的不要再说了,我明白了。我不耽误你们了,你们慢慢唱,我自己回家了。”
她解释说:“他和他老婆都在,我和安妮还有她家丑男在一起,一大堆人呢。”
“人多才热闹嘛!”
“就算我要唱k,肯定也是和你唱,我们家的影音室比这里的音效可好多了。你过来吧,等着你。我爱你。”
男人貌似回心转意了,说:“那好吧,我就勉为其难过去一趟吧。”
桃李低头看手机,发短信,一条沙发上的几个女人各怀心事,一时无人说话。尤其桃生,一脸紧张,恐怕节外生枝,届时自己心心念念的三甲医院的编制工作便要泡汤。
安妮的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小贝的漂亮老婆,戳了戳桃李胳膊,悄声道:“哎,你看,那不是那个小主持人吗?”
“谁?”
“就是那个整天跟几个滑稽戏演员一起卖增高鞋垫和各种补品神药的主持人啊,名字我叫不出,看着脸熟。”
桃李失笑。二婚老婆娶了个漂亮女主持人,又生子在即,人生两大喜事,便要秀给前妻看一看:我现在的日子只会比你在时更好,我的现任妻子也只会比你更美,层次更高。
桃李有点能理解小贝现在的心理。不在前妻前秀一把优越与幸福,怎能释放离婚时积郁在心的那股怨气?
安妮这边跟桃李窃窃私语,小小主持人听到个大概,捧着肚子往她俩这里挪了挪,朝桃李伸手,说了一声你好,然后报了自己名字。
安妮说:“对,对!就是她!”
小主持人和桃李握了下手,甜甜一笑:“今天见你其实是我的主意,我提出来的。”
桃李不禁惊讶,上下打量她:“你为什么会想要见丈夫的前妻?”
“就是从婆婆那里听过几次关于你的事情,心里对你挺好奇的。”
叫丈夫带自己出来见前妻,脑回路相当清奇了,想来应该是那种不嫌事大也不怕麻烦多的人。
桃李笑着打量她和她的肚子:“为什么对我感兴趣?你和小贝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小主持人一笑:“我和小贝很好,虽然我和他之间没有闪电结婚又离婚的那份激情,但我们却是安全感十足的婚姻。”
安妮意味深长地开口:“和婆婆相处的还好吧?”
小主持人笑的颇有些自得:“我这个人其实情商很低的,必杀技也就是聪明漂亮,学历高工作好吧,我老公吃死爱死我。但我婆婆觉得我是公众人物,知名度太高不是好事,会给小贝工作带来不必要的干扰,当初一度很不爽的,谈恋爱和结婚当初都很防备我,不过现在有了宝宝以后,慢慢对我就有一家人的感觉了,也认可我了,现在融洽多了。”
原来和小贝组团来秀优越感来了,两公婆都有趣得很。桃李都给听笑了,却不打算再接她的茬,就自顾自喝自己的茶水饮料,接着发自己的短信,问男人到了哪里,他说还在地铁上。
桃李催他:“怎么还没到啊?”
他说:“快了,还有两站路。”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叫你快点来快点来。”
男人自从听说她去见她前夫就已经很不爽了,现在又被她催,火了,财经报纸揉成一把塞进电脑包里:“知道了,我去叫地铁司机开快点!”
安妮听小主持人说自己的必杀技是聪明漂亮,所以老公吃死爱死这些话的时候,简直要吐了,自己在旁边咯儿咯儿的就笑开了:“这话,我怎么听着有点心酸和可怜呢?得到婆婆认可这种事很值得骄傲吗?骄傲到令你拿着喇叭四处去吆喝宣传?我可能脾气不好,不愿意将就别人,觉得与其小心翼翼得去讨公婆欢心,以试图得到他们的认可,还不如老死不相往来的反而更开心些。”
小主持人电视台工作,作为主持人,也属于半个娱乐圈里的人,这个圈子里面,勾心斗角和骂娘撕逼岂会少?她跟几个滑稽戏老爷叔搭档做节目的,跟老爷叔过招都没有在怕的,更兼卖鞋垫卖神药,电视特卖会上卖拉杆箱和羽绒服,样样掺一脚。别人长嘴是为了吃饭,她一张嘴可以赚钱,可以气死人不偿命,杀人于无形,总之口才相当好了。
若是在圈子里,还得讲究一个形象和人设,大家都是阴沟子里暗戳戳斗,背地里恨死,镜头前却都是善良大气又温婉漂亮的小莲花一朵。但今天这种场合,无所畏惧。她对小贝和他对前妻的态度已经不爽很久了,斗志也已被安妮点燃,如今有了现开销的机会,岂会放过?于是决定亲力亲为,不假丈夫之手,亲自来撕这场逼。
“你这话,一听就是没结婚的人随口说说的,家人和亲情是能轻易割舍的东西吗?再说了,我婆婆她心地很善良的,我敬她一尺,她就还我一丈。她生病,我去陪夜。现在宝宝还没出生,她房子都已经帮我们换好了。所以说我婆婆她也是看人的,她是高知,一辈子见的人多了,看人的眼光很准,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根本过不了她那一关。”瞄了一眼桃李,意有所指道,“这也是她同意我进门,喜欢上我,又待我很好的缘故吧。”
桃李诧异万分:“你自己说了自己工作蛮好,本来可以征战星辰大海,现在却把所有心思都用来看婆婆脸色,所有才能都浪费在拍她马屁和哄她开心上,至于吗?炫老公也就算了,满口婆婆如何如何,又不是嫁进皇室,做了皇太后的儿媳,我真心不能理解你说的这些话。”
安妮也笑:“听你这么说,搞得我都想夸我自己了,我情商低嘴巴坏,长相普通也不聪明,学历一般工资还不高,但是我找男人根本不需要考虑婆婆同意不同意,又喜欢不喜欢。我男朋友前任也有好几个,好到死去活来的也有,但是我从来不在意‘前女友们’是什么人,更不会鲜格格跑去向她们炫耀自己。婆婆什么高知低知,段位如何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因为我不在乎。嫁了个二婚妈宝男,还觉得优越了,胜利了,你这高学历高智商要来何用?恕我直言,真没看出你聪明在哪里!”
里面正吵着,小贝推门回包厢,他电话打好了。进来时,他身后竟然还有其他人,是领位服务员和李上言。
李上言终于到了,他下班直接赶过来,手里还拎着电脑包。桃李看他过来,脸上是又惊又喜的表情:“你来啦!”
他朝她看看,嗯了一声:“我来了。”
不仅桃李,连安妮都蛮开心的。这男人今天西装笔挺,且是低调奢华的意大利牌子brunello cucinelli。桃李自己穿99元一件的无印良品打折衬衫,却给他买两万多的西装,被她后来知道,把桃李骂了一顿,今天一看,感觉他这身浅棕色西装简直和豪华包厢环境背景配一脸,不要太好看。总之一句话,这男人今天帅呆了,场子镇得,门面也撑得。
小贝和李上言落座后,互相打了声招呼,言语都挺客气的,还对视了两秒。桃李一度怀疑他们会交换名片,相约下次一起发财。幸好没有。小贝脸上表情有点怪异,大概是因为放荡男人一张黑脸变冷白皮,斯文又帅气,身上也找不出一丝放荡气质,所以令他失望了吧。
两个男人同时坐下后,就互不搭理了。包厢气氛很怪。
这边厢,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小主持人斗志昂扬,继续与在场的安妮和桃李舌枪唇战,说:“你说的这些我能理解,一般老百姓家里哪有什么规矩可言?就是谁凶谁有理,谁凶谁最大。但是大家族这一套却是行不通的,特别是我老公这样的人家,在他们家生存,其实是讲究技巧和策略的,不懂这些规则的人,很容易就被淘汰出局。所以说大家族不是人人都能混的,只有掌握生存策略,才能如鱼得水。”
“哦哟,你讨人嫌的程度和我一时瑜亮了,还!”安妮道,“我还当你今天吃饱了没事做,原来是为了化胖来的!我跟你说,化胖这种事情,千万不能主动,一旦主动就落了下乘,有种穷人乍富,农奴翻身把歌唱的咋呼感。”
贝家喜欢听话的媳妇,小贝找的这个小主持人各方面条件就刚刚好,很符合要求。她学历工作不错,脸蛋也漂亮,和小贝算是郎才女貌,弱就弱在娘家父母都是普通退休工人,而婆家家族庞大,成员大都有社会地位,所以一家门在贝家人面前都唯唯诺诺,姿态放得很低。
嫁进贝家这个大家族,小主持人自觉高攀了,听话温顺得很,终于顺利怀孕后,查出是个男孩子,婆婆态度一下子好很多,她有了立足之本,渐渐敢大声和小贝说话了,也不愿再在电视台卖鞋垫和海参,挣那一份辛苦钱,火速辞了职,在家做全职太太,每月从公婆手里领家用,日常工作就是在各种社交平台炫江景豪宅,炫精英医生老公,高知婆婆,开公司的公公,炫自己的岁月静好,她要的是人家的赞美与仰视,而最忌讳的就是任何带有“穷”字的字眼。
桃李的那些话对她根本造不成任何伤害,反而是安妮一个“穷”字,戳到她心经,把她气得啊噗啊噗的。
安妮还不罢休,乘胜追击:“而且我都不知道,现在结婚和公婆相处,还得讲究生存了策略了?只有手心向上,靠别人养活的人,才需要掌握这些吧。我们妇女能顶半边天,什么都靠自己,会赚钱,会花钱,会一言不合就掌男人耳光,我们不需要学你这些看人眼色仰人鼻息的生存技巧。”
桃李起初看安妮跟小贝老婆吵,觉得很好笑,争论升级,又觉无聊。小贝如何,小贝老婆又如何,她完全不放在心上,谁吃饱了撑的要去和路人甲路人乙吵。而且小主持人有孕在身,万一被气坏了,到时有个三长两短,有的搞了。
桃李笑着拍了拍安妮的手,叫她稍安勿躁,自己和小主持人说:“我不知道你从你婆婆那里听到些什么,但是我和小贝婚姻结束,不是淘汰与被淘汰,我只是过了想要讨好身边每一个人的年龄,一分钟都不愿意留给那些让自己不开心的人和事罢了。我们女人,思虑太多容易生病的。你不觉得,花上比别人多十倍百倍的力气去生活,其实很不划算吗?人生苦短,我们都还有几十年最多了,自己开心才最重要。”
小贝就默默听着,看老婆处于弱势,却不做声。小主持人看他表情,更来气,还要讲,一开口,李上言不耐烦了,把手里啤酒杯子往桌上一丢,对她说:“藏拙吧,不要再说了。”
小主持人瞪了小贝,再回头来瞪李上言。
李上言道:“我是为你好,她们两个,你一个都说不过。”
桃李笑,对小主持人道:“感情的美好其实在于过程,而不在于白头偕老。当我觉得一段感情已经令我不开心,及时抽身了而已,不存在对错胜败,更不值得你耿耿于怀。你摆正一下态度,放平一下心态,过好你自己的生活就行了,不要再去介意别人啦。”
桃李从刚刚看见她二婚老公时那一脸发自内心的喜悦,到现在一句“介意和耿耿于怀”令小贝失了面子,感觉没意思透了,开始后悔今天约她出来见面,不愿再听,拉着主持人老婆离去。
到店门口,小主持人发现自己的一条丝巾还留在包厢里,自己买的也就算了,关键是婆婆送的,万不可以丢,一定要小贝回包厢去取。
小贝回到包厢,门口已经站着两个人了,是李上言和桃李。他们两个人现在在闹别扭。
桃李靠在门上,李上言一条手臂支撑她头顶上方,电脑包丢在脚旁,看神态,好像在轻微说教的样子。
他说了她什么,她有点不服气的样子,顶了两句嘴,却又嗲兮兮地摇他的手臂。
他继续说她。她便提高了声音,大约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肉麻话,大概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就笑了出来,然后不管不顾抱住他,把整个脑袋都埋到了他怀里。
然后他就停止说教,对她看了看,伸手把她头发揉乱,笑一下,再重新帮她理顺,理头发的时候,顺便捏了一记脸蛋。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眼神懒懒洋洋,然而动作却又温温柔柔。
若是别的任何一对情侣,小贝也许会想,好甜蜜的一对情侣,可现在只觉得刺眼无比。不再去想丝巾的事情,默默转身离去。
到外面,小主持人看他两手空空:“我的丝巾呢?”
他说:“我没去。”
小主持人拉着一张脸:“丝巾不找回来,你妈肯定会来盘问我,到时你来帮我回答!”
老婆的话,小贝像是没有听见。他在心里问自己,自己是过得不开心吗,其实不是。自己工作顺利,前途有望,生活安逸且幸福。不论哪方哪面,都算是圆满。直到后来他在她看见了一张她在大山里拍的照片。
照片中,她戴着破草帽,手里拎着一把生锈镰刀,背着一篓青草,和那个放荡男人拖着手,走在田地里,面上笑容动人,望着镜头的眼睛内,闪着无数个小星星。但她和自己在一起时,就没有这样大笑过,他从不知道她可以笑得那样灿烂,也从没见过她这样闪闪发光的样子,所以无论如何才会介意,才会这样不甘心的吧。
***
桃李今年属相可能犯太岁,诸事不顺,麻烦一桩接一桩。自己备孕不成功,却做了桃华的托孤大臣,帮桃华养起了儿子。没几天,又接到外地某小县城一个不知名医院来电,叫她去那里接一下她爸。她莫名其妙,说自己没有爸爸,那边报了她爸爸的名字,说:“这是他给我的名字和电话,错不了!你爸爸时日不多了,你赶紧过来!”对方连身份都没有透露,语气却不容置疑,说完砰的挂断电话。
李上言去国外出差,桃李也不想跟别人提这事,独自想了很久,最后还是休假,去了一趟外地。这个小县城的名字,以前从爸爸那里听过很多次。爸爸年轻的时候大串联,在这个地方呆过几天,后来无数次憧憬道:“那是个好地方,人少,风景好,物价也便宜,等将来爸爸有了钱,一定去那里买套房子养老。”
她那时就觉得爸爸可怜,和姆妈一起生活,爸爸身上一辈子都不会有钱,也一辈子都去不了那个小县城的。
桃李找到医院,在重症病房里,看见了数年未见的爸爸。爸爸食道癌晚期,多日无法进食,瘦骨嶙峋,身边也无人照顾,只有做工的工厂老板的老娘心善,偶尔来看看他。
桃李找过来的时候,这个好心的老太太正好在,就告诉桃李说,她爸从去年开始,就一直说自己胸痛背痛,但不愿花钱看病,就忍着,忍到今年,病痛加剧,不堪折磨,跑到医院一检查,食道癌已经到了中晚期。他这些年做零工,收入仅够一个人吃饭租房而已。不过化疗几次,积蓄就已全部用光,医院也不让住了,让他直接出院回家。他没有家,也已没有行动的能力,就把桃李电话给了护士,护士看他可怜,帮他打了这个电话。
爸爸一身皱巴巴病号服,躺在床上,人还清醒,看桃李到跟前来,唤她:“桃李。”身体虚弱,且喉返神经和声带已遭到破坏,发不出声音来,只能看得出嘴唇动。
桃李在床头坐下,爸爸伸手,握住她的手,对她看半天,又说了一句话,桃李没听清,爸爸便努力抬起身体,她也稍稍靠近,听他说的是:“对不起。”
桃李以轻蔑眼光望着眼前这个垂死老人,看到他不堪承受,慢慢流下眼泪水时,才说:“你早干嘛去了?为什么现在说要对不起呢?你轻飘飘一句对不起,为自己的不负责任找到了解脱,却让我连抱怨你都没有办法再开口了。可是这些年我经历的痛苦,迷茫与失落,以及你们给我带来的伤害,是一句单薄的对不起所能抹消的吗?都快要死了,终于想到自己有女儿了,还要演一场对自己有利的戏码,好让我给你养老送终,收拾烂摊子,不觉得自己很卑鄙吗?你离家出走,抛弃我,不要我,跑掉的那一天,要是能预测到自己这个下场就好了。”
爸爸两只眼睛就这样看着她,然后又抬手,以干枯手掌摸了摸她的脸颊,还有头发,再次无声说:“对不起。”
桃李终于流下了眼泪:“我这一生所有的痛苦焦虑,孤独和自卑,都源自于你们,都是你们给我的!在我高考前几天跑掉,你不仅算不上一个父亲,你甚至连人都算不上!我不恨你,但也不会原谅你,更不需要你廉价的道歉!”
去给爸爸办理出院手续,排队时,一时没忍住,还是给李上言打了电话,说着说着又哭了,周围的病人都奇怪地看着她,她哭得稀里哗啦的,毫无形象,根本不介意别人的目光。
李上言远在国外,也只能柔声劝说:“你也许可以这样想:在某种意义上,是他们的不负责任成就了你,激励了你的成长。”
他是结合自身经验及感受,说的真情实感,桃李哭得更加伤心,泪水流得更加凶猛:“可是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孩子的梦想,都绝不会是在父母的伤害中去获得成长和成功!我宁愿做一个无用的人,平淡地活下去,也不要遭受那样的痛苦!”
但最后,桃李还是把爸爸接到上海家中。
本来她已经火速联系了几家上海的临终关怀医院,后来因为医生的一通话改了主意。医生告诉她,她爸不进食已有一段日子了,现在只能靠静脉营养支持,剩下的时间应该不会超出两周,三周最多了。医生的这番话,最终促使她改变主意,决定把爸爸接到自己家,让他在家中度过生命最后这一段时光。
她家一楼原本就有长辈房,收拾了一间出来给他住,另外电联中介,花重金请了一个有看护经验的钟点工阿姨到家照顾,大医院也不用去了,社区小医院开了些药,请护士每天上门来帮他打针。
李上言上趟出远差,回来家里多了一个小孩子。这趟远差出好回来,家里又多了一个病重老人。他拉着行李箱站在桃李爸房间门口站了站,后来入内,尝试跟老人说话,老人虚弱到无力调动面部肌肉,也发不出声音,但眼神的的确确是欣慰的眼神。
护工阿姨向他描述:“我看他今天还算好一点,前天刚到家里那会儿,我过来一看,娘咧,穿着脏兮兮的破衣服,瘦的来,皮包骨头!头发也结了块,背上有褥疮,我给他擦身换衣服,身上臭烘烘,作孽哦,糟蹋成了什么样!我看护了那么多病人,没有比他还作孽的!”
李上言从桃李爸房间出来,直接去厨房找桃李,桃李在烧菜。住家阿姨现在浴室给小碎嘴洗澡,桃李就自己系了围裙,做一家人的晚饭。两只狗闻着香味,眼巴巴在她身后蹲着。
他进了厨房,找出鸡肉干喂两只狗。自从他出差以来,她就在外地那天打了一个电话给他,过后太忙,接她爸,请护工,去医院,事情一堆,都来不及也没有心情再打电话和回复他的消息了。都以为她要忘记自己今天出差回来这件事情了,到厨房一看,发现烧的全是他喜欢的家常菜。板栗烧鸡,干锅花菜,土豆焖牛腩。这边灶头炒菜,那边一个在炖冬瓜海米汤,也是他喜欢的。
他在边上喂狗,默默看她烧菜,忽然,莫名其妙的,对旁边系着围裙炒菜的她说了一句:“桃李,谢谢你。”
她这边炒的是口蘑芦笋,锅翻的热火朝天,就转头朝他笑:“干嘛呀。”
然后他说:“让我每次回到家里,都不再是一个人。”
她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皱着鼻子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