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时机。
殿下的爱是克制而隐忍的,从未逼迫过要她回应。那日问她“可有改观”,被拒了也仅是沉默着走了。
回想当日,让人不禁叹气。
若殿下嘴上强硬些,如强要她身子时一般坚决,逼问逼问,兴许她情急之下,能早点勘清自己的心意。
只是……李珃到底是喜欢陈康,还是别的什么?
冷静了数日,总觉事实非眼见那般顺理成章。殿下如若心瞩陈康,又怎能待她情真意切,那份恩与爱直触人心,如此逼真?
君心难测。
现下出了宫,恐再难与她问清。
难道便要就此错过,遗憾终身?
“楚绾,你……想清楚了?”老鸨心疼地看着她,慎重道:“这一步迈出去,再是回不了头。”
楚绾于妆奁前一面插上珠钗,一面缓缓道:“嬷嬷便按我说的办。有多大办多大,必要人尽皆知,街知巷闻。”
“这……”老鸨仍是犹豫。
寻常清倌有自愿梳拢[1]的,老鸨大多喜乐得合不拢嘴。唯满春院的嬷嬷待这些清倌是打心眼儿里的爱惜。
以楚绾姿容,若肯卖身,必为院子增收不少,但以楚绾才情,犯不着干这下等娼妓的事。嬷嬷爱财,也惜才,眼下楚绾竟主动来与她说要作红倌[2],嬷嬷第一念头便是不想令她“出嫁”[3],这样好的姑娘,何苦糟践自己。
楚绾于铜镜里回看了她一眼,既宽慰又决然地道:“嬷嬷去吧。”
叁伏天,一年之中最热的气节。
李珃原是行过及笄礼后才迁府,这些日子已逐渐在将香室与酒窖转移。
烈烈日晒,自皇宫而出的美酒香薰一车车送入瑞嘉公主府,蝉联往复,络绎不绝。
车水马龙,人头攒动,跟前这般熙囔的情境,公主的心思却已飞到九霄云外。
说好不再管她,任她海阔天空自由飞,却忍不禁下令探查她的去向。
一得知她不仅没回北合,且又回了满春院,李珃差点跑去骂她。
她不是一直等着与陈康成亲吗?放她自由了,竟还如此不自爱,又跑去做妓!
然而没几日,都尉又禀告,楚绾将于满春院“出嫁”。李珃听罢,一股熊熊怒火烧上心头,连带着双目也跳跃出火苗。
那个女人在搞什么鬼?是做妓做上瘾?卖艺不止,还打上卖身的心思!
“何时开始?”李珃瞪着他,几乎咬牙切齿。
都尉被她锐火的双眸看得垂下眉眼,谨小慎微道:“本月十五,戍时开场。”
十五……
“今日是初几来着?”李珃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马,似是不经意问起。
柳芸臻道:“今日是十五,月满人圆日。”
今日便是十五……
不知公主为何问及日子,柳芸蓁只疑惑道:“殿下,何须急着出宫?”站了一会儿,额上已沁出汗珠,脸儿也被晒得红扑扑,手中握的纸伞又往李珃头顶上方挪了挪。
大正午的,殿下千金之躯,这般直挺挺立在屋外,也不找个阴处避着点,真叫人忧心。往后她独自在宫外,身旁连个能说贴己话的都没有,奴婢再堪用,到底身份有别,谁又能将殿下体贴入微地照顾。
才想着,就见一道汗水顺着她的腮颊流下。柳芸臻叹了口气,捏着纱巾替她轻柔擦拭。
旧朝及笄的公主,留在宫中直至出嫁的比比皆是。殿下即使过了中秋,武帝也不会当真急着将自己的亲儿赶出宫。她这般急着出宫开府,又是为何?
“殿下,先回屋里头避着吧。管事的打点完,会递单子来给您过目。”
李珃似是被她的话引回了神,握了握脸侧的小手,却顾左而言他:“今日你随本宫留在府内过夜。”
急于出宫,是凤阳宫处处皆有楚绾的影子。
用膳时想她,点香时想她,酿酒时想她,卧榻时想她,连看到宫人也想起这人曾跟过她……再这样下去,她猴年马月能忘了她。
既然楚绾今夜梳拢,那公主也可今夜找人来梳拢。
自殿下带女子入宫,久未将她传召,突然提及亲昵之事,柳芸蓁面色一赫,呐呐道:“太乐署那处……”
“唤小福子去替你告假就是。”说着,以食指指尖点了点她的手背,尔后转身入府。
柳芸蓁会意,跟在她身后。
白日宣淫,荒诞无稽。出了宫的公主更是无人能管制,怎么快活怎么来。
屋外骄阳似火,房内欲火蔓延,榻下罗衫凌乱地散了一地,榻上女子娇柔的嘤咛渐起。
本该激情缠绵,李珃却在临入花丛前退下身,一脸阴鸷。
柳芸蓁的吟哦喘息,使得李珃愈加忆起楚绾动情时的情状,那一幕幕让人愈发痛苦。
说好要忘了她,为何想的、念的皆是她?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心里都是她的时候与别人欢好。
不是她的声音,不是她的味道,不是她的曲线,不是她的触感。不是她……
而真正的她,今晚便要这样衣衫尽褪,与人交缠欢爱,让人一遍又一遍亲吻,一次又一次进入她的身体?
她当真人尽可夫?
注:
[1]梳拢:指妓女第一次接客伴宿。妓院中处女只梳辫,接客后梳髻,称“梳拢”。
[2]红倌:也称为“浑倌”,是清倌的反义词。清倌是卖艺不卖身或尚未接客的妓女;红倌即卖身并可留客住宿的妓女。
[3]出嫁:老鸨v妓女相当于是妈妈v女儿的关系,妓女卖初夜,对妈妈来说是女儿“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