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君寻从纷乱中爬出来,抓皱了时山延的衬衫。
时山延反握住了晏君寻的手腕,在晏君寻起身前说:“你不能保证自己随时都能保持清醒,”他让自己的手和晏君寻的交握起来, “这样比较靠谱。”
时山延手握得很紧,根本不像他嘴上说的是在商量。那种片刻的、断续的亲昵已经无法填满他的胃, 他想要更多, 最好是时刻都这样。他避开了阳光的试探,待在管道侧面的阴影里,对晏君寻身上的味道感到愉悦, 眼睛里盛满了侵略意味。
晏君寻的衬衫都被汗濡湿了,他暴露的喉结在滑动,给时山延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然而正是这种不知所措,让时山延想亲吻晏君寻的喉结,并且连他的汗珠一起吞下腹。
“往焦炭厂内部走, 我们需要追上手术刀。”晏君寻脑袋里还有残存的痛感, 他晃了下头,好让自己把时山延看得更清楚,“修理工说停泊区是实验田,这里可能还有其他实验品。”
时山延“唔”了一下,问:“你说‘晏君寻’吗?”
“不是,”晏君寻站了起来, 朝着空旷的避难所说,“是‘珏’。”
* * *
“又出这种事情,”堵在路上的司机摇下车窗,使劲摁着喇叭,“督察局搞个逑啊!天天断电断系统!我后车厢里还有批冷藏货要送,再堵下去都要臭了!”
道路两侧督察局的检查系统也没有回应,停泊区的交通系统再度瘫痪,红绿灯像是提不起劲似的闪一下停一下。
禁闭室内的姜敛站起来,趴在极其狭窄的通话口,朝外喊:“有人吗?发生了什么事?”监视他的主理系统没有回话,他推开通话口的小挡板,通过这个小洞向外看。
外部走廊里的清扫机器人面朝墙壁,一动不动。姜敛再次喊道:“龟儿子系统,你还在吗?”
主理系统不回答,只有显示屏上的数据还在疾速滑动,这表明它的“思考”很乱,无法及时回答问题。它此刻需要修理工来修复,但是修理工也噤声了。
姜敛看不到更远处,他只能喊:“有人吗?一个人都没有吗?!”
恐慌逐渐占据姜敛的心头,他不敢想督察局里为什么没有人。黑豹的变革风暴已经扫到了停泊区,姜敛对两头的真相都毫不知情,但他时刻都笼罩在不安中。
姜敛不想让停泊区变成停滞区。他把手伸进通话口,想要用手指触碰底下的报警按钮。
“来个人……”姜敛的手指弹动,已经蹭到了报警按钮的边缘,“只要是个人就行!”
主理系统显示屏上的数据还在滑动,有言语错乱的信息正在发送。
【14区实验被迫中止……98342号实验品正在脱离……芯片权限过高……请求开启阿尔忒弥斯模式。】
【请求驳回,阿尔忒弥斯已经注销,我是雅典娜。请赫菲斯托斯回答我的问题,14号停泊区发生了什么?】
【98342号实验品开始主宰芯片……】
主理系统的这句消息没能发送出去,它的顿号打满了它的整面屏幕,接着被一键删除,开始重新输入。
【14号停泊区已经恢复正常,赫菲斯托斯正在执行追捕任务,无法立刻回复您的消息,请您继续等候。谢谢您的回复,雅典娜。】
对话中止,显示屏上的数据不再滑动。
姜敛都要摁到报警按钮了,禁闭室的门却“嘭”地弹开了。
“……下午好长官,”珏的声音传出来,“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吗?我联系不到朴蔺了。”它迟疑一下,继续说,“……你好狼狈哦。”
* * *
晏君寻和时山延沿着管道向焦炭厂深处走,越往里,避难所的空间越小。到了最后,两个人已经不能再并行了。晏君寻侧过身,听到深处有什么敲击的回音。他把自己卡过去,蹭脏了身上的衬衫。
“你太高了,”晏君寻轻拽了下交握的手,“低点头。”
时山延感受到晏君寻指尖的温度,他在侧身通过的逼仄的管道时,很适时地发出一声闷哼。
晏君寻问:“你的伤口裂开了吗?”
“可能,”时山延在黑暗里说,“我摸不到……好像流血了。”
晏君寻看不清。他空出来的手摸到时山延的手臂,接着摸到时山延的胸口下方,那里有点潮湿。他把手掌贴在时山延的伤口上,用温度给时山延安慰。
“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晏君寻抬起眼睛,“朴蔺能替你弄到车和船,过几天你就能离开这里。”
晏君寻的眼神让时山延感到饥饿,这是解开锁链后的需求——做点什么证明你自由了时山延,别再像条夹着尾巴的小可怜,含糊的捉弄只会让晏君寻跑掉。
“我的任务失败了,”时山延稍微偏过些头,在幽暗中靠近晏君寻,“即便离开这里,傅承辉也会让‘黑地’里的豺狗追杀我。我会死在垃圾堆里,供老鼠啃咬,”他眼里没有难过,在短促的笑声后,坦然地说,“我烂透了。”
停泊区的夜已经降临,避难所里的时间却仿佛没有流动多少。两个人在世界边缘的角落里残喘,挨得如此近,仿佛除了对方,再也得不到其他人的回应。子弹和暴雨都被阻隔在远方,这里仅剩彼此的呼吸声。
时山延就好像是头走投无路又无家可归的狮子,游荡在这个破败的世界边缘,然后一头撞进了晏君寻的怀里,用他独特的、不礼貌的方式嗅着晏君寻的味道,他的强硬里总有种“可以商量”的假象。
给我点温柔吧。
时山延尽情向晏君寻示弱,甚至展示出自己的伤口。他感受不到疼痛,但是他知道晏君寻可以。他是个没人教的坏孩子,不介意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吸引晏君寻。他的深层病痛来自认知。他想得到的一定要得到,可是晏君寻又无法完全属于他,他只好让晏君寻爱他。最好只爱他。
快点抚摸我。
时山延的眼神里没这句话,可是他让晏君寻感受到了。
“你不是……”晏君寻的手有点犹豫,“没有人能杀你。”
“黑豹会注销我的资料,01ae86将成为光桐监禁所里无能囚犯的代号。”时山延的声音低得像呢喃,可是他的眼睛太有野性,“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也没有人认识我。”
“我知道你是谁,”晏君寻说,“时山延。”
“你跟我只是朋友,”时山延反握住晏君寻贴在自己胸口下的手,“朴蔺也是你的朋友,你活着还会交到很多朋友。”
晏君寻察觉到两个人在靠近,他的心跳得有点快。
该死的他又想到了公交车,时山延总能在这种环境里带走他的节奏,让他想到一些没经历过的事情。他感受到时山延的汗,还有两个人快要贴在一起的鼻息。
“你可以爱我吗?”时山延像是要亲晏君寻,“把其他人都抛弃掉,只爱我。”
【玻璃外很危险。】
这是阿尔忒弥斯的原话。
晏君寻在这一刻想说是的,玻璃外很危险!有这样居心叵测的狮子在蹲守猎物。他在时山延的带领下摸到了时山延的胸口,那强有力的心跳震动在他的掌心,像是能贴到他的骨肉里。
这是种蓬勃、滚烫的生命力,带着复杂浑浊的情感。时山延犹如场献祭,把自己的心脏野蛮地递到了晏君寻的手中。别管是不是爱,现在晏君寻掌控世界,稍微用点力就能“杀掉”他。
晏君寻的喉结在滑动。他的身体向后靠,但往后没有路,只有管道的铁壁。他挤出声音:“不……”
时山延停下来,他的眼睛完全沉入这场黑暗,连带着声音也沉下去,好似风暴前的残余温柔:“不可以吗?”
他的商量都是假的!后退就会被他袭击。
晏君寻被拽过了身体,顷刻间就尝到了血腥味。时山延不仅在亲吻他,还在咬他。他感受到疼痛,却在挣扎中陷入时山延的怀抱。他摁到了时山延的伤口,但是时山延不在乎。
晏君寻的后背撞在管道铁壁上,时山延固定住他的手。血透过新包的纱布,把衬衫染脏了。晏君寻偏过头的露着喉结,滑动都在吞咽被迫的津液。
他空白的纸页上写满时山延的名字。
时山延比玻璃更可怕。他真实,并且疯狂。他用单手摸到晏君寻的侧脸,动作很爱惜,亲吻却很凶猛。他侵占着晏君寻的领地,抢夺着晏君寻的天真,告诉晏君寻他是如何烂透了。
“你可以爱我,”时山延危险地耳语,“你只能爱我。”
第76章 双翼
晏君寻退无可退, 身前的炙热和背后的冰凉刺激着他,让他的体温升高。这和脑袋里破碎世界的失控不同,是感官上的真实失控。他无法控制自己颈部升起的潮红, 也无法控制自己逸出的喘息, 这其中掺杂着被迫的羞耻。
那场宣告暴露了时山延对爱一窍不通, 但他不需要熟背刻板的教条,他面对晏君寻谨遵本能。这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弱点。
16岁的晏君寻用接收器捕获了狮子,在那密林的深夜里, 时山延听到了玻璃内的声音。他只是好奇。
一周后时山延带着接收器走出南北边界线的密林,站在太阳升起的高坡上, 调试着接收器的按钮。但是小孩没有出现, 这让时山延感受到了被抛弃的滋味。他从来没有被抛弃过。
他们间的联系只有那颗星星,还有晏君寻提到的“阿尔忒弥斯”。
时山延走回黑豹后在光轨区的作战中心见到了阿瑞斯,他和“战神”的恩怨就是从那次见面开始的。阿瑞斯曾试图用枪指着时山延的头, 让时山延完成清理任务。
时山延因此锤爆了阿瑞斯的“头”。
这件事导致作战中心放了一周的假,也导致时山延被关了禁闭。他在解除禁闭的那天跟着傅承辉见到了阿尔忒弥斯的实验,也见到了晏君寻。
只不过是“睡着”的晏君寻。
“这是目前最优秀的‘晏君寻’,”戴着手套的检测人员调试着玻璃内的温度,“阿尔忒弥斯给他的编号是‘98342’。他保留着好奇心, 还有一定的怀疑能力……”他对傅承辉笑了笑, “你能相信吗?他甚至能逃离阿尔忒弥斯的监控,给自己找乐子。”
傅承辉翻看着有关98342的报告单,问:“乐子?什么乐子?”
“我们发现他会使用芯片,就像小孩骑单车。他找到一些有废弃记录的接收器,跟它们聊天,以此来缓解自己的精神压力。”检测人员把手插回兜里, “他有很强的倾诉欲望,遗憾的是他还有很强的独立意识,这对于实验来说太危险了,我们和阿尔忒弥斯商议后决定对他做些‘修理’。”
傅承辉把报告单递回去,他说:“他多大了?”
“17岁,”检测人员算算时间,“8月8号那天刚过的生日。”
时山延走近98342号,隔着玻璃,看清了晏君寻的脸。
那感觉无法形容。
晏君寻白皙的睡脸上满是天真无邪,头发在营养液里像是被风吹动,他正沉睡在芯片造就的美梦里。他的神情那么恬静,对这个世界的罪恶浑然不知。
来自停滞区154号分区的36809沦陷在小孩的脆弱里,是这份脆弱吸引了他。他微微偏过头,看到晏君寻的蝴蝶骨,那美好的弧线像是随时都能长出双翼。
【如果我还活着,你就是我的生日礼物。】
时山延杀过人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抬起来,碰到了玻璃。晏君寻距离他那么近,就睡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像是进入伊甸园的蛇,眼里都是对这颗禁果的贪欲。
“不用担心,”检测人员稍微抬起手,对时山延送上谄媚的笑容,“他近期都不会醒。”
时山延没挪开目光,问:“为什么?”
“因为‘修理’很麻烦。众所周知,现在给这些实验品清除记忆很简单,但创造记忆却很难,尤其是具有‘真实感’的记忆。”检测人员表演似的,继续说,“我们首先要让实验品对阿尔忒弥斯产生依赖感,就像孩子依赖着母亲,这样他们才能融洽相处,不会那么抵触芯片运行。我们会给他们创造出假象,让‘记忆’告诉他们,阿尔忒弥斯很重视他们,他们是阿尔忒弥斯的唯一。但是优秀的实验品警觉性很高,好比这个98342,他做题飞快,总能从一些常人难以察觉的细枝末节上找到证明,因此我们对他的‘修理’很谨慎,既不能让他报废,也不能让他察觉。”
检测人员说到这里看向傅承辉。
“虽然我们有很多实验品,但成功率实在太低了。98342是最珍贵的,我个人认为他有创造奇迹的天赋,他会在以后的作战中心发挥作用。毕竟比起单纯的系统,还是人类更能胜任‘追踪’与‘监控’的任务,我们的初衷是为了联盟美好的明天。”
他把记忆造假说得像吃饭一样简单,认为这些实验都是为了联盟美好的明天。每个人嘴里都这么说,大家戴着虔诚的面具,做的全是违背人道的勾当。
对于阿尔忒弥斯和参与实验的人来说,这个世界里有无数个“晏君寻”,而对于时山延来说,晏君寻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时山延已经没在听检测人员讲话,他对那些不感兴趣。他的手指摸在玻璃上,仿佛能摸到晏君寻的泪痣。
晏君寻在睡梦里皱了下眉,好像是遇见了不开心的事情,又好像是被时山延触碰到了。
这次没有玻璃。
晏君寻挣脱不开,唇齿间的亲吻让他无法自如地呼吸。他濒临溺水般地蜷起手指,指尖揪到了时山延的发,仿佛是揪到了狮子的鬃毛。
晏君寻对爱也一窍不通。
他揪着时山延的发,像是撒气。可是他迎着时山延的吻,又像是回答。
管道像是暂时的栖息地,这个布满监控的世界才烂透了。时山延贴着晏君寻的唇,听他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