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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磨牙听罢,呆呆地看着桃夭“我刚刚一直跟她在一起,我们从房间里逃出来,然后在天水镇的集市上聊天散步。她说,去到她那里的小和尚都被吃掉了。每吃掉一个,她的身体也会被怪物吃掉一部分。一个巨大的黑色怪物找到我们,我掉进它的嘴巴里”
    “你的魂魄一直在温山海身上,你所看见的一切都来自温山海的意识,她的意识千变万化,形成的世界也是千变万化。妖虫也潜伏在那里,可能以你说的怪物模样,或者是别的形态出现,先吃掉你,攒足了力气再去啃噬她的身体。”桃夭淡定道,“如果这回他们抓来的小和尚不是你,也许老货已经成功了。”
    “不不,这些都不重要。”磨牙抓住桃夭的胳膊,“你把山海救回来行不行她怎么就死了呢”
    “不行。”桃夭直截了当,“说多了你也不懂,反正老货的法术被强行摧毁时,温山海就已经死了。除非时光倒流,一切重来,否则她永远都不会活过来。然而我只是个大夫,没这样的本事。”
    磨牙的手垂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跟我说,她不觉得当妖怪有什么可耻的你们,难道从来没有问过她自己想过怎样的日子吗”
    柳公子皱眉扫视着着房间里的一切,说“真是一塌糊涂。”
    然后,冗长的沉默。
    秦管家把昏迷不醒的温夫人抱起来放到床上,跟温山海并排躺在一起,然后细心地替她们盖好被子。
    做完这一切,他坐到床沿上,回头看着桃夭他们,语气里有莫名的释然“我是很早就认识夫人的。”
    盛夏的坟场里,磷火比萤火虫还好看。
    这句话是惊蛰说的,他舒服地躺在草庐下,摸了摸她的头,说“对吧”
    幽蓝的磷火在不远处飞舞,她缩着身子坐在他身旁,瑟瑟发抖。
    实在是没有心情去欣赏“美景”,作为一只刚刚差点灰飞烟灭的妖怪,她现在还是惊魂未定。
    一个时辰前,她被绑在写满符咒的木桩上,一群男女嬉笑着站在她面前,有人拿着桃木剑,有人托着照妖镜,有人举着锋利的刀。
    “一张网就抓住这玩意儿,我还没往上头下咒呢,媪姬真是给所有妖怪丢脸啊。”
    “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呢。算啦,凑个数吧,是九十八只了吧”
    “对。老涂老姜他们都输定了,他们这些小门小派怎么能跟我们比。”
    “不过他们也不弱呢,前几天不是还在北教场那边烧死了三只猫妖吗哎呀,那味道太了。”
    “好像是先把猫皮扒了才点的火吧,猫妖也真命硬,皮都没了还是活的,叫得那叫一个惨。”
    “别扯那些了,这只怎么处理”
    “先挖了她的眼睛吧,媪姬这种不祥之物,专看别人的死期,恶心。”
    “好啊,先挖她的眼睛。”
    符咒像火一样缠绕着她的身体,她动弹不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怎么了她从有记忆起就安安分分地住在荒僻的乱葬岗里,除了觅食,她没有任何多余的活动,完全没有招惹他们的机会。这次不过是偷偷去市集里看看花灯会罢了,为什么抓她,还要挖她的眼睛
    锐利雪亮的尖刀在一个年轻姑娘的手里晃动,她长得很不好看,看向自己的眼睛里除了嫌弃与鄙夷,还有微妙的妒忌。
    她的身子在发抖,刀尖离她越来越近,为什么人类要惧怕妖怪,她真的不明白,不是所有妖怪都有本事吃人,像她这样的,连飞天遁地都不会,连觅食都得偷偷摸摸。她知道自己早晚也是会死的,但从没想过会这么莫名其妙的地死掉。
    “别闹了。这只媪姬是我的。”
    有人在说话,姑娘手里的刀停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惊蛰拎着一瓶酒,懒洋洋地走出来,头发还是那么乱七八糟,衣裳也是破破烂烂的,挂在心口的拳头大小的护心镜也跟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
    所有人都微微变了脸色,面面相觑。
    “这是我们抓到的,自然由我们处置。”为首的年轻人壮起胆子站出来,“惊蛰,这不关你的事。”
    他喝了一口酒,说“这些日子你们为了争个高下,互相攀比谁杀的妖怪更多,这种无聊事我不管。但你们要杀她,我不同意。”
    年轻人冷笑“惊蛰,你也是术师,杀妖是术师的职责,你今天为难我们,莫非是对这妖怪动了什么心思”
    他又喝了一口酒,自顾自地朝她走过去,边走边说“反正你们也打不过我,她我带走了,我还赶着回去休息呢。”
    年轻人脸上挂不住了,追过去抽出腰间佩剑搁在了他的脖子旁。
    他停住,侧目看了看分毫之外的剑锋。
    “我们不是你的对手,全襄阳城的术师加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么”年轻人恼羞成怒,“你今天若敢救下一只妖怪,我保证你明天就是整个术师界乃至整个襄阳城的敌人”
    “说得好吓人。”他笑出来,“那么,我要给个什么理由,你们才能不杀她呢。”
    “呵呵,除非那是你娘子,我们就放过她。”执刀的姑娘冷笑一声。
    所有人都发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声。
    “哦。”他点点头,用手指移开年轻人的剑,不慌不忙走到她面前,手指一划,绳子便断成几截,她无力地落下来,被他稳稳抱住。
    转身,他突然拉着她跪下来,对着天空半弯的明月道“天地为证,我惊蛰与媪姬结为夫妻,护其安危,守其生死。”
    然后,他拽着发呆的她慎重地磕了三个头。
    “行了,以后你就是我娘子。”他把她拉起来,把沾在她头上的一片落叶摘下来,又替她理了理乱七八糟的头发,“你们再对她出手,我就真不高兴了。”
    所有人都傻了。
    “简直疯了”
    “我们回去跟师父说”
    “一定要给这个家伙点颜色看看”
    他们一边骂着,一边飞快地跑了。
    惊蛰太疯了。这个人天生降妖除魔的好本事,别人要画符做法设结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对付的妖魔,他只要赤手空拳就能办到,任何妖法对他都是无效的,他的存在就是妖物最大的忌讳,它们怕他的拳头,甚至怕他的气息,也许他就是它们所谓的克星。世上只有他不想对付的妖,没有对付不了的。就是这么厉害,厉害得不像真的。
    “我我没招惹他们。”她低下头,嚅嗫着,“谢谢你。”
    今天之前,他们的关系应该算是邻居
    她住在坟地的东头,他住在西头,没记错的话,这样的日子起码有十年了吧。
    刚开始的时候她是害怕的,这个人身上散发的气息像刀一样,冷而锋利,她一点都不敢靠近他。原本她还有一个邻居的,一只上了年岁的老鼠精,他一来,老鼠精连夜搬家了,临走时老鼠跟她说这个人是襄阳城里最厉害的术师,一旦妖怪落在他手里,除非他大发慈悲,否则不可能有活路。他没有门派,独来独往,名字叫惊蛰。
    她也要搬家吗要去哪里呢住了这么多年,对这里最熟悉,不舍得走啊。
    她远远地躲在坟堆后,观察了他好几天。
    他总是早出晚归,一回来就干活,一手一脚搭出了一间草庐,草庐里铺上干草,然后弄了好几坛酒摆在里头。
    好好一个人为啥要住到这里来,她天天都在好奇。
    他很爱喝酒,跟喝水似的,喝够了倒下就睡,没一会儿就呼噜连天,醒了就随便擦把脸,再拿破布擦一擦那块挂在心口上的镜子一样的玩意儿,嘴里还会嘟囔几句,像跟它说话似的。
    虽然他看起来有点怪,但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凶恶呢。她渐渐放下了心,可能他根本没发现自己还是不搬家了吧,反正自己一贯老老实实,只要不招惹他,他应该不会怎样的。
    第65章 照海9
    不知道是第几天,反正那天晚上,月亮大得惊人,空气里有桂花的甜味。
    他还是坐在草庐里喝酒,她照例躲在暗处看他,越看越无聊,索性坐下来,有这么大的月亮的夜晚好像还是头回见到呢。
    突然,有人挡住了她头上的月色。
    他举着酒壶,盯着她“你会喝酒吗”
    “妈呀”她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开,脚下却没留神,“扑通”一下摔在地上,沾了一嘴的泥。
    她惊惶地坐起来,一边“呸呸”吐着口里的泥巴,一边求饶“你别杀我,我就是一只媪姬,我在这儿住得比你久,你如果看不惯我,我马上搬走。我不会飞也不会打架,我还怕疼,我”
    一只大手放到她头顶,揉了揉她乱七八糟的头发“我只是问你会不会喝酒。”
    她身子一缩,啥他说啥
    她紧张地抬起头,月光下这个年轻的男人,奇怪地看着她,眼神表情都没有半点要对付她的意思。
    “我我没喝过酒。”她小声说。
    “来来,陪我喝点。”他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把她带到了自己的草庐下。
    好辣酒就是这样的味道么吗
    她被呛得咳嗽不止。
    他好笑地看着她“好喝吗”
    “不好喝。”她摇头,使劲扇着自己的舌头。
    他哈哈一笑,看着她的窘迫模样,说“但你是唯一一个愿意跟我喝酒的家伙呢。”
    “你的朋友都不喝酒么”她问。
    “我只有一个朋友。”他笑,然后拈起心口的镜子摇了摇,“但它连嘴巴都没有。”
    “你骗我。”她眨了眨黑亮的眼睛,“人类怎么可能没有朋友。”
    他只笑,没回答,喝完酒之后倒头就睡了,似乎完全忘记了在他身边还坐着一只妖怪。
    她松了口气,看来真的不用搬家了,这个人没有说得那么可怕呢。
    之后的日子,确实相安无事。他每天回来除了喝酒就是睡觉,有时候会拉她喝两杯酒,有时候一个人看着夜空发呆。
    唯一一件比较热闹的事,是有一次坟地里来了一只狡猾的狐狸,不但狡猾,还很凶悍,看中了她睡觉的地洞,硬是把她赶了出来,自己舒舒服服地睡了进去。她吵又吵不过它,打又打不赢,于是只好在洞外睡了一夜。天快亮时偏又下了大雨,她想往他的草庐去避一避,虽然他那晚并没有回来,但她还是打消了念头,毕竟那是他的地盘,最后她冒雨寻了一块比较大的石头,回到洞口,心想等狐狸出来,她要用石头打破它的脑袋
    天亮雨停,事情却跟她想的完全相反,鸠占鹊巢的狐狸不但没有被她打破头,她反而被它打了一顿,不但挨揍,还被狐狸耻笑说她是妖怪里最没用的、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挨完揍,狐狸趾高气昂地去觅食了,她缩在坟堆后,委屈地揉着被打红的脸,更心疼的,是那个被打碎的瓷瓶,那里头装的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食物呢。
    关于媪姬的传说,大部分都是它们是以亡者为食的妖怪,还能看到人的死期。可事实上她并不是真的吃死人啊,媪姬的食物,是人死前吐出的最后一口气。她只要想看,就能看到人类还剩下多少寿命,平日偷偷摸摸往人多的地方去,并不是为了好玩,只是为了看看谁快死了,然后记下对方的住处,时间一到就赶过去,隐了身形,拿这瓷瓶收了濒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就算是大功告成,一口气够她吃很久呢。
    不过也遇到过麻烦,只怪她的隐身之术实在太弱,有一回还没等到那口气,她就现了身形,把守在病榻前的老少吓个半死,当儿子的直接拿了一把菜刀来砍她,吓得她落荒而逃,好久都不敢再去城中。
    这就是她的生活,这么多年没什么改变。
    瓷瓶里起码还剩下半口气呢,被狐狸弄没了,下一个食物,起码还得等一个月呢,她沮丧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
    那天傍晚,带着酒回来的他,皱眉看着一身狼狈的她。
    狐狸被他从洞里拖了出来,没有反抗的机会,他只是皱了皱眉头,火焰就从他掐着狐狸脖子的右手下蔓延出来,三两下便将狐狸烧成了一堆焦炭。
    她捂住嘴,吓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现在她相信老鼠精对他的描述了,他杀一只妖怪,就像拍死苍蝇一样容易。
    他拍拍手,看了看她身上受的伤,说“我没有朋友,是因为我太强,你没有朋友,是因为你太弱。”
    这句话,她到现在都不能忘。
    今天,他又帮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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