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两年沙德良在上海买了房子,里头有陆娇娇一间,但他的房子和办公室是一个性质,她不经常过去,毕竟不是女主人,也不想帮他招呼客人。
但是宅院门口停着一辆车,估计是什么客人来了,陆娇娇就到自己住的地方换衣服。
才坐下没多久,家里的仆人过来敲门,在外头说:“将军请了陆小姐喜欢的厨子,在饭厅等您。”
陆娇娇问:“客人也留下用餐?”
仆人说:“没给客人准备午餐。”
大概也不是重要客人,陆娇娇洗过手,就拿着礼物过去了。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们认识三周年纪念日。
本来陆娇娇没有过纪念日的想法,但前两年沙德良都十分郑重,抽空来上海,又精心准备礼物。
她就为这个日子设了个提醒。
宅子依然是中式装潢,不过多了一些西式的家具,比方说电话台灯之类的,别有一番味道。
饭厅里的桌子依旧是圆桌,两个人摆了一桌子菜,分量不多,但摆盘精美,其中还放了一壶酒。
沙德良这两年除了眉目更加深刻一些几乎没怎么变,却更加不爱笑了。
国破家亡山河乱的沉重一点一点随着战火熔铸到他的眼睛里。
这是一个沉重的时代。
“我给你带了件礼物。”陆娇娇笑了笑,从手包里拿出一只木盒顺着桌面推过去,“徐副官说你的手表前段时间在混战中被割画了屏幕,试试这条。”
沙德良打开盒子,里头躺着一只金色链子手表,他说:“我很喜欢。”脱掉手腕上划了屏幕还没时间换的手表还上这一只,“很合适。”留意到表上的时间已经细心调好,他笑笑。
起身站到陆娇娇身后,从口袋里提出一只盒子,在她眼前打开。
“蓝宝石,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你戴上一定很好看。”
剔透漂亮的蓝色宝石,沙德良打开链子的卡扣给陆娇娇戴上。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吵起来了。
“他就这么晾着他老子,白生他了!”一个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喊,伴随着几声脚步声。
接着是管家的劝说:“您老现在客厅等着,将军一会儿就回来了。”
“少糊弄老子,这都等他三天了!”
门呼啦一下,被一脚踢开。
沙德良收起手里的项链站直身子,陆娇娇与他一同看向门口的方向。
沙司令穿着一件黑色长袍,“你果然在家!把你亲爹晾在外头和一个女人谈情说爱!不孝子!”视线落在陆娇娇身上,她卸了妆,换了旗袍,手腕上戴着一直银镯子,挽发,和白天见到的样子完全不同,沙司令还记得这张脸,登时一张脸气得涨红,手指着陆娇娇,怒喝:“崔秀侬!”又看向沙德良:“我说那年怎么你头脚离开泽州,你两个姨娘就都不见了,原来是被你裹挟走了!”他怒不可遏,“你这逆子,究竟有没有我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
外头还立着两个仆人,本来是准备等一会儿听吩咐的,没想到居然听到了这么一桩秘闻,都不敢动了。
沙德良在这样的话中先低头看了眼陆娇娇的神色,见她没被吓到,还是一脸如常,才与沙司令说:“您认错人了,这不是南京的姨娘,而是上海银行的副总陆娇娇,我的女朋友。”
沙司令惊疑不定,陆娇娇说:“这位老先生,我不姓崔。”
“那你也不该找一个和你姨娘长得这么像的女人!”沙司令一股怒气泄了一半,心里的底气也没了一半。
“我可不记得您的姨娘长什么样”,沙德良一笑,又道:“有句话我十五年前就说过。”
“您若是和百乐门的小姐成婚就不是我的父亲,往后生死嫁娶各不相干。”
十五年前,沙司令的原配太太在百乐门出身的六太太进门那一天又气又病死在了泽州老宅,沙德良扔下这句话就收拾简单的行礼去了军校,从此便很少回去。
沙司令:“你恨我?”
这句话就是一个笑话,沙德良懒得笑,平静说:“我手里的兵不可能分出去给你,不用再费心思,我的婚礼你也不用来参加,走吧。”
沙司令是被仆人强行请出去的,人不见了,他摸了一下陆娇娇的耳垂,说道:“吓着了吗?”
蓝宝石项链被扣在陆娇娇的脖子上,微凉。
“我的胆子又不是豆腐做的。”
两个人完全忘了刚刚的沙司令,晚饭用的差不多了,相继放下筷子。
沙德良说:“以后我不会常来上海了,一支枪不顶用,我会给你留下一个小队。”
陆娇娇摇头,“保驾护国的士兵给我做私人保镖像什么话,我能保护好自己。”
“我手里一把枪比不上一个小队吗?”他从陆娇娇膝头牵过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一吻,“国家国家,国是我的国,你是我的家。有人保护你,我才安心。”
男人的眼睛是纯黑色的,里面有光,只有夜晚的天空如此幽深纯净。
陆娇娇的手温热仍然能感受到他唇上的热度,“你下次什么时候到上海?”
“我不确定。”也许不到一个月就回来了,也许再也回不来了。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陆娇娇站起来,“这个话题明天再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