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灵云说道:“最好是落到渣斗身上,将他也砸成个碎片,世间就此少了个祸害,小花你也不算亏。”
小花:“……你们怎么回事儿?瓷要有梦想!没有梦想没有想象力的瓷生怎么能完整?瓷怎么能进步?”
“我觉得小花说的很有道理。”富贵儿在旁说道:“你们就是太过于遵循祖训,这才对我这样花纹嗤之以鼻。须知只是墨守不变,那社会如何进步?”
“就你事儿最多!”朗唫冷哼一声:“你爷爷算术算的这么好,你爹我还债还的这么辛苦,结果你呢?闭关锁国,还好生说他人墨守不变?”
“墨守不变和闭关锁国是两回事儿!”富贵儿回了一句:“而且别爹和爷爷的,这紫地珐琅彩开光花卉纹碗比我听上去还年轻呢!”
宁姝这才听明白,原来那听上去软声软气的男声就是珐琅彩开光花卉纹碗,怪不得一上来就开始算算术呢,毕竟康熙皇帝精于算术之道。
“年龄无关紧要。”紫地珐琅彩开光花卉纹碗开腔说道:“尔等唯知康熙算术之精,却不知其学数之故。”
渣斗冷笑道:“说的玄乎,但既然是皇上,处理朝政就已经能殚精竭虑了,何处还有时间来学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宁姝一听就跟着火大,毕竟康熙是她的偶像,不能被渣斗这么说!
她从软榻上蹦起来,说道:“‘后之学此者视此甚易,谁知朕当日苦心研究之难也!’当日康熙皇帝向西方学习岂止是单单算术一门?天文地理药学解剖音乐绘画拉丁文哲学等等无一不涉猎。康熙帝生在皇家,却不因此等优渥生活放弃对自己的要求,这才能出一位千古一帝,康乾盛世由此开启,难道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渣斗见宁姝醒了,嘲笑道:“你自然是为皇帝说话,毕竟方才皇上可是哄着你午睡的。”
这宁姝就更不愿意了,她说道:“皇上自小也不是前百般呵护宠爱长大的,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如今诗书皆通,武艺也不落后,朝堂治理已经实属不易,换了你你试试?”
“可别。”灵云笑道:“换了渣斗,这世间就天下大乱了。”
见到宁姝醒了,紫地珐琅彩开光花卉纹碗十分有礼地说道:“这便是他们口中的姝姝吧,我曾经在博物馆见过你好多次,观察你很久了。”
宁姝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不好意思说道:“观察我作甚?”
紫地珐琅彩开光花卉纹碗说道:“当日你来博物馆的时候还是实习,仍是要做些学堂作业,你的算术时常算错。可惜当日不能和你说话,不然倒是能指导你一下。”
宁姝:当时我做的题都是高数!为什么你连高数题都会做了啊!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紫地珐琅彩开光花卉纹碗说道:“虽然这些算术我之前并未学过,但仔细看看还是有规律可循,稍加思考便解出来了。”
宁姝:……人不如瓷。
紫珐显然和小花有很多共同话题,又逐一追问关于所谓宇宙、航天飞船的种种,感叹道:“我在博物馆所处的地方靠后,倒是从未看过电视,尚不知世界竟然已经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算术之上,可见当日玄烨目光之长远。”
“只可惜”,灵云打了个哈欠:“所有的事情都逃不过自然而言的趋势,一个朝代也不是一个两个帝王便能说了算的。”
宁姝此时此刻只想对天高歌一句: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大黑在旁显然是被他们的争议声吵醒了,他含混睁开眼睛,看了眼四周,有些惊异:“这是何处?姝姝你怎得在这里?”
当日他被送给荀歧州的时候宁姝还在钟妃那处侧殿住着,大黑自然没见过烁望宫。
宁姝大致给他解释了一番后,大黑这才松了口气:“幸好如此,否则我都要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行军打仗的美梦。”
大黑说完,只见周围的瓷器们都沉默不语,他有些慌了,连声说道:“我是大黑啊,你们忘了我吗?虽然之前确实是很少与你们言语,但至少我们见过啊。秘葵?青叔?小白?”
秘葵沉默片刻,说道:“认识确实是认识,也没忘了你,但你怎么官话说的这么好了?”
大黑“哦”了一声,说道:“原本还是不会的。”
小白:“当初你走的时候弄得那么感人,还说要学官话回来和我们聊天,讲述你的经历,结果你压根就没打算学?”
大黑:“这、这不是当时感情到了吗,就随口说两句,毕竟我就没想着能回来。行军打仗,碎两个瓷器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原本以为大黑是个铁血耿直硬汉人设,没想到啊。”小白啧啧两声。
“这也很正常。”汝奉小声说道:“男人的话能相信吗?”
元青听到汝奉这句话,登刻跳出来说道:“这定然是秘葵给你灌输了不好的思想,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君子徙木为信,君子言能践行,君子一诺千金。”
“这些都是男人用来忽悠女人的话。”秘葵在旁说道。
元青强压着火气说道:“读书人,自然应当以书鉴行。”
“对。”秘葵继续说着:“要是读书人人人都能这么做,也不会有什么陈世美、杜十娘、王宝钏一类了。书是书,人是人。当人把书当成了经典,说不准还有良心。最怕突然发现自己往上够够不着了,那就开始将书当成工具垫在脚下,那就说不准了。书都能踩,更何况是书里面的圣人圣训呢?”
元青被秘葵这一套顶的毫无还口之力,只能讪讪说道:“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是啊。”秘葵应和:“我又没让你养,这里的女子瓷器有让元青养的吗?”
灵云:“呵呵。”
小兔:“什么算养?我有姝姝就够啦!”
汝奉:“汝奉也有姝姝就够啦!”
元青深吸一口气,再也说不出一句。
这处的争端停了,宁姝便问大黑:“那大黑怎得突然学会了官话?”
大黑答道:“说来也是神奇,当日我眼睁睁看着营帐被掀,一群外族呼喝而入,似是要寻找什么东西,不慎将我摔在了地上。你们看我脑袋上那个鸡冠的纹路了吗?其实是磕掉了,后来秦王又找人粘合起来的。”
宁姝点头,一开始小孔雀上也是有个豁口的,但她就是找不到豁了的那一小块在何处,不然蒜汁就可简单的粘起来,日后再做处理也好。
“自打这个豁口有了,我的官话就日日突飞猛进。”大黑笑道:“这不就变成现在这样了。那一阵子我还做了好几个梦,梦见我在战场里醒了过来。不过不是什么好梦,因为我醒来看了看自己,是个已经死了的兵卒。结果天一亮,我就又回来了。”
众瓷听他说的十分玄乎,都秉住了呼吸。
大黑又说:“不过这事儿说来也挺好的,毕竟能以人的感觉感受这个战场。冰冷的月色、鲜血的气味、金戈铁马的感觉,这个是身为瓷器都体验不到的。”
“怕就是你在做梦吧!”小白心大,嘻嘻哈哈笑道。
大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兴许吧。”
几个心思重些的瓷,譬如青叔、朗唫、秘葵、灵云、渣斗这些,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个。
瓷器原本就不能感受到温度气味等,就算是做梦,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如何能做出梦来呢?大黑的这番话里有些地方经不起详推,除非是他当真在梦里去了他人的身体。
渣斗好奇,率先问道:“那你每天晚上是在一个人身上,还是不同的人身上?”
大黑想了想,回道:“这我也没注意啊。在战场上都穿的那么好,我怎么知道我今天高矮胖瘦年纪几何?”
“哦,对了!”大黑突然说道:“姝姝现今和皇上如此好,我倒是听闻了个新鲜消息,秦王这次赶回来的时候特地赶在戌时半前回来的,听闻皇上每日戌时都会准时躺下,从十五年前他被甄妃抽了一顿开始便如此了。以往皇上与他夜半还会相约出来,跟着魏家的老将军学些武艺,之后便再也不肯在夜半出来了。秦王还觉得纳闷,毕竟两人白日十分难见一面。所以日后要是皇上突然乏了,姝姝也别急,说不定就这么多年的瞌睡上来了。”
秘葵在旁说道:“所以说啊,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半夜不睡觉。皇上现今哪里是戌时半睡觉?可见秦王魅力不如姝姝啊。”
“啊?”大黑惊道:“哦!”
宁姝按了下秘葵的边沿:“秘葵!”
秘葵:“嗯嗯,不能乱说了。主要是我们都看着姝姝从小到大的,突然有种女儿嫁出去的感觉。”
“那谁是爹?”灵云突然在旁问道:“难不成是青叔?那你们两个教育的有点失败,宁姝倒现在都还不会批阅奏章呢。”
秘葵:“……”
青叔:“……”
“不过!”大黑嘿嘿一笑:“告诉你们个好消息,此次秦王在漠北一役大胜,他们的大王被擒,此次押送回京。姝姝看见秦王脸上的伤疤了吗?有两道就是和那大王肉搏的时候留下的。”
“这么大的好事儿为什么秦王还有偷偷摸摸回来?”秘葵不解问道。
青叔清了下嗓子:“大抵是帝王之计吧。”
灵云应道:“兴许是觉得拉扯下去对己方不好,又或许是看到那四妃十六子的瓶子之后想到了姝姝,想到了日后的皇嗣。而这些人一日不除,皇上便一日无法安心。之前这外戚势力或许对皇上来说是能平衡朝廷的手段,如今他却不愿意要了。即便是自己亲手打破这样的平衡,哪怕如今、之后要费上更多的心力整治,皇上也不想要了。”
小白听得糊里糊涂,问道:“为何不想要了?”
“为何?”灵云笑道:“那自然是因为有了牵挂。有了牵挂在心之人,便不愿意她受到一点风吹雨打。姝姝,皇上这是要将你当做娇花来养啊。”
宁姝听他们分析了一通,此刻在旁认真点头:“没错,我就是娇花!”
第130章
听瓷器们天南海北的唠嗑也是件很有趣的事。
殿外的天已经有些转凉了,烁望宫内呈上的俱都是些温润茶汤,味道虽然浅薄,但抿在唇齿之间却暖洋洋的。一将喝进去,将肺腑经脉都舒展开来。
浓烈的绿色在殿外招摇,宫内有很多奇异的植株是在民间见不着的,如今却都成了随处可见的景致。
宫外的人说宫内都是奇珍异宝,言语间透着觊觎;而宫内的人却说宫外都是热闹,眉宇间都是向往。
仅是一墙之隔,便分出两个彼此猜测的世界。
树上的雀儿叫的好听,婉转的像娇柔女子的笑嗔。宁姝想着自己何其有幸,既有宫内的繁华,亦有宫外的热闹。不论荀翊是何身份,帝王也好,百姓也罢,他有那般一心一意的情感。
可日子总是流水般会过去的。
一时一时,一日一日,闲散的日子比白驹过隙还要快,一晃眼,说不定就已经垂垂老矣了。
瓷器们都有自己的故事,数百年数千年的活下来了。他们不能动不能走,这无聊都挨了下来。
或许,他们的故事太过沉重,亦太过繁琐,寄托了曾经主人的一份感情在内,是他们唯一能抓住的,关于主人的记忆和承载,那便永远也不想让他消失。
毕竟,曾经的人早已化成了烟,洋洋洒洒铺在史书里了。
而冷漠中直的只言片语,无法承担一个人性,也无法透过寥寥几字涤荡出一生的波澜壮阔,亦或是铁血丹心罢。
宁姝这般想着,宫人送了封信来,正是乔昼送来的。他今日和刘柄前往市集,原本想着要趁在秋日叶黄之前将市集换一个风格装缮。待得冬日来临,伴着雪花和着新年又有另外一番风景。
宁姝展开信笺,上面确实是乔昼的字体。说是之前宁姝让画的那副釉里红十分难寻,但好在今日有户人家送了来,他看着确实和画上、和宁姝曾经描述过的那瓷壶相似,这便想请宁妃娘娘何日有空前来看看。
在宁姝心里,釉里红是她在博物馆所知道的瓷器里倒数第二个了。她后退一步,看着多宝阁上熙熙攘攘的瓷器们,深吸一口气,对桐枝说道:“让他们备辆马车,我去皇上那儿说一声。”
“娘娘要去市集吗?”桐枝问道。
宁姝“嗯”了一声,一旁便有小宫女拿着简便衣物来帮她更衣。
宁姝去罄书殿寻荀翊的时候,戴庸正在门口伺候着,说皇上和秦王在内议事,让宁姝稍稍等等,他去传个信儿。
待到戴庸再出来的时候,同一侧内侍说了两句,那内侍拔腿跑的飞快,一溜烟儿就窜出了宫宇。
对于他们,这墙与墙之间的界限似是没有那么难以逾越,但那也只是在宫里。再往外走,人性和人性之间的界限,却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天沟地堑。
宁姝看着那内侍奔出去的,是以在马车旁又看见了介凉并不意外。
两人早已经没有了之前那般尴尬,互相挥了挥手上了马车,朝着市集的方向去了。
宁姝倒也不算是荒废生意,到了之后她只见到刘柄,刘柄说乔昼好似还在屋子里午睡。他难得出宫一趟,便在市集里寻了些老酒来喝,形意洒脱之中还画了幅画,拿给宁姝看。
宁姝展开那画粗略扫了一眼,脸上登刻飞上了红霞。
乔昼画的这幅图兴之所至,乃是一对男女看向彼此。他原本所学的就是制假,古人的画风他都能学个七七八八,起笔落锋都颇有意蕴。
那一男一女衣着寻常富贵人家衣裳,男子清隽女子娇艳,可却不像是普通的绿叶衬托红花,而是山间竹林深处开了一朵浓艳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