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薛眠接到云汉打来的电话,告知明天将有一场涉外商务洽谈需要他参加。薛眠点开邮箱找到发来的资料,认真研读准备了一晚,第二天精神饱满的踏进了快二十天没来过的云梦墅。
却迎面挨了当头一棒。
时间退回半个小时前。
上午八点半,薛眠准时出现在主楼市场部那一层,与他对接的工作人员引他到休息室稍等片刻,会议还有半小时才开始。
最近天气干冷非常,不似云州往年该有的气温和湿度。薛眠有点嗓子发炎,为了不影响发声说话,这几天一直在喝枸杞胖大海,出门也随身带着保温杯。他拧开杯盖倒了一杯晾着,翻开手机看了会儿新闻,没多时耳朵边突然窸窸窣窣传来一阵细小的说话声。
休息室的门开着,应该是隔壁茶水间员工在聊天。薛眠没想听这个墙角,便起身准备把自己这边的门关上。然而刚走到门口手扶上门把,隔壁闲聊的话题里突然出现的一声“费总”让他忍不住提了一下心,不自觉的留意上了谈话内容。
“你也是第一次见啊?我还以为你都五年的老员工了,早该比我们见多识广的。”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揣着笑的响起。
“老员工有什么用,费总之前可是一直在美国的,又不在国内办公,我就是十年八年的老员工也跟他没接触的呀,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了。”另一个音色稍粗的女声满含遗憾的接话道。
“现在大家都在猜那位是不是费总的女朋友,我觉得也不是没可能。你看啊,叶小姐也是美国来的,跟费总又认识,而且家世那么出色,人也漂亮有才学……还真是应了电视里演的那种门当户对,两个人站一块好配哦!”
“可能性是挺大的,不然费总人还在国外出差都还没回来,居然就安排那姑娘自己先来公司了,可见两人要是没那种关系,传出去解释得清嘛。”
“就是,我看这几天叶小姐在公司就是一副女主人的派头,估计等费总回来两人就该官宣了。到时候说不定上面一高兴,普天同庆给全公司都放几天带薪假,那我们可沾光了!”
闲聊的小姐妹又嘻嘻哈哈的继续八卦了好一阵。
薛眠已无心再听。
虽然话头只听了个大概,但前后一梳理,那些字里行间所暗示的内容已经再清楚不过——云汉最近来了一位自美国归来的叶姓小姐,与老板私交甚笃,凭借大伙细微末节的观察猜看,对方很可能是老板的女朋友,并且过不了几天就要昭告天下。
扶在门把手上的手不自觉的颤了两下,薛眠低下头,发现不只是手在抖,整个人都有点脚底飘忽不落地的感觉。他定定神,没迟疑,迅速关上门,将自己关进了这方没有人声的隐秘空间里,
他不信费南渡会找女朋友。
且不说不久前他们两人才……即便没有后来的这些,一个人的取向喜好能这么轻易改变吗?记忆里费南渡根本不是双向,他喜欢的是男人,否则当年也不会被他父母扭送到美国去治那根本不存在的病。
但空穴不来风。
刚才那些八卦不会无凭无据的捕风捉影,在背后被人津津乐道交口讨论。
没给薛眠再思考的时间,门口有人来敲门,九点的会议就要开始了,请翻译人员进场就位。
可令薛眠没想到的是他会这么快就见到那位“叶小姐”。
会议主持人做开场,介绍两方与会人员,当说到一位坐在主宾排靠中间位置的女士时,薛眠清楚的听到麦克风里传出的介绍词是这样的——各位好,这位是叶清璇叶小姐,刚从美国回来。她将作为费总的特别代表出席本次洽谈会,同时叶小姐也是云汉集团设计部的新任副总监,后期将与各位常打交道,让我们掌声欢迎她的到来。
会场掌声热烈,别人鼓掌归鼓掌,翻译人员还得站好岗,将上述介绍内容一字不漏的全部翻译完毕,薛眠才压下心中复杂情绪,有时间扫了一眼前方那个跟自己隔了有五六个席位的女人。
一身白色的职业套装,栗棕色及肩长发披在身后,五官温婉,眉清目秀,脸颊笑意楚楚动人,在翻译人员结束翻译后,叶清璇拢了下耳边长发,分别以中文和英语落落大方的向在场嘉宾重新介绍了一遍自己,内容稍添几句,措辞到位有礼,称一句才貌兼备的大家闺秀绝不过分。
职业操守不允许自己在工作时为无关的事走神分心,薛眠收回目光,将所有的注意力重新投向手上的电脑,一边耳听发言,一边快速笔记,两个小时的会最终无风无浪的顺利结束。
因为新年伊始商务活动并不多,翻译完今天这场,大概率小半个月内不会再有什么其它工作安排。薛眠起身收拾好个人物品,会议室里已经稀稀拉拉不剩几个人,待他提上电脑包正要出去,一道清丽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勘勘叫住了他。
“可以稍作留步吗,薛先生。”
是叶清璇。
薛眠整个身体顿了一下,原地站定了得有十几秒,最终应声回头,以坦然目光迎视向对方,回了一声:“您有什么事?”
“不用称‘您’,我们是平辈。”叶清璇婉然一笑,主动伸出手道:“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叶清璇,你也可以叫我yvette。之前有听南渡提过薛先生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翻译家,所以一直想见见,因为我本人对语言很感兴趣。今天会上一听,薛先生的翻译水平果然不负南渡的一番盛赞。”
本来突然被对方这么叫住,心里一开始只有疑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这会儿听她一口一个“南渡”叫着,显然两人关系亲密,心里最初那一层疑惑也渐渐散了,逐渐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反感抵触所取代,竟是一秒都不想多呆,只想立刻抬腿走人。
“叶小姐过誉了,只是一份工作而已,谈不上翻译家。”薛眠抬表看时间,表情倒也诚恳,语带抱歉道:“一会儿还有其它工作安排,叶小姐要是没别的事,恕不奉陪了。”
“薛先生知道我和南渡的关系吗?”见他迈步要走,叶清璇突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但也只这一句,就将薛眠要走的两条腿顺利困了下来。
眉头微微一拢,薛眠转过身:“叶小姐为什么觉得我需要知道两位的关系?”
“你别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叶清璇说着,目光轻转,将对方自上而下细细打量了一圈,倏然一笑,道:“确实是南渡喜欢的类型。无论从内在还是到外表,薛先生都是百里挑一的。”
一句莫名其妙的直言不讳让薛眠眉头瞬间拧成个高耸的山峰,面露警惕的盯向对方:“初次见面尚不算熟,叶小姐不觉得刚才的话太唐突也太失礼了么?”
“可如果薛先生刚才问了我我和南渡的关系,你就不会觉得唐突失礼了。”会议室里人早已经走光,叶清璇推开手边座椅,声音轻轻柔柔的,倒不像有敌意的样子:“南渡的情况我都知道,甚至可以说再了解不过。他和薛先生有过一段过去,但我并不介意,毕竟你真的很优秀,值得他喜欢。只是很抱歉,现在的情况已经和薛先生你想的不一样了,因为……我和南渡就要结婚了。”
好像有个巨大的玻璃球从百米远的高空坠下来,“砰”的一声炸裂在耳边。无数碎渣子因为这冲击力而飞速往外四散,像子弹一样不断扫射,锋利的弹片划过脸颊、划过脖子,最后铺天盖地扫向全身,无一处毫发不损。
是真的从没有过这种想法。
原来费南渡也会有结婚的一天。
如果不是现在亲耳听到,薛眠如梦初醒,过去那漫长年月里他到底在潜意识里埋藏了多少笃定,笃定那些人类都会经历的婚丧嫁娶生老病死,不会发生在他和费南渡身上。
是打哪儿来的自信?
自信不管多少年过去,费南渡理所应当的必然会保持孑然一身,就和他一样。
但如今——他的未婚妻就站在自己面前,亲口宣告他们将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费南渡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也是这世界的一份子,他是“正常”的,他不需要被例外。
搭在椅背上的手有那么一瞬莫名攥紧,薛眠一脸镇定自若,甚至还笑了一下,道:“那就恭喜二位了。叶小姐,没事的话我能走了么?”
“薛先生,”叶清璇出声叫住他,用一种薛眠没看懂的神情望过来,问:“听完这个消息,你只有祝福吗?”
薛眠也看看她,突然自嘲般的哂笑了一声:“我和叶小姐称不上熟识,和你未婚夫也早没了关系,只有一般的工作接触。叶小姐如果嫌口头祝福太轻,那等二位办婚礼的时候,我会托人送上一份礼金,多的……就不便相送了。”
“我以为你会多问一些,或者生气,或者甩手就走。薛先生,你的淡定在我意料之外。”叶清璇微微蹙了一下眉,似乎不能理解对方的反应为什么会如此平淡。
质问。
生气。
甩手就走。
薛眠一边听她说着,脑子里也按部就班的尝试着带入以上情绪,然而却发现没有一样符合他现下的心境。
他为什么要生气?
他有什么立场做质问?
不过就是多年后一对怨侣再重逢,难免在某几个时刻心里产生过几丝不该有的悸动。不过就是被一些久违的温柔缱绻打动过几个瞬间,因此滋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可耻幻想。不过就是最后没压制住人性深处攀升的欲望,和一个早已经分手多年的前任上了两次床……
他不会生气的。
他也不会再抱有不该有的幻想。
薛眠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费南渡的头像,毫不犹豫的删掉了两人本就为数不多的几条聊天信息,包括那声除夕语音祝福。
然后他抬起头,从容的笑着朝叶清璇颔了下首,清楚无比的答她道:“不会的。叶小姐不用顾虑,我永远都不会有为他生气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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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喽童鞋们:
我回来啦!
鉴于周末两天怕来不及,今天开始就逮住空闲就更新,本周日连载完毕大结局,坐等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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