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酒店出来的时候下雨了,我没带伞,在酒店门前站了一会儿,看着雨小了些,我才叫了一辆车去医院拿体检报告。
我没有乙肝梅毒艾滋,但是血压有点低。我带着体检报告从医院出来,路过一家兰州牛肉拉面,我记得我和阿飞来吃过,阿飞呢,阿飞现在怎么样。
阿飞亲我的脚,阿飞不是个坏人,我这个人记吃不记打,等我有时间,我一定要去看看阿飞。
我回了我和陈贤贤一起租的房子,陈贤贤竟然回来了,他在吃糖炒栗子,看到我回来了,陈贤贤也把栗子给我吃。我很想吃,可是栗子皮外面粘的糖有点黏,我拿了一个又放下了。
我问陈贤贤最近怎么样,他说还不错,我回厨房煮面了。
本来今天晚上应该给F打电话,但现在我知道F是谁了,我不想打了。
我在玩神庙逃亡,我还在水道里滑行,这时有人给我打电话了。
“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哦,我以为你睡了。”我心烦,翻个身,我不用对这个F毕恭毕敬了,“明天吧,今天我很累。”
“怎么了,不舒服?”
“不是,刚送完外卖回来,客人很凶。”我当然是在撒谎,我只是不想。
“快点,我在撸。”林枭鱼口气变得冷淡,他命令我。他可能是觉得,别的客人可以对我很凶,他当然也可以。
“哦,那又怎么了。”我把电话挂了,我恨不得他变阳痿。
林枭鱼又打来,我挂断,他再打来,我还是挂断。林枭鱼是个成年人了,我想他应该知道不要随便打搅别人生活的道理,显然他不懂,他坚持不懈打进来。
我接起来。
“明天我来接你,一起吃饭。”
我没说话。
“听见了?发个地址给我,我来接你。”
有白吃的饭,为什么不蹭,有便宜一定要占。其实我很想见他。
我本来只想随便穿个裤子短袖就出门,可是临出门前,我突然记起来,我上个星期和A约好了今天九点在东湖公园见面。A出手大方,我当然要好好收拾,我又换了新衣服,喷了香水。
林枭鱼已经开车在楼下等我了,我坐进了后座。
林枭鱼从后视镜里看我,然后挑眉笑了,“你今天挺好看的。”
我低着头玩手机,“我们吃完饭得几点?可以九点前吃完吗?我约了人。”
“约在哪里啊,我送你过去。”林枭鱼说完就好像后悔了,我怎么可能约什么正经人。他以为我会让他送我去某某宾馆酒店。
“东湖公园。”
“东湖公园干什么?晚上划船啊?你有女朋友了?”
“去公园还能干什么,打野炮咯。”
林枭鱼不说话了,他管不着我。半天他才说,“公园蚊子那么多,不把你吃了才怪。”
林枭鱼问我吃什么,我说,什么都行,别吃火锅,弄在身上很难闻。
“那就吃火锅吧,我知道一家不错的火锅店。”
别生气,别生气,我在心里默念,千万不要生气,他请我吃饭,他是好人。
7
我早饭午饭都没吃,整个人要饿扁了。
林枭鱼一直在忙着涮菜涮肉,给我夹肉,不给我夹菜。我以前很讨厌吃蔬菜,林枭鱼还没忘记。
我主动夹了一条茼蒿菜,放进嘴里吃了,皱了皱眉,好难吃。
林枭鱼笑了。
这个人莫名其妙请我吃饭,莫名其妙笑,神经病。
我们在桌上聊七聊八,找着共同的回忆,他告诉我,好多初中同学都结婚了,连小朋友都有了。
我问,“你结婚了吗?”
林枭鱼笑说,“结了。”
我心里悬着的一块巨石砸下来,砸痛了我的心脏。
烦死了,又是有妇之夫,林枭鱼的老婆会不会哭喊着抓我头发。
我笑说,“那很好,小孩呢,小孩有吗。”
我很落俗,不是问人家结婚了没,就是问人家有小孩吗,我觉得接下来实在没话说,我会再问,小孩子听话吗,在哪里上学。
“没有小孩。”
林枭鱼在给我倒果汁,我说我要酒,林枭鱼就给我倒酒。
林枭鱼一脸不开心,他看我,我以为他是想我安慰他。
“工作压力大吧,过两年再生?照顾小孩确实比较耗费精力。”
林枭鱼给我夹了块肉,他好像很想我闭嘴,“吃吧。”
我吃肉,也喝酒,他只喝酒,不怎么吃东西。
我看了看手机,快九点了,“我得走了,你不用送我了,这里离东湖公园也不远,我走过去好了。”
林枭鱼根本就没想送我,他说可以。
A已经在东湖公园等我了,他手腕上带了一块欧米茄,我看也就那样。
我喝了酒,A也喝了酒,我们在假山石后面打炮,他很疲软,曹了几下就射出来了。还好他射得快,要是再待下去,我真要被蚊子咬死了。我拿着湿纸巾给A擦,我看到A的啤酒肚垂着,他肯定四十五岁往上了。
我问,你有老婆吗。
我这是句屁话,这个年纪大概早就成家了。
A说有。
我用纸巾把安全套包好扔了,我说,你有老婆就别找我了。
A打了我一拳,A骂我,神经病。他说中了。
我真的神志不清,我被林枭鱼这个神经病传染了,我也发神经。
A走了。我揉了揉嘴角,好痛。
我衬衫的扣子扣得乱七八糟,我觉着肯定也没人看我,无所谓了。我走到公园门口,看到了林枭鱼的那辆牧马人,我站了一会儿。林枭鱼可能看到我了,冲我按了按喇叭。我走过去,上了车。
8
“这就结束了?”林枭鱼看看手机,笑着说,“你这个客人不太行。”
林枭鱼喝醉了还敢开车,他这种人简直是在给人民警察抹黑。我嗤笑。
林枭鱼看我一眼,然后就弯下身去,在车载储物箱里找东西。
我问他,“你找什么。”
路灯照进车里,照的车里的一切都很昏黄,很旧,很像好多年以前。林枭鱼的头发很硬,应该会很扎手。
林枭鱼嘟囔了一句,我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他在找安全套?还是润滑剂?毕竟他是有妇之夫,他肯定也很劣,很坏。
林枭鱼最后翻出来一瓶风油精,小小的绿莹莹的玻璃瓶。
林枭鱼拉过我的胳膊给我涂被蚊子咬到的发红的地方。
风油精绿绿的,油油的,涂在蚊子包上很凉,有些我都抓破了,涂上就很疼。我嘶气。
林枭鱼给我吹气,吹气就不疼了。
这个神经病。林枭鱼完全对不准,他吹的气都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喝得好醉。
“你给我,我自己来。”
林枭鱼快把风油精倒完了,一半倒在我裤子上,一半沾在他手上,只有一点点涂在了蚊子包上。
林枭鱼把风油精放下,靠过来解我衬衫上的扣子,他很笨拙地解第一个,再解第二个,一直解下去。
“…你干什么。”我推他,但推不动他,“林枭鱼,草,你结婚了。”
“嗯,你怎么知道啊。”林枭鱼帮我把扣子对齐,一路扣上来。
这个蠢货,是他亲口告诉我,他结婚了。
林枭鱼把手伸进我衬衫里,摸我的腰,“好瘦。你得多吃点,你都快叁十岁了,哪有叁十岁的男人这么瘦。”
“那五十岁,七十岁的人就一定要变成胖子吗。”我觉得好笑,再说我胖瘦和他无关。
林枭鱼又在笑,笑得像个傻子,“小鱼,你嘴巴好厉害,好会讲。”
不是我会讲,是他蠢。我不想和他说话了。
我把头转过去,他就伸手把我脸扳过来,傻兮兮问我,“你怎么不看我呢。”
“看你发神经吗。”
林枭鱼不说话了,他牵起我的手,要闻,我把手抽回来,他笑着问我,“你帮他撸了吗。”
“不仅撸了,还舔了,还干了。”
“有点腥。”林枭鱼很迷茫,他摸我的手,“你手真好看。你会弹钢琴。”
白痴。这双手我是弹钢琴,还是帮人手淫,或者哪天剁掉,都不关他事。
我得下车去透透气,不然我会憋死。我下车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两瓶冰水,我喝完我那瓶,我才回到车上。
林枭鱼酒靠在车座上,看见我回来,他很开心,“你回来啦,我以为你会扔下我先走。”
我把瓶盖拧开,把水递给他,“喝吧。”
林枭鱼喝了半瓶,林枭鱼问,“你可不可以亲我。”
“我不亲人。”
“哦。”林枭鱼很认真地问,“你会亲他们吗,你知道怎么接吻吗。”
林枭鱼拿起手机开始搜,他看了手机屏幕半天,问我,“怎么搜不到。”
他点开了音乐软件,搜到就有鬼了。
我没理林枭鱼,他还在尝试怎么在音乐软件里搜出接吻技巧,“我和甜甜接过吻,是她亲我,我没有什么感觉。我和甜甜结婚以后,我才发觉我不喜欢女人,我也没试过男人,我可能是喜欢狗。我家里养了金毛,蛮大也蛮乖的。真的,我喜欢狗,狗真的很不错。我家里也养热带鱼,红绿灯鱼啊,孔雀鱼啊,都游在一起。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送我的几只孔雀鱼,可惜水温不够,冬天的时候鱼就死掉了。那个阿飞是谁?你的男朋友吗。哦对了,还有上次你提着榴莲的那次,你去找谁,是好朋友吗。我喜欢狗。我喜欢你。我好羡慕他们。小鱼,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呢,我。”
他在骂谁?前脚说喜欢狗,后面就说喜欢我?
这个傻瓜唧唧歪歪烦死了,亲他吧,亲他他就可以闭嘴了,世界就可以安静了。我拉着林枭鱼的衣领,让他靠近我,我的嘴唇贴上了他的嘴唇。
林枭鱼闭着嘴唇,鼻尖蹭着我的鼻尖,气息紊乱。
“你不是要接吻?接吻要张嘴。”
我亲他,缠上他的舌头,吮他的舌尖,这算是我为数不多的亲吻。
我觉得亲吻要比做爱严肃。我可以和陌生人做爱,但不会和陌生人亲吻。
我亲完林枭鱼,我看到他脸有点红,他刚才一直在憋气,脸不红才怪。婚都结了,小孩可能都快生出来,在警局被人喊林副队的林枭鱼接吻不会换气,有点可笑。
9
“给你老婆或者同事打电话,叫他们来接你,你开不了车了。”
林枭鱼还在愣神,他说,“你不是不亲人吗。”
“我没把你当人。”我下了车,点烟,“我走了。”
我在路对面站了很久,看到林枭鱼的同事来接他回去,我才离开。
操,余霁你到底行不行,不是喜欢烂人,就是和有妇之夫搞,我这辈子没救了。
我要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明天是星期六,我要去福利院看小朋友。
福利院的小朋友叫我哥哥,我被叫的很开心,其实我这个年纪被喊叔叔都应该。我和小朋友一起踢球,折纸,我弹钢琴给他们听,在这里我很开心。我觉得我大概是十四岁,永远十四岁,融不进大人的世界,和小朋友在一起反而比较轻松。
我从福利院回来,到足疗店待了一下午,没什么人来找我。老板说他要出去一趟,让我帮着看看店,但不许我拿柜台里的钱,切,谁稀罕。
六点多的时候,有个满身血的人跑到店里来,很夸张,他从头到脚都是血,我以为他在拍电影,可是他身后没有扛着摄影机的人在拍。
他带着黑色帽子,身上好重的血腥味,他还能活吗。
他让我给他开一个房间,他不要捏脚,他要休息。
这里是足疗店,不是宾馆,他是不是搞错了。我犹豫。他迟疑着要从裤袋里掏出什么,我说,“上楼左转第二间房,206号间。”
他说,别对别人说。
这是小说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情节,我很配合,我点头,说,不会说的。
我把地上的血迹擦了,老板回来了,问我有生意吗,我说没有。
我对老板说我丢了一只耳钉,我要去二楼找一找。我敲了敲门,进了206号间。那个人躺在床上,好像快不行了,他在流血。
“我帮你叫救护车?”
“不用,我朋友快来找我了,谢谢你。”
黑帽子可能伤得真的不重,他还有力气对我说谢谢。他终于掏出裤袋里的那把枪,用枪口虚指着我,问我,“有警察吗?”
我被问蒙了,我到窗边去看,“不知道,但楼下没有警车。”
很快有带着枪的人来了,推开了房间门,那些人用枪指着我,把黑帽子带走了。
黑帽子回头看我,他很年轻的脸上带着血,“再见。”
我腿软的不行,说不出话。
我早就知道,我这辈子遇上的不是什么烂人,就是什么坏人,可我身在其中的时候,我永远没办法发觉。
我下楼,老板一脸冷汗,问我有没有看到一帮带枪的人上楼,我说没有,我在二楼储物间。
老板心有余悸,说他们已经走了,不知道是他们的老大还是什么受了伤躲到我们店里来了。
很快,更大力度的打黄扫非开始,老板的关系不够硬了,我们足疗店被停业了。
我之前是赚多少花多少,我没有存款这种东西,我坐吃山空,只好在网上做主播。我对着屏幕自慰,有时候要穿上丝袜和裙子再手淫。看我直播的大多数是男人,他们有些人性癖很奇怪,喜欢我戴着手铐自慰,喜欢看我穿着小腿袜,用脚蹭假阳具,真是奇奇怪怪,我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礼物刷得很多。
林枭鱼和我在微信上聊天。
“你最近缺钱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们足疗店关门了。”
“你这么关注足疗店,是不是之前就想来。”
“……”
“你想不想赚钱?”
“我钱已经够赚了。”
我们以为我们聊到这里就结束了,十分钟过去了,林枭鱼发了一条微信。
“出来吃饭吧。”
谁敢和这个神经病出来吃饭?谁想看这个神经病发酒疯,听他絮絮叨叨,好烦。
“你想我就来我直播间给我刷礼物。”
我发了房间号给他,他回了我一个满头大汗的表情,我们结束了对话。
我给他发房间号,是因为我坚信他不会来,他们警察光明正大怎么可能会看色情直播。
我直播收入不错,甚至比我辛辛苦苦在足疗店上班挣得还要多。但我播了不到一个月,我直播间就被封了,意料之中,因为淫秽色情。
不过还好,天无绝人之路,我不能直播,但我们足疗店又重新整顿开张,我可以回去工作。
10
下了一场雨,天突然降温了,我衣服添得不及时,生了一场重感冒。
陈贤贤不在,我想找个人帮我买药都不太可能。我量了量体温,37.6℃,有点低烧,身上很酸很疼,我不想动,躺在沙发里看电视。
手机响了,我一看屏幕,是林枭鱼,我接起来。
“怎么了?”
“出来吃饭吧,我刚从外地出差回来。”
“不想去。”
我觉得林枭鱼可能在多想什么,想我现在可能在某个地方和某个男人打炮,所以不太方便和他吃饭。
“我有点发烧,在家里,不出去了。”
“烧多少度?吃药了吗?很不舒服吗,你家是上次的地址?我送你去医院。”
“神经病,谁一感冒就要被送医院。”我把被子往身上裹了裹,“要不你买点药给我送来,如果你忙就算了。”
林枭鱼很快就赶到了,他一边走楼梯,一边打电话问我住几楼,我说二楼。他大概是走过了,又下来,我给他开门,看到他还穿着一身警察制服,好帅气正派。
林枭鱼把我推进门里,我躺回沙发,他来探我额头。
“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废话,哪个性工作者看见穿制服的警察脸色能好。”
如果我有力气,如果我没发烧,看见一个警察站我面前,我会立刻跑路。
林枭鱼道歉,他把制服上衣脱掉了,穿一件淡蓝色衬衫,“在外地开会,刚回来没来得及换衣服。”
这人道什么歉呢,搞得好像是我在无理取闹。
林枭鱼把打包好的粥饭菜铺在茶几上,问我想吃什么。我没什么兴趣,不怎么想吃。我看到桌子角上还有个盒子,大概是蛋糕之类的东西。
“那是什么。”
“芝士蛋糕,吃完饭再吃。”
“我现在就要吃。”
林枭鱼把蛋糕盒子打开,把叉子递给我,我吃了几口,还不错。吃完,林枭鱼给我冲了感冒冲剂,我又吃了退烧药。
“我能在你家洗澡吗。”林枭鱼在解衬衣的扣子,“外面还在下雨,在你家住一晚?”
我现在才看到原来他的制服裤被打湿了,只是因为裤子颜色深,不太明显。
我指了指浴室的方向,还让他从我房间里拿衣服换。
林枭鱼在洗澡,水声哗啦啦。
我看到沙发脚那里有一袋零食,是林枭鱼买来的,我从袋子里拿了猪肉脯,一边吃,一边看电视。林枭鱼洗完澡出来,他吹干了头发,穿着我的短袖和短裤,他跑到沙发上来抱着我。他温暖又干净,我好喜欢。
可是喜欢没用。
“林枭鱼,你蛮会照顾人的,你帮你老婆买零食买惯了啊。”
“还好,甜甜不太爱吃零食,她也没要求我给她买过。”
“不是女人要,你才给她买的。她不要,你也要给她买。林枭鱼,你真蠢。有老婆就要好好疼啊。”
我是说,林枭鱼你不要和一个男婊子搅在一起,要珍惜幸福家庭和光明未来。
林枭鱼不说话了,他把被子往我身上搭一搭,“我不可以疼你吗。”
我问他,“你在外面住,你老婆不会怪啊?你要不要回去,现在雨小一点了。”
林枭鱼叹口气,他亲我的头发,很久才说,“我老婆去世两年了。车祸。”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不是说他早告诉我,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是说,如果他早告诉我,我就不会老是提起他老婆来,让他伤心。
电视突然黑屏了,客厅里的灯也灭了。
我说,“停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