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开始没信。”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喻见看着他的眼睛,他眼真红,也许当年他在电话那端,眼睛也是这样的,所以她当时才会继续说下去。
她说:“是真的,我现在已经能辨认方位了,就是声音比较低,过段时间就能慢慢恢复正常了。所以你不用急着回来,你把伤养好再回来,现在我没事了,别到时候是你有事。你跟你妈也说一声,我现在是不生气,下回她要是这样骂我,我肯定不会忍。”
她觉得自己真能演戏,以前她哭起来就是嚎啕大哭,惊天动地,一定要让她爸妈哄她,她才肯罢休。
如今她能语气如常,表情如常,让眼泪自动往下流,就像开水龙头似的简单。
但她一时关不上,挂掉电话后她眼睛什么都看不清了,她想起前天经纪人介绍给她的那位医生,提出的建议是动手术。
割开她的耳朵,但无法保证能治愈。
她在家里想了两天,仍然无法下定决心。
但她确实不该再害他了,她的耳朵不能好,他的腿是能好的,她不知道原来这段日子她都在害他。她知道他肯定在努力,但要不是这通电话,她想不到他是在拼命。
只要她别去害他,他就能好好的了,就像她对她父母,她至今还在隐瞒,她父母不就好好的。
再说了,即使他的腿没受伤,他现在这时间也是在英国,他只剩最后一年了,难不成她真能让他抛下学业,从英国赶回来?
其实她很清楚,无论怎样,他都不会在这时回来的。
她原本就不该再等他,那回的争吵他们彼此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所以,他是能好的,她千万不要再害他了……
她手机掉落,吉他被砸出音,嗡一声,像在宣告着什么。
后来,她继续寻医。
后来,他安心在柬埔寨养伤。
他们的联络不再频繁。
她忙着上课、治病还有工作,他忙着各种各样的复健。
他的膝盖伤势实在太重,多数伤者三个多月就能走路了,但他四个月了还是不行。
他在知道她正逐渐康复后不再急于求成,放慢了性子听从医生指导,曲腿幅度越来越大,他渐渐试着拄拐行走,走得多了脚会肿,脚肿胀变色后他会休息两天,慢慢地他脱拐也能走上几步了,后遗症也没落下,他有了创伤性关节炎。
这时已经到了八月底,疫情缓减,通航恢复,他这次要回国,母亲没再阻拦。
他出发前夕跟她联系,问她在y省还是在老家,她说她有工作,人在北京。
他订了去北京的机票。拐杖没带,他穿着长裤,走路很慢,上下楼梯时腿还不能交替行走,得像老人一样慢吞吞的来。
他托着行李箱一出来就看见了她,她瘦了一点,模样没有大变化,头发长了不少。
他松开箱子,她已经先一步伸手抱住他,他将她搂紧,不住地亲吻她头顶。
时隔七个多月,她上回见他时,他还在睡觉,他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脸。
如今坐在客房沙发上的孟冬,穿着毛衣皮鞋,脸成熟硬朗,当时在机场的他,还能看出几分学生样。
喻见还记得他当时对她说得第一句话。
“没吃饭?怎么瘦了。”他贴着她的脑袋说。
她蹭着他的胸口没接茬,只是问他:“回来了吗?”
“嗯?”他没听清。
她换了个问题:“什么时候再走?”
“五天后走。”他说。
她当时没有觉得意外,她脸颊隔着他的衣服,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她问:“回英国吗?”
“嗯,得把最后一年补回来。”他说。
她长久没说话,只是紧紧贴着他。
他掀开她的头发问:“耳朵好了?”
她罩住耳朵,过了两秒说:“嗯,好了。”
她那会儿住在经纪人家里,她陪他到酒店,放下行李后她想看看他的膝盖。
他没让,说:“伤还没长好,下次再给你看。”
她“哦”了声,也没有强求。
她在北京确实有工作,经纪人给她找了一位声乐老师,她每天都要跟着老师练歌。
他的腿还不能多走动,开学也有许多事要办,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酒店。
五天一晃眼就过去,她送他去机场,他问:“你还要再留几天?开学来不来得及?”
她说:“来得及。”
他拿机票敲她脑袋:“别只顾着唱歌。”
“知道。你低头。”她说。
“干什么?”
“低头。”
他低下头。
她垫脚,搂着他脖子,吻住他嘴唇。
这是他们头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亲热,他很快掐住她的腰,回应她的热情。
他走以后,她在机场站了大约十几分钟,然后如常回到经纪人那里,跟着声乐老师练习演唱。
九月一日开学,她没有返校,她没告诉他,她上学期期末考,统统不及格,她暂时先办理了休学。
她也没告诉他,她的右耳现在越来越来差,她不敢坐飞机坐火车,害怕遇见低气压,头晕头痛会持续很长时间。
她更加没有告诉,她已经不打算等他了。
很多个日夜她都在想从前,从前她没爱上她,她无忧无虑,最大的烦恼不过就是她不想读书。
爱上他以后,她体会到了从没有过的快乐,即使是此刻,她也深信,再没有人能让她体会这种快乐。
但她真的不想再等下去了,她也不想再害他,他去完成他的学业,将来读研也好,留在英国也罢,她不能永远都在追逐他的脚步。
她有她的人生要过,她无法再读进课本,她的经纪人却没有放弃她,她要做好音乐,这才是她如今能够抓住的将来。
她知道他们彼此还都爱着,但时间会过去,爱总会变淡,她和他都能慢慢习惯。
过了一段时间,她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她试着重新学习自己的人生里不再有那样一个人,很难,就像治疗她的耳朵一样难,于是她旧号弃之不用,换了一个北京的新号码,一天又一天过去,她四肢和关节上的那些线,也终于慢慢断裂了。
但她没有想过,他身上的线该怎么断。
孟冬紧紧掐着自己的膝盖,疼痛让他头脑清醒,他记得这之后的与她相关的每一件事。
他们再见面已经是一个月以后,在北京的一家医院。
他请了假,风尘仆仆赶回来,他见到她和一个留着像郑伊健一样长头发的男人在谈笑风生。
他恍惚意识到,他似乎很久没看见过她这样爽朗的笑容了。
长发男人见到他,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喻见的声乐老师。”他指指自己的耳朵,说,“我跟喻见一样,右耳弱听,听不见立体声。我应该算是个奇葩,现在照样能教人唱歌。喻见现在在跟着我练习,相信再过不久,她就能唱歌了。”
又道,“哦,她没做手术,就今天在耳蜗里植入了一个导管,想试试能不能增强听力。”
他听着长发男人说着这些他不知道的事情,眼却看着坐在医院长廊上的女孩儿,她向他笑笑,对他打招呼:“我让沁姐跟你说,让你别来,你怎么还是回来了。”
他们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
嚯——
蔡晋同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再也听不下去了,他语无伦次地说:“我去抽根烟。”
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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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从沙发到门口也就没几步距离, 蔡晋同走出沙发的时候腿撞到茶几,疼得他皱起脸。
茶几脚擦地的声音不小,在夜深人静的酒店客房里显得很突兀。但那两人仿佛在这时空之外, 他们仍在望着彼此,望着过去。
蔡晋同似乎在他们眼里看到了千言万语。
他受不了自己这会儿的感性, 脚步略微凌乱地快速往门口逃, 想把空间和时间都留给他们。但刚打开房门, 他就听到一声:“你也走吧。”
蔡晋同回头,看到喻见在说话。
喻见看着孟冬道:“话已经说清楚了,你也走吧。”
孟冬没有动, 他眼中布满红血丝。
喻见的视线其实还模糊着, 但水光仍只是含在眼中,“我困了,想休息。”她说。
孟冬依旧不动。
喻见最后收回目光, 下真正的逐客令:“出去。”
孟冬又坐了几秒,始终没发出声。门开着, 外面人走动的声响传进屋, 他这才站起来,喉结滚动地艰难, 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说,他转身大步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