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一眼滴答滴答,仿佛永远滴不尽的点滴,再不管什么理由,她直接拨通了小阳春的电话。
小阳春那里是清晨,他接电话时声音低沉沙哑,像还没睡醒。
她问:“你在哪?”
“嗯?”小阳春大约从她这第一句话里就听出了异常,他嗓音变得清醒,他说,“在宿舍,怎么了?”
“一个人吗?”
“我舍友昨天回家了,我一个人,怎么了?”小阳春又问了一遍。
她尽量让自己克制且理智,所以她的措辞很斯文,语气也很清冷。
“没什么,你有没有看到方柠萱的朋友圈?”她说。
“什么朋友圈?”
“她刚刚发的。”
对面音质改变,她听出小阳春开了扩音,小阳春应该是一边翻朋友圈一边问她:“你现在在哪?”
医院很吵,小阳春听得出来,她没隐瞒:“在医院。”
“生病了?”他问。
“嗯。”
“什么病?”
“发烧。”
“多久了?”
“三天。”
“怎么没跟我说?”
“发烧而已,没什么。”
沉默了一会,小阳春说:“她最新的朋友圈是前天转发的减肥文章。”
她闭了下眼,道:“你等一下。”
她把她手机里显示的最新一条朋友圈截图发送过去。
图片很寻常,只是拍到了床,没有人出镜,配图文字更简单——
“又下雨,今天只能睡睡睡了。”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才说:“跟我的床单一样,但不是我房间。”
“嗯。”她很冷静。
她见过小阳春的宿舍,二人间环境极好,每次视频或看到他发来的照片,她都心生羡慕,国内很少有这样的学生宿舍。
大男人在生活方面懒得讲究,小阳春的床上用品只有两套可换洗,两套还是一模一样的,深蓝色格纹布料,是他三年前在英国超市随便买的。
她又将之前的三条朋友圈截图发送过去,问:“你见过吗?”
小阳春说:“没有。”
“那你看出了什么吗?”
半晌,小阳春才开口:“第一张照片应该是小组作业那天,总共五个人,在英国同学家里,讨论得太晚,我们都在那里睡了。我在电脑桌上眯过一会儿。”
“第二张是我的手,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拍的,看桌子是在学校餐厅。”
“第三张,我这两个月没吃过泡面。”
她听完解释,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似乎是如释重负,可心头大石却也正式压了下来,她心沉到底。
她重复问一遍:“所以你看出什么了吗?”
看出方柠萱的这四条朋友圈,是专门发给她看的吗?
她不傻,在发现苟强没有点赞这几条,并且小阳春近段时间一切如常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方柠萱的针对性。
她不信方柠萱会想不到事情会被轻易戳穿,但显然对方有足够的借口倒打一耙说是她胡思乱想。
也许小阳春会因为信任友谊而跟她大吵一架,也许她会因为不信任爱情而做出有悖于她性格的行为。
方柠萱的目的终究还是达到了。
她和小阳春相隔千万里,这几年和他朝夕相对的人,不是她。
她不可能每天都掌握小阳春的行动轨迹,她不知道他几点睡几点起,不知道他吃什么最近买了什么新衣服,不知道他做作业要啃哪些难啃的资料,她不知道他身边是否出现了新朋友,是否有优秀的女孩子想靠近他。
她不能接受小阳春将来会在别人身边的可能性,她开始患得患失。
她踏进了这个最最俗不可耐的陷阱。
当晚,平常从没电话联络的苟强突然给她打来电话,她一接通就听到对方破口大骂:“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那几张照片怎么了,你们谈恋爱的人脑子里是不是都是屎,你知不知方柠萱现在一个人躲着在哭!”
她牙疼得厉害,第一次骂人:“我他妈不跟智障说话!”
挂断电话,她立刻找小阳春。
过了一会儿,苟强发来几条微信,不知道小阳春是怎么跟他说的,他这几条全是道歉的,他没太多解释,用得最多的词是“对不起”。
爱情这玩意儿就是这么古怪,让人患得患失,也让人心甘情愿眼瞎耳聋和失智。
她后来才知道,医院里她跟小阳春结束通话后,小阳春转头就找华人同学要了手机,见他们手机里也没方柠萱的那几条朋友圈,小阳春就把方柠萱的联络方式全删了。
但他们还有小组作业没完成,方柠萱讨说法,同学也在劝,小阳春从前在她面前嘴毒起来也不留颜面,如今他在外人面前绅士太久,方柠萱大概忘了小阳春的不耐烦和嘴毒,后来方柠萱哭着跑了,躲寝室里给苟强打电话,具体说了什么无人知,但从苟强特意打来骂她的那通电话中,她和小阳春也能猜到一二。
这件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她和小阳春重归于好。
但夜深人静时,她又开始想,小阳春是不可能和方柠萱完全划清界限的,他们的父母都是好友,他们的家乡同是芜松镇。
可是小阳春已经做得够干净利落了,她总不能让他父母跟方家老死不相往来。
她调整好心态,过了几晚,她又开始想小阳春在英国会不会遇到某个女生,对方爱笑爱闹,会唱歌又是学霸,看他时眼含深情,待他温柔又体贴,他的目光渐渐全到了对方身上。
她把脑袋埋进枕头里,遏制住这种可笑的胡思乱想。
又安抚自己,小阳春已经大三了,还有大半年,他就能学成回国,以后他们形影不离,她会勾得他移不开眼。
接下来她努力把心思专注在学业和工作中,十二月的时候她向辅导员请假两天,加上双休日就有四天,她去了一趟北京。
结果牙疼又犯了,经纪人陪她去看牙医,笑她:“行了,这么大个人了自己蛀牙还不知道,下回进录音棚你别张大嘴唱,被人看见个黑窟窿,还不笑掉人大牙。”
她捂着腮帮子说:“那你再介绍个人,正好跟牙医拿回扣。”
经纪人道:“你这张小嘴,活该疼死你!”
补牙没法一蹴而就,不知道怎么的,她又发起热,一身疲惫地回到y省,她刚出公寓电梯,又碰见楼下邻居找上门。
楼下邻居见到她,呱呱嚷嚷:“你们家漏水啦,漏到我家里啦!”
她连忙开锁进门,只见小厨房地上一池积水,水龙头都是关着的,是水管连接处在漏水。
赔偿稍后谈,她要先解决水管和地板的问题。房东人在外地,她不能干耗,只能自己先叫工人处理。
忙碌两天,热度似乎没有了,但她牙疼升级,预约了补牙。
凌晨她趴在枕头上,昏昏沉沉中感觉有人在替她擦眼泪。
她睁开眼,视线模糊,还以为自己没醒。
小阳春撸着她的额头,嘴唇贴在她鼻翼,胡渣刺在她脸上,她才恍惚意识到时间。
小阳春说:“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哭?”
她揩了下眼角:“哭了吗?”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她问,“你怎么现在到了?”
圣诞假十二月二十开始,小阳春说他十二月二十三号早上七点多转机到达y省机场,现在天还黑,他提前数小时到家了。
小阳春说:“我算了算高铁比飞机早到,所以没转机,换了高铁。”
路上耗时更久,可她却能提前两小时见到他。
她搂住小阳春脖子,完全没嫌他下巴扎人,使劲蹭着他的脸撒娇:“家里水管漏水,房东什么都不管,全是我一个人在忙,我还要上课还要工作,我牙好疼啊……”
小阳春抱着她又亲又哄。
她长大了很久,好几年没因为闹脾气哭了,她在日出时才渐渐在小阳春怀里睡着。
小阳春回来了,漏水的善后事就全被他接手了。
小阳春陪她去医院补牙,她的包也不用时刻抱在肚子上,有小阳春替她拿了。
她觉得这样的生活才算步入正轨。
牙齿补完,头两天她还不适应,老用舌头去舔,吃东西也不敢往那边嚼,连刷牙都会变速,一到那位置,手势就成了小心翼翼。
小阳春看着好笑,晚上在卫生间抽走了她的牙刷。
她刚漱口,还没开始刷,“别告诉我你想染指我的牙刷。”她道。
“你牙刷镶金了?”小阳春捏住她的下巴,“张嘴。”
“你要干嘛?”
“我帮你刷。”
她从善如流,张开嘴巴。
小阳春动作利索,没她这么磨蹭,她含糊不清地说:“你轻点。”
“刷不烂。”
“我怕补的那个位置掉渣。”
小阳春再忍不住笑,捏她的脸:“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你还刷不刷啊!”她张着嘴,再等下去牙膏就要被她吞进肚了。
结果因为一直张嘴说话,口水先滴落了下来,小阳春大笑着擦了擦她的下巴,她想抢回牙刷,小阳春把手臂举高。
“现在帮你刷。”他道。
“我自己来,我手没残!”
小阳春强搂住她,把她按在盥洗池不许她动,“这次认真帮你刷,张嘴。”他捏着她两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