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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步子越跨越小,聂儿没有注意身后一直跟着的他早已经疲惫不堪,若是她肯回头看他一眼,一定能发现那张脸愈显清瘦。
    他张嘴叫一声她的名字,“聂儿。”
    “聂儿。”
    “聂儿。”
    “聂儿。”
    千百次呼喊,没有一句被她听见,他只是动着嘴唇,却没有一丝声音。
    她走得快了,也走得远了。
    过了几个街角,聂儿侧头疑惑:“哎,小哑巴呢?”
    转回身,目光所见之处已经没有那个人的踪影,她也不慌,在山上那么多天,无论把他赶走多少次他都会找到她,于是站住脚占了个歇脚的木椅等他来。
    日头最盛,她仰着头流了几滴热汗,汗滴顺着额间流进她眼中,涩得她几乎流下眼泪,“这个小哑巴竟然敢让她等。”
    虽然嘴上抱怨他,聂儿还是一如既往等着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聂儿忽的站起身,他该不会是又迷路了?聂儿得出这个结论,心中一紧,耳边一个声音唆使,离开他,把他一个人放在这个鬼地方,他一定也是有目的接近她的人,他和罗修他们,没有什么不一样,摆脱他们吧,想要自由,丢下他就好——
    这样一想,脑海里翻涌不止,她走快了离开这个地方,抱着那隐秘的心事,她越跑越快,身后就像有人在追赶她。
    闭上眼,他的脸忽然闯进她视线中,聂儿摆摆头,把那幻影彻底抹去,是假的,他不可能追上来,他一个人类不会比她跑得更快,再一定神,那张脸果然在人群里消失不见。
    走了几步,聂儿再仰起头,天上的乌云聚在一起,日光没了劲头,看样子是有场暴雨,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快了脚步,也都知晓大雨将至。
    一滴,两滴,呼啦啦落下千万滴雨滴,聂儿不再往前走了,大雨中,她辨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都怪那个人,害的她谁也不敢相信,修栖之有什么错,他在她最危险的时候也不肯离开她,在她最难过的时候给她安慰,他没有一点点错,为什么她不肯信他的好呢?信他是全心全意的善良,聂儿明白了,自己终究是被骗怕了,她不再敢轻易信那些伸过来的温暖的手,她不敢牵住愿意帮助她的人,因为她害怕那帮助是周而复始的谎言和利用。
    扭过头,她在大雨里往回跑,管它呢,她也没有什么值得被人骗的东西,大不了再死一次,就算这个人也有一个“崔颜颜”要她救,她也认了,看在他无声陪她这些时日的份上。
    聂儿往回跑,夏天的雨水凉爽,她被雨水冲散了怀疑,终于来到他面前。
    修栖之蹲在一棵大树下,浑身的衣服都被雨水打湿,袖子上哗哗向下滴水他也不顾,抱着自己低下头。
    如果她更早遇见他,她会不会不那么犹豫就相信她。
    聂儿被刺痛一下,喊道:“小哑巴!”
    种子冲破泥土,他像新生的嫩芽抬起头看她,被无情抛弃的委屈顷刻间消失,他站起来踉踉跄跄朝她跑过去,跑到她面前只是静静看着她的眼睛。
    聂儿被他盯得心虚,“你怎么回事,怎么走得那么慢,比我一个女的都慢。”
    他咧开嘴笑了,糯白的牙齿微露,聂儿鼻子发酸,他这个傻子,根本不知道刚才她差一点就把他抛弃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走吧。”她急忙说,不敢直视他殷勤的笑意。
    她想,她这么不好,把从别人那里带来的气都撒在了他身上,她真是十足的任性。
    修栖之乖顺地跟着她,目光不动声色从她身上收回,他还是赌赢了,以后的路就好走不少,她心软,不会轻易放下他,他就还有纠缠的余地,要是她真的扭头就走他也无计可施。
    “饿了?”聂儿问。
    她只能用这种方法压制一下愧疚之心,想弥补弥补自己的过错。
    他看着她点点头,嗓子里止不住咳嗽,聂儿皱了眉,怎么淋了雨就这么娇弱。
    聂儿下意识摸口袋,把口袋伸出衣服外也找不到一分钱,她忽然想到这里不是中国,她也没有家,身后的人一声接一声咳嗽,聂儿叹一声气,自己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修栖之以为是自己的咳声吵到了她,忍住嗓子里的痒一声也不发。
    “要不我们再回去吧,我身上也没有钱,你不吃东西会饿死。”聂儿说。
    他以为她说要回亢庄,拉住聂儿的手慌张写道,“我不饿也不累。”
    这样一来直接把心里话都告诉她了,聂儿摇头,原来他已经疲累成这样。
    “那我们也不能再这里待下去了,快到晚上,总不能睡在大街上对吧?”
    他拉住她的手要聂儿跟着他走,像是有了主意。
    “去哪儿?”
    他们在一家古玩店前停下,外面的店徽上刻着三个金球,轻奢欧式复古小楼,聂儿不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当铺。”
    “我们都没钱吃饭了,你还要把东西赎出来?”
    “不是。”
    进了门,柜台后一个大胡子胖爷爷走出来扫了他们几眼,用西班牙语问道:“请问有什么我能帮助你们的吗?”
    聂儿用英语答道:“可以用英语交谈吗?”
    “当然可以。”他对他们的鄙视又多了一分。
    修栖之在聂儿手心上写下一串数字和字母,让她告诉这个男人。
    大胡子挑了挑眉,“我们这里规定必须原主人才能取走他的寄存物。”聂儿报出的号码中尾数便是取走这件物品的密码,他明明听见了却哄骗他们不知情。
    聂儿才知道原来修栖之写的东西是一件物品的号码,她低声问:“现在怎么办?”
    修栖之听见他的刁难低声一笑,那些用在聂儿身上的怯懦陡然消失,有了几分杀伐决断,聂儿感觉不是很好,也打不准主意他想要做些什么,她总是不喜欢他身上这种阴沉的气质,这是原本的修栖之八竿子打不着的感觉。
    聂儿先他发怒前牵住他的手,“不要胡闹。”
    他轻轻点一下她的手背让她安心。
    忽然,那架上一套茶具落下,摔得粉碎,他冷冷看着那大胡子,冰冷的眼神让对方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先说……那是什么东西?”老头还不愿意放手。
    “一幅女嫁图。”聂儿照着修栖之的提示回答。
    他无奈地把那画拿出,几番犹豫,“你们会把它带回中国吗?”
    修栖之摇头,他伸出食指。
    “成交。”大胡子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得到这幅画,他以为他们本来要拿走它。
    聂儿不明所以,“什么成交?”
    修栖之写下了六个零,给她一个笑。
    走出那里后她还没明白他们怎么就能从那里白白拿出那么多美金,“为什么你报出那些号码他们就会把画给你?”
    “那是货物号。”
    “这么简单?”
    “最后你写下的几个字母是密码,通常只有主人才知道这个密码,而且这幅画只能在这里寄存五个月,没有人带走它的话,很快就被拍卖。”
    “说起来也不对啊,前主人把这画典当了,店家给他一笔钱,他要拿回画应该要赎回去,要给人家钱才是。”
    “前主人不是典当,而是寄存,还给了这店家一笔钱请他打理这画。”他解释。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这幅画的号码?”
    “我知道的事情可多了。”他笑着咳嗽一声。
    “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小偷啊?”聂儿自言自语道,总是觉得心中不宁。
    他摇头,“这画的主人再也不能带走画了。”
    “啊!为什么?”聂儿一开口便明白了原因,也不再多说一句。
    他们住的地方离汪格家很近,聂儿觉得最神奇的是他居然找了地方后还给他们两个都办了假证,她问他要是被警察逮到怎么办,他笑笑写下,大不了推开一扇门就逃到别的地方,反正他们不知道我们的能耐。
    吃饭的时候总是能碰见汪格和季诺德两个人。
    看见他们两个十指相扣,齐步向前,走进命运。
    真好,海鸟振翅飞过他们身边,风中有大海的腥味,那是鱼儿努力生活留下的汗水的味道,今天以后他们也要共同面对生活,无论有多么辛苦,只要不分开,每天一定都是小小的甜蜜。
    “等菜的间隙,你要听我唱歌吗?”季诺德说这话之前已经借了老板的吉他,调好了音,汪格还怎么拒绝呢,所以笑着点点头,当然她也期待季诺德的表演。
    季诺德垂下头看向弦,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那是他心动的表现,他骨骼分明的手指拨动琴弦,“多少人,渴望爱,爱不能轻率,爱不会重来,我会学习等待,多少梦,已不再,只能从对方获得一点爱。”本是沉邃的声音此刻满含活泼,他想通过歌声传递给汪格,现在这一刻他幸福极了。
    “给我时间,行我所该。”汪格忽然和他一起哼唱这首法语歌。
    音乐戛然而止,弹奏的男孩抬起头看向汪格,眼里满是诧异,心中疑惑她是能听懂法语还是只是听过这首歌。
    汪格歪着头笑,脸上的酒窝装满促狭,“这个我可以解释,我开始是学法语的,后来因为喜欢西班牙就转了专业,虽然法语还是个半吊子,但是你说的我大多都能听懂,哦,包括你那时不时的告白,有些真的听懂了。”
    季诺德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的,但是管他呢,人都到手了,被发现就丢点脸好了,他抱着吉他回到老板那里,顺便问问他们点的海鲜纯烩还要多久才能上桌。
    老板个子比季诺德还高出一头,走起来像座山移动,他咪咪笑,眼睛藏在横肉里,“看你高兴的,新交的女朋友?”
    季诺德不喜欢他调笑的口气,坚定地告诉他,“是我的真爱,唯一。”
    “现在的人动不动就说唯一,说不准你上辈子也有个唯一等着你呢!”老板一副过来人的神态教育他。
    聂儿觉得有趣,这个老板到底是祝福他们还是嘲讽他们,忽然听见季诺德说,“我想,我上辈子的唯一也是她,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
    “那还希望你幸福,守护好你的真爱。”老板收起笑,脸上满是严肃。
    刘聂儿愣了一下子,唯一,是什么意思呢?她曾经也是罗修的唯一吗?
    季诺德回到座位兴高采烈的告诉她刚才他们的对话,汪格看着他笑,想到第一天在巷子里悄悄邂逅他,可惜他顾着别人没注意她,那一天她看了他好久,花和少年像种子在她心里扎根,或许她自己都不曾发现,此后季诺德的深情只是浇灌种子的水和养料,时间到了,种子自然从心房中冒芽。其中,羽生也算是推着她看清自己内心的帮手,即使是有那张脸的羽生问是否要交往,汪格也没有同意,因为,她才发现她不想和除了季诺德以外的异性发展男女关系,至于为什么,可能是一种归属感,好像他们天生就是对方的归属地,不能再让他人涉足……
    汪格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人吃海鲜不喜欢加调料,现在在她尝过这道菜后,她终于明白不加任何调料,才是海鲜杂烩的正确吃法,肉质没有了其他装点,便乖乖显现出了原有的甘美,身边的季诺德应该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在开餐前告诉汪格,有时候好食材加上任何调料都会毁灭它的本味。
    修栖之顾着吃东西,自动屏蔽他们,不时往聂儿盘子里夹东西,想要让她也多吃点。
    看见他把碗里的蔬菜都挑出来,聂儿努努嘴,“不吃菜?”
    他摇头,拿出小本子写道:“我不要吃草。”
    聂儿忍不住笑,“不是草啊,是菜,吃点蔬菜营养均衡。”她把菜夹给他说。
    把那菜捡吃干净,他又把自己盘子里的东西吃了个一干二净。
    “你能告诉我,他们还有多少时间吗?”
    他写道:“很快了。”
    聂儿不由得难过,她还那么年轻就要死去,明知道她的命运,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要是我帮她改变厄运,会发生什么?”
    “改不了。”
    “什么意思?”
    “注定发生的,谁也改不了。”
    “那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吗?”
    “是。”
    这该死的命,不知道是谁定下的,聂儿真是心烦至极,看着汪格对季诺德笑,她心里说不出的悲伤,要是知道他们很快就会生死相隔,她还能对他笑得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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