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钏谢过大姐,三人擦肩而过。
也不知是为何,走到长廊转角处, 王宝钏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停住脚步, 转过身来。
她看见娇俏可人的大姐和威武摄人的大姐夫并肩而立,就背影来看, 一个柔弱, 一个高大,很是般配。大姐还有意无意地依附着大姐夫。大姐夫是个武夫, 平时一个人走路的时候虎虎生威, 可这会儿却为了身边的大姐特意放慢脚步。
忽然, 她看见大姐夫伸手折了一朵开得正好的桃花, 别在大姐鬓边, 引得姐姐羞涩一笑, 美得不可方物。
……王宝钏看到这里, 默默地回头。
她一直以为,姐姐是因为父亲想要拉拢新进官员,才被许配给不到三十岁就做了兵部侍郎的大姐夫……
回到房中,大丫鬟翠竹手里拿了几部话本,笑吟吟地迎了上来。“三小姐,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王宝钏在闺中时,因为相府千金的身份,又眼高于顶的缘故,觉得其他富贵人家的千金都做作得很,跟自己不是一路人。所以没什么可来往的朋友。闲暇时,就爱一个人读话本子,觉得上头一些英雄救美的桥段真是唯美,常常幻想,要是自己的归宿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就好了。
翠竹伶俐,爱奉迎主子,于是拜托外头兄长专程去书铺找来各色话本邀宠,因此深得王宝钏喜爱,在四大丫鬟中隐隐为首。
要换做平时,王宝钏见了,一定会喜不自胜地接过,再赏她首饰簪子什么的。可这会儿听了张依依的话,知道有贼人包藏祸心,想用她最喜欢的桥段来接近自己,心中就涌起一阵阵的恶心感。再看翠竹,只觉得她本来伶俐的五官也变得让人嫌恶不已。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不给我扔了!”
她一把将翠竹抱在怀里的书籍拍在地上,怒不可遏地进了内间。留下翠竹满脸的不敢置信。
四大丫鬟中,看翠竹不顺眼已久的芙蓉、紫玉相视一笑,都看见彼此眼中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叫你不知廉耻,不择手段地媚主,这下自打嘴巴了吧?
“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三小姐说要扔了吗?”紫玉讥笑地说了一句,“什么下贱的东西,也值得往三小姐面前送。”赶紧跟进去伺候王宝钏。芙蓉虽没说什么,但嘴角的笑意已经说明了一切。最沉默寡言的芍药冷冷一瞥,漠不关心地走了。
翠竹愣在原地,心里一阵委屈不甘。
——
张依依此举,就像一块千斤大石,突然砸下,彻底粉碎了王宝钏的少女心。其严重性几乎可以比拟,少女幻想了多年的如意郎君,突然有天上了头条,变成犯下杀人案的色魔一样。
被如珠如玉般养大的王宝钏,让张依依吓得连做了两个晚上的噩梦,在第三天,形容憔悴的她挣扎着起来,命丫鬟们拿来火盆,将书架上多年来视若珍宝的话本全都烧了个一干二净。
她的反常举动,把疼女心切的王相和相爷夫人吓了一跳。趁着夜色,连审了女儿身边的四大丫鬟,终于知道张依依说过的话。
“砰!”上好的瓷杯被砸地粉碎!
闪烁的烛光映出王允阴沉沉的脸色。“大胆狗贼,竟敢算计我的女儿?”
王允不过四十多岁,他虽然没有儿子,但却视三个女儿为掌上明珠,疼爱非常。大女儿王金钏,性子有些怯懦,但是贤良淑德。嫁给了大器晚成的兵部侍郎苏龙,在他的护佑下,小两口过得和和美美。次女王银钏率直要强,却被骠骑大将军魏虎看中,两人情投意合,他也乐得成全。前不久刚传来喜讯,银钏已经有喜,即将要升级做外祖的王允也是深感欣慰。
么女王宝钏,自幼聪慧过人,长得又是三个女儿里最美的。从小到大都是全家人的宝贝,谁得了好东西,都要先紧着她。
宝钏也争气,出落得极为貌美,自十三岁后,来府上提亲的人都快要把门槛给踏破了,对此,王允自豪得很。
只是宝钏眼界太高,对谁都不满意。心疼么女的王家夫妇也不想委屈了她,于是亲事就这么一年一年地耽搁下来。
眼看着女儿越来越大,下个月都要过十八生辰了。王允心里着急,但又不敢真的逼迫女儿,最重要的是,他一直都没能明白女儿到底是想要什么样的丈夫!
如今听了几个丫鬟的话,他恍然大悟,又痛心疾首。
该死的翠竹!那些写大家小姐和穷酸书生,或者家丁私定终身,相约私奔的书,也是能给正经的大家闺秀看的?他好好的一个女儿,都被带坏了!
“打五十大板,把她全家都发卖出去!”说话的是王夫人,她也是气得不行。“老爷,我不管,你一定要把那贼子找出来,好好教训他一顿!我们相府的女儿,金尊玉贵,他也配惦记?”
“夫人放心,此事就交给为夫了!”王允毫不犹豫地应下。
遣走了所有奴婢,房中只剩下夫妻二人。王允叹道:“幸好这回发生了这件事,让三儿回心转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夫人痛心疾首:“都怪我管教不严,她有此念头已久,我却没能早点发现!”
她也是女人,也是从少女时代过来的。最能明白女子有多容易对气宇轩昂的救命恩人动心。要是那天一切都按那贼子计划进行,她乖巧可人又认死理的闺女,可不得一心都到男人身上了?王夫人一想到这里,就大呼庆幸。
“不论怎样,三儿如今能烧掉书,就表示想通了。这时就此打住,谁也不许再提!她受了惊吓,你这些天多给她做点好吃的补补身子,我安排安排,让她早日跟晋王见面。”这会儿王宝钏连薛平贵的面都没见过,就已经悬崖勒马,因此王允对她的疼爱还是没变,甚至为了她的憔悴而有增无减。
至于晋王,他是夫妻俩早就定下来的女婿人选。
晋王是当今圣上同胞幼弟,年不过弱冠,身份尊贵,长相俊美,言行举止都挑不出错。他看起来对美名在外的王宝钏也颇有仰慕之意,上回王允见过他后,就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让他跟自己闺女见个面,看能不能发生点什么。
王夫人点点头。
——
张依依根本没想到,自己随意导演的一场戏就跟一点星星之火似的,引起了场燎原大火。装了几天伤员,她这会儿在问系统,在这个世界,自己的房子去哪里了?
希望不要在哪个显眼的位置,她可真不想再扮神棍了!
……
“说话!”
御花园。
“啥?!”
宿主你放心!你的房子围墙高达三米,一圈又有我做好的防护罩。就算皇帝拿大炮来轰,也不会伤到你房子一砖一瓦的!
“收起你的保证,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信誉可言了!”
张依依愤然起身,在房中来回渡步。
“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她怒道:“你个笨蛋,白痴,坑货,猪头!”
喂喂喂,宿主你够了哦!我一时理亏,可不代表你能无下限地侮辱我!
“正常点的系统都不会把这么一栋大——”她双手比划,表情极为夸张:“别墅!放到皇宫御花园里!”
“你是想告诉天下人,这里有个怪物吗?”
宿主安心,你演了那么大一场戏,王宝钏不会再想嫁给薛平贵了!而且我告诉你哦,你要是能让薛平贵从不了军,认不了爹,我们能获得的时空之力会很多,很多,很多!
“什么意思?”
就拿上一本红楼梦来说,宿主你带走了林妹妹跟贾惜春,改变了贾府的结局。但是贾府跟天下比起来,太小!林黛玉这个女主角能影响的人也太少。所以我获得的时空之力不会太多。可是宿主你要是换掉皇位上的那个人,奖励就大大不一样了!
“怎么说?”张依依来了兴趣。
你想,那可是皇帝。在集权时代,皇帝就是一个国家的命脉。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直接,或者间接影响到千万人的生活。
可真的长大后呢?
他们永远也不会告诉大人,大人曾经说过的话正不正确,却会跟比他们年轻的人重复那些话。
这样一代一代,周而复始。
“人那么善忘……易变。我要是不去招惹他,他总会忘了我。”离尘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可是就这么放过他,我又不甘心。我听说,他应了王允的邀请,后天就去相府赴宴了。王允这些年为了小女儿的婚事,不知道设了多少次这样的宴,长安城里人尽皆知。两年来,我一直在猜他的心思。可这回,我不想猜了。”
张依依完全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反转,吃了一大惊。
离尘也抬头看她,还是原来的表情,但眉眼间透着一股坚定。
“是断,是续。我都要听他亲口对我说。”
张依依于是想到了楚留香。
这下,她不能再骗自己了。明明在离开前就动了心,但就是因为顾忌太多,拼命压抑,直到最后一天晚上才吐露了些许心意。
当时的她,不就是打着不停留,就不招惹的心思?
现在回想起来,真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
自以为是什么呢?
当时就应该用尽全身力气去招他,惹他,给他留下个深刻印象再走。也好过现在,真跟个过路人一样离开了,还要纠结他有没有忘掉自己!
明明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为什么要一个人做决定?
“去吧!”张依依终于开口:“我支持你!”
离尘又待了一会儿才回房。张依依一个人的时候,就在房里唉声叹气。
宿主,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无缘无故叹什么气?
“你不懂。”张依依回答:“离尘口不对心。她说要听晋王亲口跟她说是断是续,其实就是想亲口听晋王说声断罢了。”
为什么?
“笨!晋王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假如雍王是被皇室害死的,她跟晋王之间不就是仇人关系?其次,你没听到她刚刚说,晋王答应去相府赴宴?这可不是历史上的真正唐朝,而是属于薛平贵王宝钏的世界。皇帝没有继承人,他要是找不到薛平贵回去,以后肯定是要传位给晋王的!”
“这个时候晋王答应去相府,肯定是想求娶王宝钏,想提前跟王允打好关系!”
所以又是一个渣男?
张依依一叹。“八成是。”
她这样一个不懂政治的人能想到的,冰雪聪明如离尘怎么会想不到?只是她意已决,不想拿出来多说罢了。
“系统,离尘跟黛玉的病很像,给黛玉易经锻骨的法子适合离尘用吗?”
要是能治好离尘的病症,还她一个健康的身躯。那么聪明的离尘,一定能过得更快乐。
不行,林黛玉是天生气血不足,筋脉堵塞。可离尘是先天性心脏病,根本不是一样的问题。
先天性心脏病阿?
那种不能有情绪起伏的病,就算到了医学先进的现代都难以根治,何况在这里?
张依依又是一叹。
这一夜,躺在舒服的拔步床上,张依依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翌日早晨起来,脸色沉沉。
来伺候她的丫鬟有两个,一个叫映星,一个叫映月。给张依依梳妆打扮的时候,被她的低气压给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这样压抑的氛围一直持续到离尘过来。
贾母对着黛玉笑道:“好孩子,去认认你的姐妹们。”
张依依也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抬眼望去。
只见三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在仆人的搀扶下鱼贯而入,带来一室芳香。
王夫人笑着搂过黛玉,指着其中最高挑,肌肤微丰、神色有些怯懦的女孩子道:“这是你迎春姐姐。”黛玉好奇地打量她,可对方却有些回避,黛玉觉得无趣,只简单地唤了一句“姐姐”便过去了。
王夫人又指着另外一个眉眼如画,脸上浅笑吟吟的女孩子道:“这是你探春妹妹,三月初三生,比你小半月。”
黛玉觉得这人和自己师傅有些相似,不免生出好感,回以一笑。“探春妹妹。”
“小姐姐好!”探春俏皮地说道,惹来贾母一阵调笑。“你这皮猴儿,什么小姐姐,乖乖地喊姐姐便是!”
王夫人又指着最后一个身量未足,一团孩气的小女孩道:“这是你最小的惜春妹妹。”
惜春睁着水汪汪的大眼,好奇地打量着黛玉。黛玉头一回见到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孩子,深觉自己做了姐姐,又喜欢她天真无邪的样子,便摘下了一块拇指大小的金锁挂坠,递了过去。
末了,又想到师傅说不能厚此薄彼,便又摘下自己的小如意挂坠和藏在袖中把玩的小明珠分别送给了探春、迎春二人。
王夫人眼光闪了闪,对贾母笑道:“别看这人小,行事倒是有几分她娘亲的模样,极为稳妥。真是个好姑娘。”
贾母见她们姐妹几人不过初见便处得那么好,可见血缘之亲,是怎么也斩不断的。听完王夫人的话,一时又想到了乖巧能干的小女儿,只觉得眼眶又湿了。连忙唤了黛玉回来,搂在怀中,心肝儿地直唤。
张依依也很满意黛玉的做法,原著中,黛玉突然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见了荣国府的三个姑娘也不敢亲近。不像现在,竟然连自己珍爱的东西都舍得送出去。唉,看来一个有安全感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行事更大胆,更大方,也更讨人喜欢。
她又看了眼三个姑娘,如今最大的迎春也不过九岁,都跟黛玉一样,一团孩气。不过从刚刚和黛玉接触的反应,就已经能看出三人之间的性格差异了。
迎春懦弱自卑,不敢与人直视;探春性子爽利,阳光爱闹;惜春不爱吭声,却喜欢悄悄地打量众人。
再想到原著的结局里,三人除了探春还算有个好下场外,竟然都以悲剧收场。一个所托非人,被父亲嫁给一条中山狼,婚后不过一年便受尽屈辱而死;一个堪破红尘,出家为尼,绝情绝性。张依依便在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时王夫人又将三春领到张依依面前道:“这位是张姑娘,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张依依笑道:“我是黛玉的师傅,你们也可以喊我张姐姐。”
王夫人接连道是。一边对三春使了个眼色。
三春会意,行了一礼。
张依依毫不气地受了,又对贾母道:“为玉儿调养的时辰到了,可否让人带我们去房中休息?”
贾母虽然为三春没能入仙人的眼而惋惜,可既然是为了外孙女的身体着想,也没有不依的。连忙应是,命鸳鸯亲自带路。
“张姑娘,林姑娘,请随我来。”
留下一室人心思各异,互相对视不提,张依依和黛玉回到了房间,只见随身奴仆早已被人安置了过来,两人的随身行李也已经安置妥当。侍奉师徒二人依旧的随云随香知道她们的习惯,已经开始准备热水。
贾府家大业大,厨房的热水一直都是备着的,不消片刻,一桶热水澡便准备好了。众人退了出去,房中只剩下师徒二人。
张依依拿出一枚晶莹如白玉药丸,投进热水里。那药丸刚接触到热水,便消散于无形。
再转过身,黛玉已经自己脱了衣服。自从张依依接手林黛玉的生活起居以来,就一直有意识地灌输她有些事能自己动手,就不劳烦别人的思想。毕竟林黛玉是官家千金,身边奴仆成群,凡事都不要她干。可张依依私下里就是希望她能多动动,哪怕只是穿个衣服,磨个墨。
等黛玉进了浴盆,张依依拿着一把小玉梳,不轻不重地顺着几处大穴划过,疏通她体内的经脉。
“师傅,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
纠缠多年的病痛逐渐消失,黛玉的性子也开朗了不少,同样的,对张依依的孺慕之情也在渐渐加深。
张依依眉眼柔和:“玉儿不喜欢这里?”
黛玉歪着头,先想了一下,才道:“玉儿喜欢外祖母,喜欢惜春妹妹。这里很好,很漂亮,可是不认识的人太多了。”
张依依瞬间理解了她话里的意思,方才见了那么多人,她却只说喜欢谁,可见其他人她都是不喜欢的。
“随意住个把月吧,你那外祖母喜欢你。她身体不大好,你在她身边多逗她笑一笑。年关将至,反正咱们赶不回去陪你爹爹过年,不如在这里,陪着你的外祖母过吧,也算尽了孝心。”
黛玉点点头,道:“只要师傅在玉儿身边,玉儿在哪都可以。”
张依依的心都要被酥坏了,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鬼灵精,这小嘴怎么就跟抹了蜜似的?”
黛玉却拉了她的手,亲近地贴上小脸蛋,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笑。
这样依恋的动作,让张依依觉得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击中了自己的内心,眼前的孩子不再只是她为了完成任务才去亲近的目标,而是从小没有人关爱,因为旁人一点温暖,就全心信任的另一个自己。
她的右手放开了玉梳,轻柔又专注地抚摸这黛玉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半晌,她落下一吻。“玉儿不怕,凡事都有师傅在呢。”
这一回,你一定能快乐地长大,寻到一个良人,与他一世长安。
——
等张依依和黛玉两人都洗漱完了,各自穿戴整齐后,才有小丫鬟来报:“老太太设了家宴,正等着二位姑娘呢。”
一行人来到贾母的荣囍堂,果然看见一大桌子的人都已就坐,看来正等着她们二人呢。
张依依便道:“是我的不是,劳大家久候了。”
她看见桌上如今又多出了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想必便是赫赫有名的王熙凤,凤姐了吧?
贾母忙道:“为玉儿治病要紧,不过半盏茶时间而已,怎么能说是久等?”
她可听下人回话说,那热水端进去时还是清的,端出来就成了墨色。明明是个净白的孩子,怎么就把水洗的这么脏了?可见是用了什么仙术,将体内不好的东西都给逼了出来!
因此贾母对张依依的身份更加深信不疑。鸳鸯知道她的心思,连忙热乎地领着张依依和黛玉坐下。这位子安排得也巧,竟在主位,比贾母还要尊贵的位子。
张依依眼也不眨地就坐了下来,贾母在她的左手边,黛玉则在她的右手边。
这时听一人调笑道:“老天爷呦,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天底下最钟灵毓秀的人物竟都叫咱们瞧见了。”张依依抬眼一看,果然是王熙凤。“刚才帘子一掀,我还当是九天的玄女领着仙童下凡到咱们家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