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将临,暖风已起,吹拂于面上软亦痒,令人有如瞌睡虫附体困意不绝,而赵蕴张牙舞爪地打个呵欠,简涬便极警觉地睁眼,见赵蕴正揉着眼泪花,又泄气般放松身子,柔声问她,“睡醒了?”
“你也醒啦?”赵蕴轻摇手中纨扇,鬓角沁出薄汗,案几上摆两碗冒着丝丝凉气透白的牛乳冰粥,撒十来粒碧莹绯红的杏李或葡萄果干,她推推其中一碗,意思简涬快尝。
“天也没那么热,莫要贪凉。”简涬起身抿了口,又给赵蕴喂了一口,“这碗便不吃了。”
“不行,过会儿还得出门,不吃这个我难受。”赵蕴身中火毒,体温比往日里要高些,暑热逼近,想又得顶着毒辣太阳出门,更觉浑身发燥。
“那便不出门,晚上带你出去玩。”简涬通宵达旦地连轴转了数日,也吃不消随她瞎闹腾上街,这手头案子算告一段落,总能睡个踏实觉,先圈住赵蕴与她笑道,“你是不是也困得很,先睡,睡饱了再出门。”
“还成,一般般困。”赵蕴任他一把抱起自己,跌于层叠被衾中,简涬脱了鞋袜上榻,竟耍起赖来,“不行,你困了。”
赵蕴奇道,“阿涬,这还是头一回,你和我撒娇呢。”她仿佛是知道了天大的秘密般,再瞧简涬阖眼沾上枕头便轻声打起鼾,偷笑着便也钻进他怀里,这一睡睡到天昏地暗。
简涬趁她睡眼仍惺忪时给她套上件葱绿窄袖胡服,脚蹬双软锦鞋,再佩一饰以红珊瑚、玛瑙、金珠等富丽堂皇之物的短匕,便是时下京内盛行的打扮。
两人皆作胡人男子打扮,简涬更因是偷溜着带赵蕴出门玩,不携亲随婢子,走那黑灯瞎火的后门。赵蕴年少虽贪玩,但总归是得日落后便回宫,男扮女装大都是央求着赵起,带她去见识下吟诗作赋的酒会,去过几次只觉一群人吹捧客套得无趣,而赵起被敬过三轮就倒,此后没再提过这茬。
“阿涬,我们晚上出去,那些商行还开着吗?”赵蕴粘在简涬身后像他的尾巴,宵禁将至,只等日薄西山便伸手不见五指,她揪紧简涬袖子,亦步亦趋,“好黑哦。”
“马上就到,怕就躲我后面。”简涬反握住她手,坊间小路绕了七八个弯,耳畔暮鼓声渐弱,赵蕴回头,西城金光门高高矗立于她身后。
“这就到了。”
容纳在这坊内的五光十色豁然间开朗,各家铺子张灯结彩,吆喝叫卖的行商摊贩旁,聚满本该都回家闭门歇下的京内百姓,开阔空地上更有卖力演出的百戏散乐等。
赵蕴只觉两只眼睛不够用,一头扎进这人声沸鼎的欢庆中,不住惊叹,“阿涬,好多人啊,好多吃的。”
简涬知她秉性,掏出零碎铜板先,买了樱桃毕罗与獐肉饼各一个,再领她往街市深处走,进了间无名号的小楼,于大堂坐下便有人呈上盆山煮羊,并列馎饦汤、煮葵菜、腌藠头等,菜品粗犷却香气直溢,店家与简涬似是相熟,热切道,“三郎,好段时间没见着你呢,忙啥咧。”
“家中有事,故而些许日子没来。”简涬夹起一筷羊肉放进赵蕴碗里,又听那店家打探赵蕴身份,但笑不语,此人顿时恍然大悟道,“嗨哟,三郎,原来是搁家里这事,恭喜恭喜。”
“何叔,见笑了。今天怎不见詹瑞?”
简涬话音刚落,说曹操曹操到,一人手提酒坛满身脂粉香进了店内,朝简涬摇头晃脑道,“简兄,我也好几日没在翰林院见你,今日特意寻我,詹某感动不已,来来来,喝两盅。”
赵蕴顾着吃没听出话中机锋,这詹瑞也不客气,挤在简涬身旁给他俩都倒了酒,就着蒜瓣自己先灌几杯,连连嗳气,手指她道,“这是,嫂子?”
“非也…”
“不要喊我嫂子!”赵蕴放下嘴边羊肉,义正言辞,詹瑞被她猛地一喝,酒醒三分,赶忙赔不是道,“那就,连姑娘?”
赵蕴干脆筷子一扔,瞪着简涬,且听他胡诌,“咳咳,这是太官署令家的赵九娘子。”
詹瑞一听便明白这厮是信口开河,却只摸摸鼻子,再不敢放肆,拱手道,“对不住对不住,赵姑娘,主要还是简涬这小子藏着掖着,害大家伙都以为他,你懂的。”
说着又打个蒜味的嗝,熏得在座者皆是眉心皱起,赵蕴见他自个儿也被臭到,不禁转嗔为笑,好奇道,“詹公子,你与阿涬都在翰林院当职?”
“忘与你介绍了,詹瑞,左金吾卫下长史。”简涬举杯与他对饮,赵蕴有样学样,被辣得直呛,詹瑞哈哈大笑,“怎么样,这凉州葡萄酒带劲,多亏那定北侯回来及时,否则今天还喝不上。”
“哦?”简涬面泛薄红,给赵蕴倒碗羊汤过口,淡淡笑道,“詹长史,金吾卫果真肥差。”
“哪能,侯爷派给十六卫兄弟的。”詹瑞又一杯下肚,啧啧称赞此酒辛甜入味,简涬只暗道这李瑛也并非传言所说,是个只懂打仗行兵的莽夫,回京寥寥几日,人情是做的不少。
简涬又替他盛碗羊肉再洒满辣子,替赵蕴剥橘子当餐后点心吃,詹瑞顺手捎两个吃,见赵蕴凝脂玉肌,神采飞扬,仍一派少女天真神情,不得又信了简涬所说,只可惜如此娇软可爱的小娘子,落进简涬这大尾巴狼手里。
酒足饭饱,他不由长吁短叹,可不想再看这两人打情骂俏的,“简兄,今日何故来静安坊内?”
“带她看看甘棠阁的竞宝会。”简涬面前码了整齐一排橘子仁,擦擦手又与赵蕴咬耳朵,“竞宝会。”
赵蕴还放空着吃橘子,捕捉到简涬话里意思,脑筋转转,当即橘子一扔欢呼道,“去玩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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