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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德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瑶英抬眸。
    金吾卫跪在廊外:“圣上,消息都放出去了。内城各处戒严,西军在我们的严密监视之下,所有宫门由禁军护卫,五天之内,除了禁军,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坊。”
    “五天,够了。”李德颔首,看一眼瑶英,“长安成了一座死城,没有人能接近离宫,除了李仲虔那种不要命的疯子,等着他罢,最迟不过明晚,你就能见到他了。”
    瑶英沉默不语。
    燥热褪去,夜幕降临,晚风吹拂阔大的芭蕉叶,送来阵阵凉意,月华流淌,万籁俱寂。
    谢青被带下去了,瑶英坐在佛像前,闭目沉思。
    寂静中,忽地响起一阵惊慌的喊叫声,四周人影晃动,身穿黑衣的禁卫从空寂无人的庭院各个角落里奔出,脚步声如骤起的雨点,穿过长廊,围住佛堂。
    瑶英睁开眼睛。
    几只灯笼由远及近,李德身披大氅,站在门口,脸色泛着青白:“李仲虔今晚就会来救你,随朕来吧。”
    瑶英冷笑,起身跟上他。
    离宫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已经被隆隆黑烟笼罩,四处腾起火焰,火舌炙烤着幽凉的月夜,到处人喊马嘶,脚步声、叫骂声、斥责声汇成一片,空气里飘洒着大火燃烧的烟灰。
    禁卫从不同方向飞跑过来报信:“圣上,南面有一支人马!”
    “北面也有敌袭!”
    “东面也有!”
    漫天箭雨落下。
    李德眉头都没皱一下,指挥若定,带着瑶英登上地势最高的鼓楼,让禁卫燃起庭燎,照亮鼓楼上下。
    燃烧的火炬吞没夜色,弥漫的黑烟中,几队人马分别从三个方向冲向离宫,被早有准备的禁军拦截绞杀。
    李德环顾一圈,听着夜风里时断时续的喊杀声:“都是汉人,王庭人怎么没来救你?”
    瑶英凝眸望着黑夜中时不时闪过的几点银甲冷芒,目带微嘲:“圣上以为王庭人会插手?”
    李德确实如此以为,他派人守着各处进京要道,就是为了防着王庭人,只要有一个王庭人出现在今晚的离宫,他就会抓住此事诘问昙摩罗伽和李瑶英勾结,包藏祸心。
    “圣上多虑了,你我父子几人之间的事,不必把王庭牵扯进来,以免破坏两国盟约。”
    瑶英语气淡漠。
    李德沉默了一会儿:“杨迁也没来,西军将领全都龟缩不动,你一点也不诧异?”
    瑶英笑笑:“我猜,我来离宫的时候,圣上把我的身世告知西军了?”
    他不止要引李仲虔出来,还想嫁祸王庭,一举扫清西军里忠于她的将领。
    李德颔首:“你不是我的亲女,西军照样会以你为尊,但你是南楚人,南楚还有残部躲入深山,不肯归顺,如今天下一统,河西世家豪族想要回归朝堂,恢复往日荣光,不想和南楚余孽为伍,你的身份不再适合当他们的首领了。”
    “七娘,世道如此,别太高估人心。”
    瑶英嗤笑。
    大火熊熊燃烧。
    第189章 离宫
    火势越来越大, 摧枯拉朽,浓烟滚滚。
    明艳的火光映照出离宫假山亭阁秀丽的轮廓, 禁军和来救人的几支队伍短兵相接, 都杀红了眼,长刀利刃相击, 血肉飞溅。
    辽阔的夜穹滚过几道闷雷,夜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
    一支队伍被禁军逼到了城门下,惨叫声响成一片, 其中一道高大的披甲身影执刀冲上前,所过之处,鲜血四溢,勇猛无畏的气势让禁军的攻势为之一滞,其他人大喊着跟上他, 冲出禁军的包围。
    摇曳的火光落在那道身影身上, 银甲白袍, 剑眉凤眸,满面戾气。
    轰的一声,焦雷炸响, 孤月早已隐匿在阴云间,夜空一半被大火映亮, 一半黑如泼墨。
    “人在这里!”
    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 禁军大吼着通知同伴,越来越多的禁军涌了过来,再次包围这支队伍。
    鼓楼上, 瑶英心脏擂鼓般跳动,闭了闭眼睛,“圣上一定要赶尽杀绝?”
    李德双眸清明,示意墙头的禁军放箭。
    箭如蝗雨,激射而出,织出一张精钢打造的大网。
    瑶英推开禁军,冲到箭垛前,“李仲虔!”
    她大喊出声。
    他不想连累她,隐藏身份回京,她偏要当众叫出他的名字。
    厮杀中的男人抬起头,一刀砍翻禁军,策马奔向朱红宫门,挥舞长刀,格挡铁箭,蹄声如奔雷,每一声都踏在瑶英心尖上。
    她在高昌找到他留下的信,他一直记得和亲的事,觉得拖累了她一生,想让她后半生再无烦忧。
    他想到的办法是把她瞒在鼓里,跑回长安,和李德同归于尽。
    莽撞,冲动,血气森森,视死如归。
    一如当年,他孤身一人去战场救她。
    瑶英想骂他,狠狠地骂他,却一个骂人的字眼都吐不出口,泪水夺眶而出。
    他没有拖累她,没有他,她活不到现在,他们是亲人,互相扶持。
    “李仲虔!”瑶英冲他大喊,“我不是你的妹妹!我不是谢皇后所生!”
    昏黄的火光照耀下,李仲虔脸上的表情凝住。
    瑶英撞开上来阻拦自己的禁军:“我是南楚陈家的女儿,当年因为战乱流落战场,被谢无量救下,陈家是谢家的世仇,当年围困荆南的楚军,就有我亲生父亲……李仲虔,你不是我兄长!”
    不管她和李仲虔之间有没有血缘,都不会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可她偏偏是陈家的女儿,所以她一直拖着,不忍告诉他实情。
    “我是你的仇人之女!”
    她几乎是嘶吼着喊出这句话。
    别管她,走罢。
    天高海阔,走到哪里都好。
    李仲虔抬起头,两道平静的目光和瑶英的对上。
    雷声轰响,楼阁在大火中哀鸣,隔着厮杀的禁军,狂舞的火舌,密集的箭雨,两人无声凝望。
    下一瞬,李仲虔嘴角一勾,在森冷的箭雨中朝瑶英咧嘴而笑,抬起长刀,把两个偷偷靠近的禁军斩落马背,一声轻斥,夹紧马腹,长刀在手,一往无前。
    傻子,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世了。
    她是陈家之女又怎样?
    他不在乎。
    妹妹是他养大的,他们相濡以沫,她永远是他李仲虔的妹妹。
    “李德,你敢动明月奴一根头发,我李仲虔要把你碎尸万段!”
    他朝她奔来,迎着刀枪剑雨,杀出一条血路,带着人马撞向宫门,轰响声地动山摇。
    瑶英潸然泪下。
    李德目露诧异之色,转身走下鼓楼:“回佛堂。”
    禁军抓住瑶英的手臂,拖她下了鼓楼。
    李仲虔凤眸怒张,一马当先,冲开禁军,撞开宫门,离宫外的几支人马纷纷掉头,从这个入口涌入。
    禁军护着李德撤回佛堂,孙将军赶来报信:“圣上,宫门失守了,请圣上移驾,末将留下瓮中捉鳖!”
    李德挥挥手,立在廊前,遥望火光窜起的方向。
    瑶英被禁军捆了双手,坐在佛像下。
    孙将军急得满头是汗,小声问:“圣上在等什么?”
    李德回头,眉头轻皱:“西军,谢家军,王庭中军……”
    他刻意派人放出假消息,这几拨人马竟然一个都没出现,只有被困在坊中的李仲虔赶来了。
    一道念头掠过脑海,李德叫来皇城的禁卫。
    “回禀圣上,城中一切如常,西军将领、谢家旧将并无异动,高昌那边也没有紧急军报送回,王庭和我们相安无事,只发了几道国书,找礼部讨要文昭公主的答婚书。”
    李德不可置信地回头,扫一眼瑶英。
    瑶英眼帘抬起:“让圣上失望了,今晚西军不会来,王庭中军更不会来。”
    李德没有放松警惕,命孙将军再派人去查探。
    “你为什么不动用西军?”他问。
    瑶英眸光清亮:“西军的职责是守卫疆土,西域光复不久,和朝中还有很深的隔阂,把他们牵扯进宫闱之乱,以后隔阂只会越来越深,冰冻三尺,无法化解,朝廷不能信任西军,西军不能信任朝廷,互相猜忌,怎么共襄盛世?王庭中军出现在长安,稍有不慎,两国会起烽火。”
    李德神色微微触动。
    这些问题他都考虑到了。
    他走回前殿,看着瑶英,仿佛端坐于朝堂,眸中精光内蕴,“你能想到这里,还能管束住他们,让他们谨守本分,倒是真为大局着想,可惜李仲虔没有你这份豁达。”
    瑶英冷笑:“若非你步步紧逼,我阿兄怎么会孤注一掷,回京刺杀你?世子,太子,皇帝,他从来都没放在心上。今天的局面,都是你因一己之私造成的!”
    “一己之私?”李德微笑,“李瑶英,没有李仲虔,朕也不能让你继续执掌西军。”
    他坐在瑶英面前,语气变得温和,“当年朕接掌魏军,李家还没有逐鹿中原的野心,不过是趁着乱世壮大势力罢了,后来魏军攻城略地,名声越来打越大,前来投奔的世家和小势力越来越多,朕还想做一个割据一方的诸侯,朕的兵马不答应,他们跟着朕出生入死,眼看别人跟着主公飞黄腾达,怎么甘心居于人后?”
    “李瑶英,你小看了别人的野心,西军现在为你马首是瞻,他日,他们想要挥师南下,正好打着你的名头和世家合作,你再顾大局,也没办法遏制人的欲望!”
    “二十多年前,末帝逃往江南,朕接到诏令,打算带兵勤王,部下和族人极力劝阻朕,那时,朕便清楚,朕必须走上争霸之路,否则就会被部下取而代之。”
    既然已经加入逐鹿之局,就没了退路。
    置身动荡洪流之中,尊贵如他也身不由己,正如当年得知唐盈母子的死讯时,面对魏军的惨败,他必须联姻世家。
    李瑶英也会被部下裹挟逼迫着做出抉择,权势之下,没有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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