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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觉很深,很沉,一枕黑甜,踏踏实实,像幼小时在母亲和兄长的爱护下酣眠,那时的她无忧无愁,每天只要乖乖吃药吃饭就好。
    后来她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开始一次次和运道抗争。
    阿兄活着,和尚活着,西域光复,乱世已平,她如释重负,身体轻盈地在绵软的云絮间游荡,越飘越远,越飘越高,记忆慢慢淡去。
    痛苦,艰辛,酸楚,欢乐,所有的一切都离她远去了。
    她有点累,想继续这么沉睡下去,但是脑海深处隐隐约约有道声音在提醒她,她得醒过来。
    她不能认命,一次不行,再来一次,不管多少次,她都不会放弃希望。
    她要活下去。
    一道金光破开云雾,她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扯了回去,疲惫的身体再次充满力量,暖流涌过四肢百骸,继而是酸疼僵硬。
    无数道声音涌进耳朵。
    焦急的,迫切的,恐惧的,叽叽喳喳。
    瑶英缓缓睁开眼睛,对上一双血红的双眸。
    他跪在床榻旁,面庞消瘦,形容枯槁,碧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眸中烟海浩渺,暗流无声翻涌,冷冷的寒芒一点点升起。
    瑶英抬起手,“和尚……”
    一开口,她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喉咙火烧火燎。
    昙摩罗伽直起身,凝视着她,气息冰冷,慢慢靠近,将她整个人揽进怀中,双臂一点一点地收紧,力道放得很轻,生怕弄疼了她,气势却越来越冷厉凶狠,像是再也不会松开手。
    “公主醒了!”
    惊呆的众人反应过来,毕娑、蒙达提婆几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缘觉尖叫着,满屋子乱转,最后朝着东边方向跪下来,叩头感谢神佛。
    声音传到外面,一片此伏彼起的欢呼声。
    李仲虔冲了进来,直扑到榻边,胡茬零乱,眼圈深青,面容有几分狰狞,凝望瑶英许久后,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
    “饿不饿?”
    他问,声音温和。
    亲兵站在他身后擦眼睛。
    瑶英回过神,果然觉得饥肠辘辘。
    昙摩罗伽放开她,先让医者上前为她诊脉,看医者点了点头,眼神示意缘觉。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都没说。
    缘觉飞奔出去,不一会儿捧着一只大海碗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根根雪白分明,汤汁清澈见底,柔润的鸭油晕开一朵朵金灿灿的油花,清香扑鼻。
    瑶英没想到一醒来能看到久违的鸭油热汤饼,漱了口,接过筷子便吃,汤饼是现做的,清爽韧糯,汤汁香醇鲜美。
    昙摩罗伽和李仲虔一声不吭,看着她吃汤饼。
    瑶英吃完,放下碗筷,笑了笑:“我没事了,你们这几天都累了,去休息吧。”
    众人的心放回肚子里,医者再次为她请脉,啧啧称奇,各自散去。李仲虔叮嘱她几句,也带着亲兵出去了。
    屋中安静下来,珠帘轻晃,只剩下昙摩罗伽和瑶英独对。
    瑶英知道他肯定吓着了,眉眼微弯:“罗伽,我……”
    她和毕娑知会过自己可能会出事,叮嘱他好好照顾罗伽,刚刚问了毕娑和缘觉,这几天罗伽一句劝告的话都听不进去。
    一句话没说完,昙摩罗伽忽然俯身朝她压下来,像一头捕猎的猛兽,双臂展开,把她整个人抱起来,掌心盖在她后颈上,将她牢牢地嵌进自己怀中,紧紧地贴在一起,耳鬓厮磨,密不可分。
    只有这样,他才能确定她是真的回来了,这一切不是他的梦。
    李仲虔说她那次醒来吃了汤饼,所以他每天都会让人备着汤饼,等她醒了吃下去,唯恐自己哪一点没有做好、没有做对,她不愿意回来。
    他的佛怜悯了他。
    紧抱着自己的男人肌肉紧绷,浑身轻颤,落在鬓边的吻炙热,绵密,充满恐惧。
    瑶英微微怔住,拍拍昙摩罗伽的背。
    “我没事……罗伽,我说过的,我睡一觉就好了。”
    她抬起手去摸他的脸,指尖触到一阵湿意,整个人呆住了。
    瑶英推开昙摩罗伽。
    他凝眸直直地看着她,眉眼如画,浓睫轻颤,幽深眸底酝着潋滟的泪光。
    昙摩罗伽居然哭了。
    她从来没见过他流泪的模样。
    佛流泪时是什么样的?
    他本不是世俗中人,为了她,七情六欲,喜怒忧思悲恐惊,全都尝了个遍。
    瑶英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碎裂成一块一块,抬手捧住昙摩罗伽的脸,温柔地、爱怜地吻他。
    昙摩罗伽闭了闭眼睛,敛起泪光,抱紧她,双臂铁钳一样禁锢住她:“以后别再吓我了。”
    他经受不住。
    他抱得太紧了,瑶英几乎无法呼吸,在他怀中点点头,声音闷闷的:“不会了。”
    昙摩罗伽仍在发抖,“明月奴,你这次昏厥是不是和我有关?”
    他语气平淡,不像是在发问。
    瑶英抬眸,对上他的目光。
    昙摩罗伽眼中漾着水光,眼神沉甸甸的,像崇山峻岭当头压下来。
    瑶英张了张嘴巴。
    昙摩罗伽低头,吻住她的唇,迫人的气势散发出来,深入,含吮,紧缠着不放,灼热的气息和她的交融。
    瑶英尝到咸涩的味道。
    良久,他才粗喘着放开她。
    烛火映照,他眸光深邃得幽黑,墨笔勾勒的五官半明半暗,正如金刚夜叉,一半佛,一半魔,泪光闪动,森冷威严。
    瑶英怔怔地看着他。
    “你很了解海都阿陵,你还了解瓦罕可汗,你没见过我时,也了解我。你忌讳李玄贞。”
    他一字字道,唇在她鬓边流连。
    瑶英沉默。
    昙摩罗伽捏着她的下巴,气息拂在她脸上。
    “你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知道哪些人可用,哪些人不值得大用,西军研发武器的道士、匠人听命于你,虽然丹方不是你配的,金石芝草之物是你寻来的。”
    “我曾想过,你是佛陀送到我身边来的,我不会去探究你的秘密,不追问你的苦衷……”
    他望着她的明眸,像是要望进她心底去,声音艰涩,沙哑,字字沉重。
    “李瑶英,别再离开我,否则,我上天入地也要找到你。”
    啪的一声轻响,烛火熄灭了,夜风拂动珠帘,风声灌满内室。
    黑暗中,昙摩罗伽眸中似有幽蓝火焰燃烧,冰冷克制,又疯狂炙热。
    瑶英心脏怦怦狂跳,眼圈一点一点泛红,抬手勾住他的脊背,一个用力翻身,压着他倒下,紧紧抱住他,把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蹭在他胸前衣衫上,抬头,胡乱地吻他。
    昙摩罗伽侧过身,搂着她,感觉到她柔软温暖的唇落在头顶上,轻轻地,慢慢地松了口气。
    直到此刻,他才真的放下心来。
    ……
    瑶英痊愈,王庭上下欢腾,普天同庆。
    家家户户的经幡没有撤下去,他们继续为昙摩罗伽和瑶英祈福,期盼着婚礼早日到来。
    各部的贺礼陆续送到圣城,曼达公主也特意派遣使者送来厚礼,为了恭喜瑶英得偿所愿,国礼之外,她还送了一箱书写绘画精美的宝册。
    李仲虔把王后冠冕送到瑶英帐中,她看到那几串垂落下来快到脚背的宝石珠串,头皮发紧,这冠冕要是戴头上,她脖子都得压弯。
    “冠上的两串珠串太重了。”
    她告诉昙摩罗伽。
    “那就减掉。”
    他认真地道。
    “换成什么合适?王庭有什么忌讳吗?”
    “没有忌讳。”他说,“全都听你的。”
    不管瑶英提出什么要求,缘觉都乐呵呵地去奔忙,只要公主不嫌弃新郎,任何要求都不算什么!
    王宫修缮一新,按照昙摩罗伽的吩咐,特意请了汉人工匠,在内殿中修葺了一处中原样式格局的院落,礼官忙得热火朝天,紧锣密鼓地准备婚礼。
    李仲虔看昙摩罗伽散功之后功法愈加精进,瑶英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好,打点行囊,带着部下回高昌。
    瑶英也准备回去,要他多等几天。
    李仲虔道:“我留下无事,不如先回去打点,我是你兄长,婚礼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你还有点发热,不必急着回去,等我安排好了给你写信。”
    说着,他揉了揉她发顶。
    瑶英想想也是,送他离开:“阿兄,记得每隔几天给我写信。”
    “晓得了,管家婆。”
    李仲虔笑着道。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天空蓝得澄澈,他一身轻甲,肩披白袍,骑马驰下山坡,回首,朝瑶英挥了挥手,风姿勃发,一如当年。
    刚出了圣城,李仲虔立刻甩下西军,命他们每天给瑶英送信,让她以为他还在路上,只带了亲兵,快马加鞭赶回高昌。
    “长安的诏书呢?”
    杨迁已经赶回高昌,在城外等他,捧出诏书,
    李仲虔看完诏书,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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