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某个宅院里，漆黑的笼子已经被打开，身上血痕结疤的魔族单手捂着心脏的位置，抿着苍白的唇，偶尔望向一脸无害的陆星音时，心中都止不住的涌出浓郁的警备和危机。
他真的不曾料到，一个娇俏明艳看着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会在自己攻击前的几息间隙里，毫不犹豫的敲打母蛊，冷眼旁观着大活人在面前，死去活来。
“合作？”
翘着腿的封无寂饶有兴致的重复着，目光瞥向站在自己前面的魔族，轻扯唇角，“你身上有价值的在哪？”
前一刻钟，刚刚被他们从斗塔内买下的魔族，在陆星音真的敲打了几回母蛊后，咬牙切齿的说了合作的打算。
“你们买下我，必然有所图谋，我可以尽量帮助你们，但你们得把母蛊交给我。”寻渡说的时候，神情就像恨不得咬死人的毒蛇，“不用说有母蛊在不怕我不配合，我怕死没错，但不蠢。”
“你和我们讲合作，就很蠢啊。”
陆星音说话有时喜欢直来直去，没有不顾及寻渡猛然低沉下去的脸色，平静的补充，“我们买下你，不在于你身上目前看不到的价值，而在于你明明有能力却非得保持平衡，蛰伏在斗塔。”
刚说完，和寻渡恍然的目光对上，陆星音莞尔，“在自己目的完成不了，很不爽快的情况下，看到有魔族同样不爽快，我就高兴了。”
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典型的气死人不偿命。
“你们认识稚祀吗？”寻渡看着封无寂，绞尽脑汁，只猜到了一个人，切磋打败自己后就失踪的王八蛋。
“不认识。”陆星音盈盈笑着，“单纯希望看有人陪着不爽快而已。”
寻渡：“……”
封无寂已经将审问的活计全权交给了陆星音，自己剥着瓜子围观，剥累了就泡上一壶凡间常见的茶，至于灵茶什么的，一时半刻不太好拿出来。
“你身上真说有价值的，其实有一点。”陆星音抿了口温热的茶水，一棒子一甜枣，“你双亲应该一魔族一妖兽吧，我有个友人境况和你双亲有些相似，很好奇你如何好模好样的活下来的。”
闻言，寻渡心中的惴惴倒落下去了，见两个人坐着舒服，他索性坐在地上，不介意稍微仰视下，“我和你说了也没用，有的办法只对我们族有效，对其他人——”
“那就说明你唯一的价值消失了。”陆星音眨巴眨巴眼睛，瞳眸里无害又纯良，一手摩挲着茶杯的杯沿，一手抛弄着装有母蛊的玉盒，扯出有些凉的笑，“虽然捏死母蛊有点恶心，但我其实不介意让有的人更不爽快一点。”
刹那间，寻渡觉得自己不是坐在地上，而是坐在冰上，凉冰冰的寒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差点撞的他噎死。
几个回合，陆星音就明白了，自己先前对寻渡的评价有点不符实际，表面看着被深渊淤泥一层层的包裹，但心理防线不行，而且真的很怕死。
陆星音一路碰到的人不在少数，哪怕陆怀柔，在面对死亡的时候，看上去都比寻渡大无畏些。
“我刚生下来，就被封在了水源珠里，直到体内血脉完全融合，水源珠属于鲛人一族的宝物，我不怕你们去抢，毕竟就算抢了，体内没有鲛人的血脉，一样白搭。”寻渡恢复了些精神头，甚至有闲心摊手，“而且，你们真正的打算应该不在我如何活的吧？”
寻渡刚开始的确被震住了，可说着说着，等头脑冷静下来后，就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他抬手向后，摸上脖颈的鳞片，“你们有看到我脖颈上的鲛人麟对吧？”
垣洄说的不错，寻渡身上的妖兽血脉不纯，只因他的母亲是龙和鲛人的后代，而寻渡大概算三族混血。
“你说呢？”陆星音支着侧脸，散去了点百无聊赖，认认真真的打量寻渡，“我们可以做到将母蛊给你，甚至让你自由，解了你体内的毒，作为交易——”
“我带你们去看鲛人族生活的地方。”
“不，我们要鲛人丹。”封无寂垂下的眸色偏冷质，其中不夹杂着任何情绪，反而让寻渡摸不到准头，“鲛人丹换控制你的母蛊。”
寻渡眉头皱的死紧，“你在挑唆我杀害同族？我有那么畜生吗？”
“你们鲛人族一向和平么？就不会发生生死决斗？”陆星音虽然问的一脸好奇，但换位思考，倘若有天有个人，说他需要一个人修的内丹，自己估摸着得犹豫一下，看看杀哪个仇人比较好。
“鲛人族当然有争斗。”寻渡维持不下去面无表情了，心中升腾出烦躁来，“但鲛人族快死绝了，海域里只剩几十条，一般都不下死手的。”
说完，寻渡仔仔细细的端量封无寂的五官，面色又一次古怪，“你们真的不认识稚祀？”
“你希望的话，我可以说认识。”陆星音看了看寻渡，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封无寂，生出个荒谬的猜测，“你一直问稚祀，他让你落到如今的田地的？”
寻渡的戒备心不低，可看着封无寂的五官，戒备心不知为何就低了些，听到陆星音的话，不忿的嘀咕着，“间接凶手。”
“切磋把我打的半死不活，然后被从小不对付的给暗害了，一醒来就被卖到斗塔去。”寻渡一回忆台子上满身眼睛的魔兽，就止不住的毛鸡皮疙瘩，前半场不在状态，除了有心隐瞒底牌，全赖那些眼睛，看的他头冒金星，直犯恶心。
“完美！”
陆星音拍了下手，兴致勃勃的询问，“你出生就封在水源珠里，你在鲛人族长大的吧？从小不对付的应该鲛人咯，你取个内丹又不伤性命，让他在族内面壁个百年，内丹不就生出来了？”
“他害你境界跌落，又将你卖到斗塔，你单单取内丹不伤性命，族内长老不会怪罪你的。”
寻渡被陆星音说的一怔一怔的，半晌，抬头看向封无寂，生出了浓浓的敬佩，什么样的人，居然会喜欢上眼前这位心狠手辣的女人。
关键——
自己居然有点动心？！
不得不说，寻渡真的就外表看着又凶狠又暗黑，但本质上有点被保护的单纯，陆星音看不出来，但真内黑外黑的封无寂一眼就看出了。
笼子里的寻渡，完全的装作一副黑化的不行的样子，陆星音一听到封无寂的分析，直接让封无寂围观，自己负责套话。
目前看，效果不错。
封无寂见两个人此行的目的快完成了，向前倾身，半阖着眼皮看向寻渡，“你笼子里打着皇城的标记，皇城两年内来发生什么大事么？”
“大事没有。”寻渡放弃挣扎，得过且过，“但半个月前，魔族三年一度的嗜屠大会上，魔祖没有露面，只让三个长老主持。”
寻渡说完，兀自冷哼了下，“魔祖一向喜欢场面，尤其他人的奉承，从我到皇城开始，几十年间，他从未缺席嗜屠大会，必然得让风头压下三个长老，一对比，不出现就很奇怪。”
“你体内的魔族血脉该不会来自……”
“恭喜你，猜对了。”寻渡要笑不笑的认下陆星音的猜测，耸着肩，“说真的，光虚妄大陆我就碰到了四五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三个纯魔族，再就有像我这样的，或者同冥族生的后代。”
陆星音和封无寂对视一眼后，暗自怀疑在云澜大陆同样得有几个龙傲天的血脉，昙则就其中一个，至于其他的，倒没有见到。
半个月前就不出关了，和容澜前辈说的启用九行回溯阵的准备时间很像，一般会准备一到两个月，可下一次的吃月掩星明明得有一年的时间，龙傲天为何会提前一年？或者他压根不打算等吃月掩星？
“两手准备吧。”
封无寂神识传音，面色一片冷然，“当然，也可能他碰到了什么事情，出现了波折，导致不得不提前使用九行回溯阵。”
当日封怀墨给的条件里，必须在吃月掩星时才行，但封怀墨预估的前期中没有九行回溯阵，龙傲天可能一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没有波折，在吃月掩星和九行回溯阵的相辅相成下。
龙傲天会在修为巅峰期，无人可打扰的情况下，依靠某个已经到了仙王级、魔王级的血亲，完成精纯血脉。
“行了，出发吧。”陆星音拉着封无寂站了起来，撂下一句话，就往外面去，全程只有寻渡没有反应过来。
寻渡利索的跟上去，紧皱眉头，揣测着陆星音和封无寂的打算，某种程度上，他觉得陆星音比封无寂可怕，警惕的问，“你们出发去哪？皇城？”
说来寻渡心中一直纳闷，眼前两个压根不动用魔力和威压，自己咬不准他们的修为，刚睁眼时只认为他们仗着母蛊威胁自己，可聊着聊着，寻渡有种不安，面前的两个人似乎有点深藏不露。
问了皇城的大事，在得到魔祖可能有情况时，就要去皇城？难不成他们二人买下自己，看的压根不是什么鲛人族血脉，而看在自己身上的魔祖血脉？
陆星音在寻渡眼皮子底下抛着玉盒，看的寻渡心里一颤一颤的，生怕把母蛊给抛活泼了。
“不说好了，你带着我们去收鲛人丹吗。”
寻渡：“……”
你的语气有没有太理所当然了？？？
第101章
虚妄大陆上共有三大种族，魔教、冥族和妖族，相比魔教、妖族的野心，冥族相对温和，一路上三人甚至见不到一个冥族的人，依据寻渡的话，冥族的人一向在邺都深居简出。
而寻渡虽然有心教训当日暗害自己的同类，但真带着陆星音和封无寂出发后，心中的天平一会儿倾斜一会儿平衡，说不上内心在纠结个什么。
“寻渡，鲛人族就在前面的望金海里？”
陆星音借着三人在飞舟上的机会，往下面释放神识，平静的面色郑重了些，“你们鲛人族在望金海的事情，在大陆上都有谁知晓？”
“在啊。”寻渡正纠结着，顺口回答完，惊觉不对，“魔族，妖王、冥尊皆知晓啊，他们——”
话音未落，三人乘坐的飞舟已经到了望金海的上空，寻渡瞳孔微缩，明明周围正值暖春，他却觉得有股子冷气沿着背脊上窜，四肢都僵住了。
一望无际，湛蓝平阔的望金海，居然有大半沾染了血色，密密麻麻的尸体浮在上面，犹如裹着天雷的锤子，将寻渡整个人锤在原地，怔怔的回不了神。
下一刻，寻渡已经不管不顾的冲了下去，虽然境界跌落，但堪比乙空境的修为倒不会让他摔死，陆星音和封无寂对视一眼，眼中同样未掩去惊讶。
事情太巧合，他们刚来虚妄大陆寻鲛人丹，一直居住着鲛人的望金海居然被不知名的人攻击了，就像有人早就得到了他们的计划。
陆星音见寻渡慌眼神惶惶的寻着什么，不等开口，他似被钉住一样，呆呆的望着刚捞的尸身好一会儿，明明天际被云霞渲染的瑰丽浪漫，映在寻渡身上，却带着难言的死寂和漠然。
被撕咬的不成样子的各类海中妖兽的尸体漂浮在海面上，血色弥漫，四周都萦绕着腥甜的血味，陆星音不由回忆当初在沧梨秘境的诛仙阵中看到的仙魔峡谷，萧索又悲哀。
“琢七，琢七。”寻渡踉跄的跪下，将面色青白的鲛人抱在怀里，而他的脸上不知何时泪流满面，用袖子胡乱的擦了擦眼睛，声音沙哑的犹如被砂砾重重摩了几个来回，“琢七，你看看我啊，我们不说好了皇城见吗，你不能不守信用啊。”
琢七周围同样有着十几个鲛人的尸身，他们样子看上去都很惨烈，可见先前经历了一场很严重的厮杀打斗。
“他们的内丹都被挖掉了。”
封无寂声音很冷，带着股让人打着寒噤的薄凉，血色凄凉的场面甚至没有让他神色产生一丝一毫的波动，就像早就见惯的模样。
闻言，陆星音正收敛鲤鱼妖的动作顿了顿，片刻重新将鲤鱼妖身上的血迹擦干净，“死去的有几十个一直生活在望金海里的妖兽，但只有鲛人们的内丹……不见了。”
寻渡再笨，都听出了两个人的话中音，眼尾猩红的抬头，强压着体内喷涌的怒火，两只抱着同伴的手在发抖，厉声质问，“你们到底要鲛人丹干什么！我说了给你们啊！给你们！”
质问完，他手指锁紧，看着四周眼熟、陌生的同伴，一颗心被丢到了油锅里来回烹煮煎炸似的，烂的千疮百孔，神情又冷又悲，“他们和你们一伙的么？”
“不是，真一伙需要让你带路么？”
魔祖吗？
封无寂和陆星音心中同时有了猜测，但二人关注点在他们寻鲛人丹的事情由谁暴露的？
依据赤醉仅剩的元神的供述，他为了在一众兄弟间，得到妖王的位置，同魔教合作，一旦九行回溯阵开启，不光对龙傲天有益，赤醉同样能得到收益，前提在龙傲天从未告诉赤醉布阵人会被反噬。
而且，封无律给的传音玉简里有大致解释当日他来云澜大陆被派的任务，其中一个，检查赤醉布置的九行回溯阵，至于检查完的结果如何告知，龙傲天却从来没有说。
“很奇怪，龙傲天如何得知的。”陆星音微垂着眼睫，止不住的纳闷，“难不成云澜大陆上有个我们都不知晓的结界点，能让他们互相分享信息？”
不怪陆星音怀疑，鲛人丹等可以破阵的说法，几个宗门的宗主和个别峰主都被告知到了，谁都不知他们探查的中间有没有流露什么。
倘若龙傲天没有从云澜大陆得到人修们有法子破阵的传信，当初让赤醉布阵后，就应该立即让手下斩杀鲛人一族，而不该等到现在。
真如此的话，鲛人一族无辜被杀，同自己有说不清的关系。
封无寂垂眸看了眼陆星音，就明白有人愧疚了，紧了紧两个人十指相扣的手，“可能龙傲天一直在等一个出手的时机，刚刚好被我们碰到了。”
“龙傲天？魔祖？”
封无寂和陆星音的对话没有躲着寻渡，自然被听清了，寻渡身子晃了晃，脸上说不清有悲有喜，虽然他对龙傲天从来不存亲情，但亲耳听见龙傲天很可能杀害了鲛人一族，第一反应依旧是不相信。
“你们寻鲛人丹要干什么？！”
寻渡简直疯了，自己被同族陷害卖到斗塔本以为很惨，谁知好不容易有机会交易离开时，命运再次和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