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旺心思多,想着些乱七八糟的,直到面前之人轻轻地应了一声:“李管事辛苦了。”他方才回过神来。
周小娘子的声音没有女儿家的娇媚,但是也并不生硬冷漠,而是柔和又清晰。都说声如其人,李旺心想,小娘子不动怒的时候,倒是温柔又体贴的。
正如此刻,周小娘子在慰问了李旺后,便到了周员外的身边,声音又温柔体贴了许多:“爹,今个儿喝了药汤了吗?”
周员外看见女儿,面上自然而然地浮上了笑意,不过在打量了女儿一番后,板着脸道:“喝过了,倒是你,还下着雨就急急忙忙地要到茶园去,也不怕着凉!这场雨后,怕是又得倒春寒,你瞧你穿得这般单薄……朱珠,快回去给小娘子拿一件鹤氅出来。”
跟在周小娘子身后的丫头“哎”地应了一声,忙不迭地往内宅跑。
“不等雨停了再过去?”周员外又看着自家的女儿。
“到了茶园,雨也就停了。”
周员外劝说无效,便没再让她改变主意,又与她聊了会儿家常。
李旺趁着这会儿功夫,也悄悄地抬头打量了下周小娘子。
周小娘子年方十九,虽然在世人眼中已是可以为人母的年纪,不过她仍旧待字闺中,这梳着的自然是让人一眼便能分辨出身份的三髻丫。然而她最夺目的并非发髻或声音,而是她出色的外貌:
周小娘子幼时随周员外,相貌端方,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五官也长开了,脸如鹅蛋,目似水杏,肌肤莹润,上窄下宽的袄子襦裙正好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来。
她的身量虽然不比周员外,可在江南女子中已经属于高挑出众的了,在一众女子中,她亭亭玉立鹤立鸡群;在家中出没的仆役衬托下,她就像万绿丛中的一点红,让整座宅子都充满了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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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对这道打量的视线有所感应,周纾轻轻地扫了四周一眼。她的眼神漫不经心,可李旺却吓了一大跳,目光连忙缩了回去,垂眸作恭谦状。
周纾的目光在他面上停了一息便收回了。她不曾说些什么,在婢子拿了鹤氅给她穿上后,便打着油纸伞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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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出了城,往北走了二十余里,随着道路越发泥泞,速度便也慢慢地降了下来。
李旺看见前方烟雨朦胧中一点点清晰的翠绿,忙对马车内的周纾道:“小娘子,茶亭茶山到了。”
马车停下,李旺顾不得被雨水打湿的衣裳下摆,急急忙忙地便跳下来,撑着油纸伞便绕到马车后。不过他来迟了一步,周纾早已经下了马车,她头戴斗笠,披着件蓑衣,撑着油纸伞,目的明确地往茶园走去。
道路泥泞,水洼众多,周纾所过之处皆溅起了泥水,原本干净的鹤氅很快便出现了点点污渍。然而鹤氅的主人并未在意这些,她不疾不徐地走着,渐渐地便与春风细雨融为一体。
李旺看见追上去的丫头朱珠,脸上露出了一丝献媚不成的尴尬。不过到底是熟悉了周纾的性子的人,他很擅长化解自己的尴尬,便将油纸伞给了车夫,关怀道:“你在此等候,只有蓑衣是不够的,多撑一把伞。”
车夫受宠若惊:“多谢李管事!”
李旺感觉到没有了伞后,偶尔有雨水顺着蓑衣的缝隙浸透了衣衫,只是考虑到自己要塑造的形象,他还是忍住了湿漉漉的衣衫接触肌肤后的不适,忙不迭地向周纾追去。
周纾的速度有些快,李旺跟的辛苦,却也明白她此时的心情:
周家原本只有两座小茶园,一年所产出的茶叶连大茶园户年产的一成都不到,在信州茶园户中只能排末位。这些年周家又陆陆续续地买下了不少茶园、茶山,大的三十亩,小的也有五亩。
最大的茶园是三年前周纾做主,摒弃以往收购别处茶园的方针策略,改为自家栽种培植茶园后置办的,便是眼前的这座原本是山坡地的茶园——茶亭茶山。
一株茶树从种植到初次采收,怎么也得三年。周纾经营这座茶园三年,眼瞧着三月便可以采摘茶叶了,便遇到了去年冬天的那一场大旱。即使这会儿下了雨,可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事关周家接下来一年的营收,周纾自是十分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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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亭茶山选的地方是山坡地,坡不陡,周围都是山林,人烟稀少,故而只用篱笆将其围起来,防止有人闯入。
入口之处用一些竹木简单地搭起了一扇门,此时门大开着,可看见茶树行间忙碌的身影。
茶园的监工看见周纾出现,便赶来向她汇报茶园的情况:“池塘的水满了,两日前小娘子让挖的新池子也挖好了,即便接下来一个月不下雨,也不用再愁了。”
李旺着急得跳脚:“呸,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接下来一个月不会下雨?接下来必定会下雨!”
监工反应过来,恨不得拍烂自己的嘴:“小的说错话了,来年必定风调雨顺,茶树也会欣欣向荣……”
周纾不介意他的话,但是也没功夫听他的好话,她随手摘下一片茶树叶子,见它的颜色颇为青翠、叶子硬脆,并无先前的枯萎状,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得以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