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扶着脑袋,墨挽歌坐在床榻沿边。
这句出现在梦里的话,即便是她醒来也觉心惊。坐定稍稍清醒,想着这话究竟是梦里的话,还是赵元休真真对自己说过的……
自己十岁南下,如今已是四年有余。那时母亲出事,自己被安排南下,进宫与太后辞别时遇到赵元休,他似乎是与自己说过这话……又似乎只是冷漠地看着自己。
墨挽歌也不知道记忆中哪一个才是正确的。四年多来,总是想不起那时候赵元休与自己见面是否说了话。
玉盏没有在房间里,墨挽歌才在想两个丫鬟起来了没有,便有人推门而入。进来的人是玉盏和两个丫鬟,玉盏姑姑拿着应该是从外头买回来的包子。
两个丫鬟中,有一双棕色眼睛的侍女名为浅夏,另一个叫做青柠。二人侍候墨挽歌起来,青柠手巧,很快便将墨挽歌的头发梳好,别上一根梅花步摇。
墨挽歌在吃包子的时候,已经吃过的玉盏就在收拾东西。趁着这个时候,玉盏便嘱咐道:“姑娘,回了府您得先去拜见老夫人。不论您是否心喜老夫人,我们该有的礼数不能忘了。”
墨挽歌没有应声,只是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因为玉盏的话,不由得想起那个厌恶自己的祖母。
“姑娘,您可有在听奴婢说话?”玉盏停了收拾的东西,转头看着墨挽歌。
墨挽歌咽下嘴里头的食物,答道:“我的好姑姑,你也知道她并不喜欢我,我又何尝喜欢她?左右是相看两相厌,去了她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我还不如不去呢!我不去,她八成更高兴呢。”
玉盏脸色微沉,“姑娘慎言!如姑娘所言,老夫人对姑娘虽然并没有多少疼爱,但是姑娘你是她正正经经的、唯一的嫡孙女,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姑娘你回去第一个先给她请安,她又怎么会为难你呢?”
“再说了,姑娘你南下四年多与外祖父母住在一起。真真到了老夫人那边,若是行差踏错了一步,老夫人可是能直接将教导无方的罪名扣在您外祖父母头上的。”
“好啦好啦,姑姑。我知道了!”墨挽歌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笑嘻嘻地解释道:“我不过就是想起以前她对我的态度来,心生不满罢了。平日里外祖母教我的,我可是半点没有忘记,再说了,我也不会给我外祖父外祖母脸上抹黑的。你放心就是了。”
话虽如此,但墨挽歌心中有数。别人对你好,你对别人好是应当的,反过来说,就是你对别人不好,难道还要要求别人对你好吗?
浅夏端水进来的时候,玉盏在将衣物打成包袱,她倒了一杯放在墨挽歌面前,道:“小姐,奴婢方才看到凌公子了,他赶着进京,让奴婢转告您,他明日足够会到墨府看您。”
玉盏把打好的包袱提起来掂了掂,随即放在床榻上,转过身问道:“哪位凌公子?”
墨挽歌眨眨眼,昨夜遇到凌奕然的事她并没有和玉盏说,于是这会子就开始装傻,转过头看着浅夏:“哪位凌公子?”
浅夏抿嘴一笑,看看玉盏又看了看墨挽歌,这才说:“便是前不久打了胜战,皇上下旨封为从一品大统领的凌公子。”
凌奕然带兵打了胜仗,这个是普天同庆的大事,浅夏这么一说,玉盏就知道是谁了。不过玉盏反应淡淡的,只是低声“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收拾完东西,一行人就出发了。都已经在上京外面了,进了城回墨府最多也就是两刻钟的路程。
马车走得不快,街上热闹的喧哗声淹没了车轮滚动的声音。墨挽歌撩起车帘一角往外看了一眼,看到了糖葫芦和几个小孩子。
“姑娘,就快要到了。”玉盏走在马车旁,忽然出声提醒了一句。
不知为何,这一刻墨挽歌竟发觉自己紧张起来,捏着帕子的手出汗了。抿着嘴,墨挽歌抬手抚过一丝不苟的发和戴着的步摇,又将衣裳上的皱褶抚平,确认没有一点不妥了才罢手,转而正襟危坐。
随着小厮“吁”的一声,马车停下来了。浅夏掀开帘子,玉盏扶着她下来。
堪堪站定,映入眼帘的便是烫金写着“墨府”二字的牌匾:这牌匾是皇帝亲笔题的,是墨府的荣誉。
恢弘大气的牌匾下,正门大开。翻新挑高的门厅和气派墨黑的大门,圆形的拱窗和转角的石砌,尽显低调气派。门外两个石墩子中间、正门两侧立了四个小厮和两个丫鬟。
墨挽歌打量的时候,林氏快步走出来,她身边的丫鬟亦步亦趋。
林氏是谢婉儿出事离世后,墨修明媒正娶回来的夫人。墨挽歌南下之前见过她多次,南下之前林氏还未嫁入,之所以见过,是因为林氏和谢婉儿差了几岁却是好友。
“挽歌回来了!累不累啊?一路可顺利?”林氏迎上前来,细细打量着墨挽歌,看她面露疲惫,便叹了口气。
墨挽歌看着林氏,退后一步给她行礼:“挽歌给母亲请安。劳母亲挂念,挽歌一切顺利。”
“顺利就好,顺利就好。”林氏扶起她,双目发涩,扯出一抹笑容来,“先去给你祖母请安吧……你父亲上朝还未归,午饭前应是能见到他的。”
墨挽歌点头,随着林氏往里走。
林氏用帕子揩去眼角的湿意,“我还在担心你路上奔波太久身体吃不消,看你脸色该是还好。不过也要早点歇息,我让人给你熬沙鱼缕汤,今夜你喝了再睡。”
墨挽歌捏了捏帕子,“有劳母亲了。”
正门进入就是一块无人环抱方可围起的怪石。怪石嶙峋,稳稳立于正中,石上长了几处非青苔的绿色,有生机勃勃之意,所以也没人去清理。走了约有半刻钟,绕过一处石桥就进了内院。
继而是一座凉亭,凉亭顶为朱黄色,左右两边挂着红色的灯笼。凉亭的那边是一面湖,湖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岸上的蓼花苇叶已谢,池内的翠荇香菱也无,所剩柄梗摇摇落落,似有追忆故人之姿。然而湖面另一侧树木丛生,在这秋季也有花香弥漫。
“挽歌离家多年,不知祖母身体可好?”墨挽歌看着走在自己半步前面的林氏,出声问道。
玉盏若是在此,定会感到欣慰。不过玉盏和青柠指挥人搬东西回她的院子,这会子跟着她的人是浅夏。
林氏停下脚步,回身拉住墨挽歌的手,“你祖母这两年身子愈发不好,平时看上去硬朗,一入秋冬便身子不爽。挽歌丫头,母亲说你一句,待会进了屋子,先给你祖母磕个头。前儿个,我得了一个百年人参,已经让人送去你院子了,你待会便说是你带来孝敬她的,晚点让人送过来。”
以墨挽歌的性子,即便是真的知道墨赵氏身子不爽,她也不会特意为她寻来百年人参,更何况她并不知道。但是这是林氏的一番好意,墨挽歌没有直接拒绝,只颔首表示同意。
林氏拍拍她的手,这才松开,与墨挽歌一前一后走进老夫人的院子。
院子厢庑游廊,小巧别致,不似一路走来树木山石皆有。院子里几个丫鬟在做事,扫去地上的落叶、烧水等。
见到林氏和墨挽歌进来,几个丫鬟纷纷行礼,只是看着面生的墨挽歌,一时间摸不清这是何人。
“这位是刚回府的大小姐,大小姐离京多年,这回回京便住下了。你们见礼吧。”林氏对院子里的丫鬟们说道。
丫鬟们也没耽搁,林氏一说罢,几人便给墨挽歌行了大礼。
墨挽歌看着她们,受了她们这一礼,才让她们起身。
只一墙之隔,屋内却是安静得很。
墨赵氏端着茶盏抿了口茶,眼里闪过不耐烦。外头的声音显然是一字不落的传进来了……
墨赵氏年近五十,已有新发,梳着祥云髻,插着一根朝阳宝凤挂珠钗。一身暗红色的细丝云纹缎裳,系着一条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端的是雍容大度。
墨赵氏坐在石榻上,因已入秋,石榻上铺着软绵的垫子。梨花木小几上放着一盏茶和两碟点心,一个小香案散出袅袅白烟。
在石榻对面有三个位置,皆是一张椅子和一张小桌子,三个位置连在一起。
墨修有四个女儿,大女儿是墨挽歌,第二第三的女儿都是庶出,二小姐名为墨雨琴,三小姐名为墨竹琴,四女儿则是林氏所出的嫡次女,名为墨汐媛。
听闻墨挽歌今日回府,墨雨琴和墨竹琴一早便来给墨赵氏请安,还在墨赵氏这儿用了早膳。这会子还没离开,就是为了第一时间见见她们这个嫡姐。
她们虽为庶女,却是自小在墨府里长大,对于四年前被送走的嫡姐,她们有种优越感。想看她笑话,也想笑话她。
墨雨琴和墨竹琴的就坐在墨赵氏对面的位置上,悠哉悠哉地喝着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