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建明笑了笑,宽慰她:“别害怕,坐下来。”
女的没有理,径自想走,柳建明也不生气,趁她扭头将欲走之际,伸手把她胳膊轻拉了下。很细的一只胳膊,又白又软,这女的转头看他。
“谈谈。”柳建明手抱胳膊,下巴一扬。
这女的一直没说话,眼也没离开柳建明的脸。天色暗,晦涩不明,却是清晰可现她那双微扬的眼睛里的提防之色。
过了一会儿,隔着浓重压抑的气氛,这女的开口了。
声音微哑:“你找我什么事。”
柳建明不答,脚尖踢一下轮胎边的石子,在石子飞扬,轱辘轱辘滚上石阶内的草丛之际,背靠上这辆警车。才道:
“你跟陆铭什么关系。”
这话太奇怪了,任何一个女的听见都会诧异挑眉,柳建明也心知肚明,但他没一点不自在,一如既往的不紧不慢又问一遍:“你俩什么关系。”
这女的仍旧未予回答。
柳建明抬眼:“他追你?”
沉默。
柳建明换个姿势,习惯性的把脚心抬起来,单脚踮着地。
“他嫖你?”
视线从这女大冬天穿的露脚趾凉鞋,一路向上,一件尤其耀眼银白风衣外套裹住她的身体。大腿白皙,颈锁光裸,一颗掉了钻石的链子正挂在那边。
在无声的对视中,柳建明的眼停在她脸上。
“还是不想说?”柳建明看着她:“陆家产业下有个小风月所,叫红场。你是在那边工作,是吗?”
女的摇头,“不是。”过了一阵子,她语调七平八稳地抬手说,“你别乱猜了。他没付到位钱,我不想给了。就那么简单。”
这女的说话有股异常的冷淡,嗓子却很低,不知道是刻意还是声线本身如此,都无所谓。总之听起来,好像是含着一颗樱桃,樱桃它却在慢慢融化,舌头与唾液在其上缠绕。
柳建明几乎被自己这想象堆砌的辞藻寒到,兴致却也挺高。
这会儿他见这女的把裸白的小手从风衣袖口里抬起来,随着动作而露出,袖口掉下。他想也没想,伸手把她抓住了。
“你知道陆铭是什么人吗。”柳建明低低的笑了,“你敢把他的脸抓成这样。”
这女人的声音很轻:“知道。”
柳建明意外:“你不害怕?”
这女的定定地说:“什么事都要害怕,我要害怕的可就太多了。”
她的神色里看不出几丝微变,平淡的像水,悠悠的荡在月光之下,眼底冷冷的。柳建明往旁边退一步,手给松开了,放了这女人从自己身边走开。
这女的一点也没留恋,裹紧了风衣把自己又长又直的双腿罩在下摆之间。柳建明一手撑着车盖顶,扭头看着她就这么走向路边的灯光之下,鞋底很平,从后头他的视角,好像是光裸一般擦着地面,异常耀眼炫目。
柳建明看了一会儿,背转头,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点着。他抽了几口,看着远处激荡的霓虹灯,大风毫无顾忌地吹来,把路边野草数尽掀起。
“老板。”
小刘抱着西装,在不远处忽叫了柳建明一声。
开始时候这小刘想叫他领导,得了,柳建明当时挥手打断。他又不是做他爸下海以前那一套的,不想搅那浑水。
柳建明手下有个挂名装潢公司,老板这词,倒也还算恰当。他这么想着,吐出烟看向小刘,刚想说话,小刘那瘦不禁风的小身板小草一样在风中瑟瑟发索,柳建明被看笑了。
“什么事。”他抽着烟,声音也很轻松。
“电话……”小刘犹豫一阵,手从那抱着的西装口袋里把手机掏了出来。
柳建明知道小刘这人,故意不说谁的来电,是表现自己的与上司之间清醒的认识,保持的距离。
柳建明接过了,食指拇指捏着烟,电话接起之前,他用力吸了两口扔脚上踩熄。
他扫眼来电,还以为是老柳。但对方名字是dina。dina?谁?
柳建明没想起来,一边小刘见了,欲言又止。
柳建明摇头,“收起来。”
他挂了电话,又扔过去。这架势实在够粗暴的,一点都不心疼这手机坠地摔个粉身碎骨。他不怕,小刘怕啊。手忙脚乱的小刘幸好眼尖,赶在手机滑手之前另只胳膊伸出,及时接稳。
“走吧。”柳建明用脚尖一踢,把烟头扫进石阶缝隙密密麻麻,又稀疏的角落。
小刘一时没反应过来:“去哪?”
柳建明抬眼:“回家,能去哪。”
小刘不是这个意思:“陆少爷这边……”
“明天报纸会出来,再看吧。”柳建明倒是觉得,比陆铭更有意思的,是把陆铭那张俊脸抓的比狸猫抓挠还要狠厉气质的女人。
小刘忖量着柳建明的脸色,想必是觉得自家老板对那女的起了心思,偷偷摸摸,垂着脑袋跟着柳建明走回车前。“那女的是附近学生。”
柳建明淡淡应声,小刘偷察观色,觉得自己看不出什么,跟柳建明也约莫快一年了。他这人给人的感觉奇妙又复杂,有富家子弟的嚣张,甚至是更高一层的跋扈。
但是柳建明到底不是陆铭:“他太蠢了,自己手底下有个红场不去玩,非得找学生。来个未成年,送他进去吃一盅。”
小刘一看柳建明还真的接了茬,精神一震,眉飞色舞便接下续:“陆少爷可能也不知道吧。这女生还在念书,说爸爸癌症,缺钱。陆少爷以为给了钱就能那啥吧,结果车上欲行不能,反倒被甩了巴掌报警。”
柳建明听着,没吭气,看似心不在焉,在夜色里慢慢地走向自己那辆车。然而在离一段路程之时,他看见前先那小肖被周警官拉到一边独自说教的面红耳涨,脚步一停。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他问这小司机,眼神很淡,视线却如缠绕在眼眸之后的浓雾。那雾让小刘迷惑起来。
“问那个小肖警官的。”小刘指了指被周警官批评的小肖说,“哦,对了。她叫申媛来着。”
“申媛?”柳建明重念了一遍,想起那女的在警车边跟自己的说的,细细咀嚼,回味。似乎与小刘说的较大出入。
她不是说,陆铭是钱没到位吗。
小刘说的,跟陆铭会错了意思似的。就算是陆铭错意,也是他心底那根衡量价钱的秤没秤好分量,少价了,便给这女的反摆了一道。
柳建明一通顺理,脚步一转也不往车上走了,反道而行,向着那周警官走。周警官教训完了小肖的不懂事,念到最后一句:“明白了吗,他爸是谁。别说你一个小小的警察了,局长见了还不是得礼让三分?”
小肖一声不吭。周警官看着爱徒,仿佛看见以前的自己,又仿佛预见他未来的模样。长叹一声:
“你啊,还是年少气盛。你要不是杀人放火,我爸是李刚这句话跟人大代表那证一样,全城通用,优惠通行,懂吗?”
周警官老婆做过人大代表,高速公路上那被招待得爽的一批。他再看看自己,也没混得老婆好,在家里抬不起头,懦懦弱弱的过了一生,丢失了理想,也丧失了骨气。现在也企图让同样的年轻人弯下脊梁,美其名曰是前辈的经验。究竟是世界错了,还是他错了?
“周叔叔。”这时候他们口里的男主角过来了,周警官连忙整理情绪与老泪纵横的怀志不遇。
“那女的,”柳建明回想一下名字,缓道,“申媛,她是我朋友的朋友。这次是个意外,你们卖我个人情,把她给我。我也好给我朋友一个交代。”
周警官一愣,想:这哪行,且不说寻规流程,陆铭那边他也不好交差。
柳建明却说:“不行吗。”
轻飘飘的三个字,柳建明的表情甚至不变,吐字音调更不显波澜,却在周警官的心中拉响了警鸣。他迅速一眉皱,堆起了岁月在眉间爬上的川子,又轻轻掩了去。
“当然不是。”陆警官顿住,片刻,才扭头后叫了一声:“小王。”
前先义正言辞的小美女警官探出车窗玻璃:“师傅。”
“把申小姐请出来。”
此前,申媛已经上了警车,本打算先带到派出所。因为车上还有个陆铭,小王隔在两人之间,以防其中一方忽然清醒理智失控。
小王很快注意到旁边站着的男人,只见他一脸镇定站在那边,衬衫袖页还褶上了两档,休闲又随意。小王有一阵没作声,男人把目光转过来,两个人的视线才一对上,小王默不作声地便掩了脑袋躲开。半晌,闷声说:
“申媛,外边人找。”
申媛坐在副驾座,后座才是陆铭,这辆出警的警车空敞。
她手支着下巴,一直看着副驾座外今夜分外又圆又大的一轮悬悬明月,乌云缭罩,听见声音,申媛侧过头。
小王把姣好形状下巴往外一撇:“那个男的。”
申媛这时候已经有点猜出那男的来头了,面上却很平静,应声,开门下车之际她手上一只缀着银彩的小包滑膝,而掉在了地上。她一只脚跨出了门外,弯腰正要去捡,一只消瘦修长的小臂先从衬衫袖口之下伸出,伴随着一阵男声:
“做个交易,嗯?”
申媛抬头,柳建明流利干净的脸部线条一晃而过,待她直起身,柳建明捡起来的那只小包重又物归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