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十九年后的重逢,周轶忽然又陷入静默,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比上次稍微长了几秒。
“十九年前,周宇和我失散之后,被一对夫妻收养了,之后移民国外,直到大约五年前,周宇才回国。”
“你很好奇,周宇为什么会突然开始杀人?”周轶注意到南慕的视线,插在口袋里的手,从那个状似引爆器的东西上,轻轻滑过,“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他的嘴角轻轻勾起,神色愉悦,可是那个眼神,却像吐着鲜红信子的毒蛇,冰凉而又滑腻,在她脊背上游走着。
眼前的周轶,好像戴上了一张面具,面具上时时刻刻都是一张笑脸。
可是面具下的究竟是什么,她却看不见。
“他杀了他的养父母。”南慕和周轶对视着,视线并不退缩。
周轶摇了摇头,示意她的猜想,并不完全正确,“我父亲忌日那天,周宇杀死了他的养父,他养父生意失利急需一大笔钱,跟妻子感情早有隔阂,就和情人合谋杀死妻子,想要骗保。”
他一句话,就将那段鲜血淋漓的往事层层剥开,展示于人。
而他的脸上,仍然维持着温和的笑容。
“周宇告诉我,当年是他把父亲推出马路,后来他不敢回家,就和我失散了。”周轶此时缓缓转过头,看向另外一个方向,“他提起那件事情的时候,还像个孩子。”
“他好像,很害怕我责怪他。”
“后来我跟他说,对不起,这件事,不应该由他来承担,他只是替我做了一件我一直想做,却又不敢去做的事情。”
南慕看着眼神有些近乎凝滞状态的周轶,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句话。
疯狂就像地心引力,有时候,只需要轻轻一推。
理智、克制如周轶,也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走向了对立面。
“你知道,周宇的病情虽然恶化得很快,但是还不至于那么快。”周轶眼里那层仿佛迷雾一般的东西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恨意。
那种情绪在他眼底生长,就像爬山虎一样,迅速爬满墙壁。
时隔十九年后再遇,他和周宇,原本有更多的时间相聚。
但是秦靳北当时,已经很接近周宇了。
周宇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于是,有了最后的一搏。
四年前7月23号的抓捕行动,“他”、梁秋和车祸身亡,秦靳北一蹶不振,专案组就此散了。
周宇赢了,代价是他自己的命。
可是周轶输了,代价是他失散十九年的孪生弟弟。
南慕坐在那里,早已经僵直的肩膀,忽然,开始微微颤动。
几秒之后,余光看过去,她才分辨出来,肩头的颤动,是从周轶手上的动作传来的。
他恨秦靳北。
可是,他的动机,比单纯的恨意,更加复杂。
周轶想要彻底摧毁秦靳北。
“好在不论是四年前,还是现在,你都没让我失望过,”周轶按在南慕肩头的手稍稍用力,刚刚的颤抖,终于渐渐平复,“秦队。”
“梁秋和年轻好学,他想成为你,他信任你,所以你看,他死了。”
“韩远也一样,他们相信你的判断,”周轶看向秦靳北,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可惜,你让他们失望了。”
“不过至少,你没让我和周宇失望。”周轶说着,眉心微蹙,停了片刻,“可惜,梁秋和死得太快了,否则在他临死前,一定还有话想对你说。”
他的语气很轻,甚至带着惋惜的味道,听起来,情真意切。
“或许,他也有话对你说,南慕。”
南慕僵直着身体,接着,仰着头去看秦靳北。
他的下颚线条绷得很紧,额角上青筋暴起,渐渐的,他眼底如凶虎猎杀前的狠戾,化为乌有。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涣散的目光。
好像有什么,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周轶击中了秦靳北的最痛处。
因为梁秋和、韩远相信秦靳北,也相信他的判断,所以,他们死了,而这一切,正中周轶两兄弟下怀。
下一秒,周轶原本搭在她肩头的手,游走到她的颈间,然后,轻轻一扣,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力道并不大,看起来不像是要伤害她,反而像是抚慰。
南慕的肩头,再一次开始颤抖。
只是这一次,她知道,那种清晰而真实的感觉,不是来自周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太过僵硬,很快,她连呼吸也变得不顺畅。
脑海里,蓦地划过一个画面,浓稠粘腻的鲜血,顺着那个画面,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很快汇聚成一片血泊。
南慕隐约看见,血泊里趴着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