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你奶给你煮鸡蛋,想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你可不能辜负她的一片心意。”
“我知道。”刘青认真的点头,“奶对我可好了。”
李氏忍不住戳穿道:“是鸡蛋羹好吃罢?”
刘青不高兴的嘟着嘴,抱着李氏的手臂晃了两下。
刘延宁只看着母亲和妹妹的互动,眼神温和,心里更是柔软成一片,爹已经去世,母亲和妹妹性子又柔弱,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自然要肩负起责任。
只恨他太过无用,连念书都是爷奶和叔父们资助,家里的寡母和幼妹更顾不上,如今妹妹性子变得活泼,还能把娘哄得开怀,他心里如何不欣慰。
刘延宁舍不得打破这美好的时刻,看着刘青滚到李氏怀里撒娇,把李氏哄得眉开眼笑,他的嘴角也跟着上扬。
“多大年纪还这般闹,快起来。”天气酷热,李氏被刘青磨出一身汗,不由轻轻推了她一把。
刘延宁如梦初醒,想起自己回来的用意,忙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李氏道:“妹妹瘦弱,林大夫说是饥饿劳累所致,不好生将养,恐怕有碍寿元。家中境况我也知道,前些日子替书肆抄书攒了些钱,娘拿着,倘若家中顾不上,手头有银子,也不会饿着您和妹妹。”
听到儿子说“有碍寿元”,李氏是真被唬了一跳。
她的命不好,娘家父母早逝,没给她留下一个兄弟姐妹,好不容易嫁给了大郎,大郎也英年早逝,外边都说她命硬,克死了爹娘不够,又把大郎克死了,婆婆这么多年对她仍是满怀恨意。
她以前不信命,可说的人多了,她也难免害怕,女儿上次从鬼门关里走一遭,就已经让她心惊胆颤了,生怕被他们说中了,她克完丈夫又来克女儿。
好容易女儿从鬼门关回来,林大夫又说有碍寿元。
什么叫有碍寿元?难道她女儿真的天生短命相,享不了福?
李氏眼里闪过一丝绝望,如果这一切真是因为她……
刘青把李氏的神色看在眼里,心里着急,想开口宽慰,又怕自己表现得太过成熟懂事,被李氏和刘延宁看出端倪来。
好在刘延宁心思细腻,刘青看得出来,他哪里看不出来?连忙宽慰道:“娘别担心,林大夫说妹妹身子弱,但是没伤及根本,现在好好养着,活到七老八十不成问题。”
李氏心里的苦,从来不肯让儿女担心半分,方才是因为一时突然没了方寸,此时已经调整过来,明知道儿子是在安慰自己,李氏还是勉强露了个笑意,点了点头:“延宁说的是,咱们二丫是有福气的。就等着你考个功名,当了官,以后你妹妹就是官家千金,福气还在后头呢。”
说罢,李氏顺手接过刘延宁递过来的荷包,接到手里一看才吓了一跳:“这么多?”
刘青眼睛一亮,连忙凑过去瞧:“多少?”
李氏正盯着手中的银袋发懵,并未回答刘青,倒是刘延宁看着妹妹小财迷的样儿,忍俊不禁的道:“不多,也就半吊钱。”
刘青都想吹口哨了,看不出来,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哥哥,居然还这么能赚钱。
如果是刚穿来那会儿,她还真不清楚半吊钱的分量,如今都待了这么久,该摸清的也摸清了,哪里会不知道,这半吊钱都够管刘家老老小小好几个月的吃穿用度呢!
重点是刘延宁给了蒋氏两吊钱,还能留下四分之一,塞给李氏备用,这份心性和周全,也不是一般少年能做到的。
刘青抬头看了刘延宁一眼,心情归结成一句话,大概就是——少年,我看好你哟!
李氏自丈夫去世后,手头就再没摸过这么多钱,又是毫无经济来源的儿子给她的,震撼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跟烫手山芋似的,连忙把钱塞回刘延宁手里,又叮嘱道:“你爷奶和叔父他们供你念书不容易,这钱虽然不多,也是你的一片心意,合该拿来孝敬他们。我跟你妹在家中,吃穿用度都有,这钱也使不上。”
李氏心思清明,到底没让刘延宁把这钱攒下来自己用,一家人省吃俭用供儿子念书,自家儿子该孝敬的也得孝敬。
更何况她也知道公婆的性子,对她和二丫再苛刻,确是一心一意对大儿子好。其实家中干活的多,每年也能攒下不少,且刘家原就是家底丰厚的,供她儿子念书还不至于如此吃力。
如今婆婆抠成这样,是为给延宁攒赶考盘缠的——明年童试就在县里考,童试过后有府试院试,那得去州府考,紧接着后边还有乡试,最后还要进京考会试。
学费都是其次,这些赶考的盘缠才是大头。
自家延宁能读书,倘若真能到进京赶考的地步,那是祖宗保佑,已是天大的好事,真要有这造化,他们就是吃糠咽菜,也得送延宁进京,不能因为穷而耽搁了延宁。
所以这钱就是给婆婆了,婆婆也舍不得用,最后还是攒起来留给延宁的。
不过最后一番心思李氏没说,只把家中境况讲给刘延宁,语重心长的道:“娘说这些不是叫你心生负担,你奶他们怕你有压力,影响到念书,所以从来不提,只是娘觉得你年纪不小了,该承担的也得承担起来,倘若连这些压力都承受不了,谈何进京考状元?”
刘青听得连连点头,没想到平时不声不响、人人揉捏的李氏,竟然还有这么一面。
恐怕都是穷闹的,吃人嘴软,自个儿子都靠蒋氏他们资助上学,所以面对蒋氏他们的打骂,李氏再聪慧也只能逆来顺受了。
李氏难得这般长篇大论,刘青和刘延宁都没吱声,老老实实听着她的教诲。
“你爹不在了,娘也干不了多少活,如今你能进学,还能上县里的书院,全靠你爷奶和叔父们供你。这份情谊你得知道,牢记在心,无论以后如何,得要报答他们的恩情。”
“娘说的我都知道,爷奶他们那里该孝敬的,儿子并没有落下,只是爷奶和几个叔父得恩情要报,该孝顺娘的也不能少,这一份是特意为娘和妹妹准备的,您就收下罢。”
儿子坚持要孝顺自己,李氏如何不高兴,这钱却是不愿意收,只问:“你爷奶那里给了多少?”
“两贯钱。”刘延宁并不隐瞒。
李氏沉默了片刻,才拍着刘延宁的手,心疼的道:“要备下这么多钱,你平日还要念书,想是受了不少苦。”
刘延宁摇头道:“儿子只是抄书而已,费些功夫罢了,还能多看看书,比起下地干活,已是十分轻省了。”
“各有各的不易。”李氏抿了抿唇,又把钱袋推了回去,“你抄书不容易,这钱还是留着自个儿买书,在书院里吃点好的,你看你瘦的。”
这母子两个,一个坚持要给,一个坚持不肯收,谁也不妥协,僵持之下,刘青在旁边也看不下去了,仍不住道:“娘就收了罢,你们再推下去,天都要黑了。”
“你个丫头就知道吃,不知道你哥攒这些钱不容易?”李氏以为刘青舍不得这钱,气不过拍了她一下,“啪”的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李氏没有多用力,刘青却抱着手背装可怜:“我这不是在出主意嘛,娘又冤枉我!”
“出的什么馊主意?你就是自个儿嘴馋!”
见刘青努了努嘴,似乎有话要说,又迟疑着不敢说,刘延宁问:“妹妹想说什么?”
刘青捂着手腕,低头道:“奶说了,要我好好吃鸡蛋,养得白白胖胖,不让哥哥担心,哥哥就能安心念书了。”
李氏闻言一愣,嘴唇蠕动了片刻,到底没再吱声。
刘延宁摸了摸刘青的头,温声道:“妹妹说得是,娘手头有傍身银子,儿子在书院才能安心备考,您就别再推辞了。”
☆、第九章
下午,刘延宁想要跟随大部队去干活,被刘大爷严厉禁止,要他留在家中看书。
刘青仍然被蒋氏指派去菜园里拔草。
蒋氏大概是心疼那个鸡蛋,见不得刘青吃了好的不干活,还给刘青规定了任务量,道她回来要检查。
当然看在刘延宁的份上,蒋氏定的任务并不重,只要刘青不偷懒,天黑之前都能干完。
刘延宁不好忤逆蒋氏,毕竟蒋氏也的确照顾着刘青的身体,才只让她负责家中的菜园子,这会比她小的三丫都跟着大人去地里干活了呢!
然而刘延宁又舍不得妹妹辛苦,刘大爷他们一出门,他便来了后院,要替刘青干活。
“妹妹去荫下歇着,这里我来就好。”
刘青仰着头,一脸的高兴又迟疑,嗫嚅道:“可是爷叫哥哥在屋里看书……”
“该看的书,我回来前已经看完了,夫子这次放我回家,也是叫我放下书本,多陪陪家人,妹妹不必担忧。”
刘青歪着头,一脸懵懂之状。
刘延宁微微松了口气,心里说不上高兴还是失落。
这次回来,家中一切仍是原样,并无多大改变。唯独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却是一下子成长起来。
许是先前大病一场遭了罪的缘故,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妹妹经过这一遭也移了性情,不再像以前那般唯唯诺诺,缩手缩脚,变得活泼了些,带着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特有的天真可爱。
作为哥哥,妹妹有这番改变,他自然也是惊喜欣慰的。
起先他也未曾多想,就当妹妹改了性子,只是中午同娘说的那番话,让他对妹妹多了一份期待,以往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家妹妹还能说出那番话。
或许妹妹这遭不只是性子变活泼了,人也变得聪慧懂事了?
不过此时见着自家妹妹听不懂自己的话,刘延宁心情竟比先前还好了些。
比起妹妹早慧,他宁愿她继续懵懂下去,有他护着,不必过早明白生活之苦。
思及此,刘延宁挽了挽袖子,并不打算继续解释下去,只对刘青道:“听话,你去前边坐着。”
刘延宁先还是一副侃侃而谈,与她解释的同时未尝没有探究之意,现在又画风突变,换成了哄小孩子的语气。
刘青虽然不明白这是何意,却也看得出他眼底的心疼,揣摩着小孩子的心性,先是雀跃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迟疑的道:“可是奶叫我干活……”
“只要把这地里的活干完,奶就不会怪你了。”
刘青狠狠点头,高兴的道:“那咱们快点干罢。”
说罢便弯着腰继续蹲下去拔草,根本没把刘延宁叫她去旁边休息的话听进耳里。
刘延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听到刘青在一旁自言自语的道:“哥哥回来了真好,奶都不骂人了,要是哥哥一直在家就更好了。”
听到这话,刘延宁不由把劝妹妹的话吞了回去,他想的是自己在家到底待不了几日,又得回书院,到时妹妹该干得活还得继续干,再没人能帮她。
他现在让妹妹养成了偷懒的习惯,反倒不好。
想明白关键,刘延宁也不再劝刘青歇着了,兄妹俩一时无言,沉默着埋头干活。
刘青看似很认真的拔草,脑子里却在神游,她有些忧伤的想,也不知道刘延宁听懂了没有。
她和李氏的待遇再好,也只是昙花一现,等刘延宁一回书院,她们的待遇又要一落千丈,回到以前非打即骂的地步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刘家人对她们母女改变态度,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刘延宁真要为她们好,还不如找个由头,带着她们离开刘家,一了百了。
当然刘青也知道,就算刘延宁真有这个心,眼下也没有条件。她只是为他打支预防针,倘若哪天真有这个契机,让她和李氏离开刘家,这事也只能由刘延宁提出来,才能够实现。
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完成蒋氏布置的任务。
兄妹俩拔草拔得都很认真,连大丫进菜园子的脚步声都没听见,直到大丫扬声在篱笆门口喊刘延宁,他们才恍然的抬起头。
“大哥,村口的三奶过来了,说是想请你给李根叔写封信呢!”
“我知道了。”刘延宁抬起头,并不意外。
这年头日子都不好过,他们家是因为早年光景好,置下不少好田地,一家人忙活到年尾,地里的收成除了吃喝,倒也能攒下些银两。
但有些人家地不多,都不够吃喝,便会让壮年男子出去给人干活,赚些银子补贴家用。庄稼人没什么手艺,嘴巴也不会说,只一身蛮力,大多是去大户人家,给人当长工。
请得起长工的人家,大多都在县里,或是州府,离家远不说,主家规矩也多,自然不能想回家就回。家里头担心,也只能托人送信送过去,问一声平安。
但村里头识字的有,会写字的还真不多。早些年因着刘延宁在县里林夫子那儿开蒙,被林夫子一番夸赞,村里有些人家眼热,跟着送了小子一道去私塾。
可这些小子都不是读书的料,没过两年不是自己不去,就是被林夫子劝回来了,一个个能写得清自己的名字就算不错,写信还真是难为他们。
镇上也有能代笔写信的先生,那都是摆摊收钱的,除非没办法,否则谁也舍不得浪费这个钱,就为了写一封家信。
刘延宁是村里出了名的读书人,代人写信不在话下,落水村上下转一圈,基本上都是同宗同族,沾亲带故的自家人,更何况刘延宁读书,村里帮衬他们家的也多,如今代村人写一封信,他也不可能收银子。
所以不急着写信的,基本上都攒着等刘延宁回来。刘延宁虽然远在县里,但是逢年过节,能回来的也都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