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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元容被飞萍搀着,她的脚步还有些虚浮,眼睛却死死的盯着漆盘中的东西,“妾能否看看,妾不甘心。”
    顾子期招招手,飞萍便把人搀了过去,元容当着他的面收手去摸,却一把被人攥住手腕。
    “这可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顾子期摇摇头,他的眼睛盯着她,仿佛这个世间只有她一般。
    “我就看一眼,就一眼。”元容带着哭腔,似又想到了自个的孩子,悲从中来,反倒让顾子期不好再拦她。
    玉佩落入元容手中,顾子期打量着她的神情,只见元容脸色由一开始的愤恨渐渐变的有些古怪,她眼睛越睁越大,顾子期感到她整个身子都是颤抖的。
    当下就有些担心,“容儿。”
    “这个味道。”元容眼里的晶莹摇摇欲坠,“我闻到过的。”
    她这句话,无疑给了殿中所有人一个霹雳,顾子期眉心皱成一团,带着狐疑正色道,“何时?”
    “我怀曜儿的时候。”她握着顾子期的手,越攥越紧,似不敢相信,“大嫂身上便是这个味道。”
    这段话当然是元容胡编的,她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更没从丞芳身上闻到什么异常,只是她怀曜儿的时候每次见完丞芳都十分烦躁,就跟她怀这胎时嗅到这种香气的感觉一样。
    她本就怀疑姜月白从中动了手脚,这会儿玉佩又被证实却有问题,足够让元容赌一把,赌顾子期给审喆的东西,姜月白也有。
    这些个算计她的人,一个也别想跑。
    元容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个动作落在顾子期眼里,有些刺眼又有些让他心疼。
    ☆、眼里淬毒
    午夜,天空黯淡,鸾歌殿只掌了盏微弱的油灯,周围的宫人早已被屏退,审喆安静的坐在空荡荡的大殿内,殿里的每一块砖她都数过,每一寸土地她都踏过。她一直贴身佩着的鸾凤玉佩丢了,丢的莫名其妙,她心里难过,难过的恨不得把整座宫殿翻过来。那是顾子期送她的,那时候她还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拥有着世间一切名贵的珠宝玉石,唯独爱此物如命。
    只因,鸾凤交颈,象征着美好的姻缘,顾子期说他与她是良缘。
    元容闯入鸾歌殿的时候已经有些魔怔了,她把玉佩砸向她,说着些她听不懂的话。有毒,怎么会有毒呢?审喆想,那可是她夫君赠予她的定情之物啊。
    她的指甲狠狠地陷入她的手臂,审喆忽然觉得心口破了一个洞,冷风猛烈地往里灌着,有些她一直坚信的东西在破裂,细柳不停地拉扯着元容,似乎再解释些什么,审喆听不见,也不知道那个脸色苍白如鬼的女子何时离开的。
    她派人去请顾子期,一趟又一趟,从日落到天黑,他没有来。
    清冷的月光拖着摇曳的树影投射在地面上,审喆慢慢的屈膝抱成一团,她又想到显后当年的一番话:
    对男人而言,情爱永远屈居于权力之下。
    “母后,我想回家。”
    审喆的声音很少这么轻柔,似在呼唤着什么,可是,她哪里还有家,她的家,她的国,早就不在是她的了。
    鹤山的消息传到汝城,已经是清晨,顾子期的心情如同这阴郁的天空,老管家果然把药给了月白一份,老人家还不清楚宫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月白给审喆下药的事情暴露,还在苦口婆心的修书劝顾子期,直言审家与他们安国侯府不共戴天,便是表小姐真对审喆做了什么,也是他怂恿的,真要怪罪便怪罪于他,莫要气表小姐。
    何飞看着手中的书信,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还未等他想好如何开口,太医便带着姜府大房的消息候在了殿外,他专程派人去为姜大公子的夫人号了脉,果不其然,被腌脏之物毁了身子,若不是太医院的老医医术精湛,一时半会也探不出个究竟,这消息压的严实,老太医只按着顾子期的话只说是宫中的夫人见她久久不孕差人来探个脉。
    “白夫人或许有错,但依属下看,这次定然与夫人无关。”何飞心里记着父亲的交代,这种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帮姜月白进言。
    “朕知道。”顾子期背对着何飞,眼前是一副巨大的万里江山图,一眼望去,山峦叠起,十分壮阔,“你看月白做事的手腕,滴水不漏,连我都被她瞒了下去。”
    这个表妹,比他想象的还要深沉,她跟着他这么久,把他黑暗的那一面学了个十成十,面上看是不争不抢,骨子里却是什么都争什么都抢。
    元容这次落胎,不用何飞开口,顾子期就相信不是姜月白做的,她做事那么干净利落,抹去了所有的痕迹,怎会允许自己在元容身上出这么大的纰漏。
    “陛下,不好了。”小太监连滚带爬的冲到殿内,腿一软,就对着顾子期连磕了三个响头。
    “放肆。”锦安卷起拂尘朝着小太监的脑袋敲了两下,若不是这小子是自个收的干儿子,他下手绝不会这么轻,昌乐殿是什么地方,也轮得到他在这大呼小叫。
    “陛下恕罪。”小太监不敢耽搁,只抖着身子叩头,“奴才有要事禀报。”
    “说。”顾子期转身,周围的气压顿时低了下来,压迫的人喘不上气。
    小太监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慌忙开口,容夫人带着宫人们去柔福宫了,要是其他时候,他说不定一个白眼过去,可消息传过来,容夫人挑了殿内使粗的几名低等宫女换了衣裳同去的,这事就可大可小了。他心里越想越不安,这才豁出去禀报。
    “何飞,去柔福宫。”顾子期一听,便知道大事不好,元容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当她豁出去的时候,便什么后果都不会顾了。
    蕊儿原本只当姜元容来无理取闹一番,毕竟落胎这事她看的真切,跟自己主子全然无关,只是不知道怎么就惹上了这座瘟神。
    只是她没料到,姜元容不是来找茬的,而是来索命的。
    侍卫围了一圈,刀剑无眼,姜元容又是当朝的夫人,倒是有些进不得退不得。
    “你该晓得此事与我无关。”姜月白不是没想过,既然祁媛借了民间谣言的的手,就不会再给自己找麻烦,真要了元容孩子的命,她把宫内的女人梳理了一圈,最可能的,反倒是鸾歌殿里那位无法无天的皇后娘娘。
    元容离得她极近,她俯身望着她,姜月白也不怕,抬眼与她对视,就听元容一字一句道,“曜儿早产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不是。”姜月白唇畔含笑,满面的真诚,骗人的最高境界,便是连自己也要相信编织的谎言。
    “你真是不到黄泉不回头。”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元容实在看不懂姜月白,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仅因为她也姓姜?“你让我从心底里觉得恶心。”
    “彼此彼此。”姜月白的神色开始冷下来,她不笑的时候,眼里都是冰渣,像是冰天雪地里被困住的一条毒蛇,“可你又能怎么样呢?”
    是啊,她能怎么样呢?若是之前,元容或许会愤恨,或许会迟疑,她不能把她怎么样,姜月白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是顾子期唯一的亲人,她无论怎么做,都是错。可是这次,她不怕了,她一直在被动再被算计,如果还不能把姜月白拉下来,她这辈子怕是都永无翻身之日。
    “是你杀了我的孩子。”元容忽然尖叫出声,眼眶瞬间红成一团,乐衣之前与她配合了好久,她有些功夫底子,对付姜月白这种较弱的高门千金不在话下。下巴被人捏开,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有什么东西就被塞入了姜月白的口中。
    这颗药是曹元晦当年配给她的,元容一直留着,他说:你之后若不想要孩子,便服下。
    她想过好多次,自己将会在怎样的境况中吃下,没想到,最后却落入了别人的腹中。
    清凉带着馥郁的香气滑过喉咙,姜月白抬手便要抠喉咙,被乐衣当场按下了手臂。
    鸡皮疙瘩爬满背部,姜月白眼里淬毒。
    “我豁出去了。”元容拉着姜月白的领口拽到自己面前,她垂着头,姜月白只能听见她从喉咙里挤出的笑声,像是指甲划过琉璃面,“不管你做没做,我都不会放你生路,我生不出来,你也别想生。”
    元容的这句话无疑是彻底点怒了姜月白的怒火,她接着与元容之间的距离,反手扣住了她的喉咙,手指越收越紧,“既然如此,那我只能让你儿子认我做母亲了。”
    她对元容一直都有杀心,而这次,姜月白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乐衣顿时被姜月白的举动镇住,连伸手去掰她的手指头,姜月白此刻脑海中只剩一个疯狂的念头,“杀了她,杀了她。”
    小指被掰成奇怪的形状,姜月白就像是饥饿的野兽,咬住了猎物的脖子,便永不松口。
    元容的脸色开始微微泛紫,她用尽力气扯着她脖子上的手指,面上却依然在笑。她想,哪怕姜月白真的把她掐死在这,她的曜儿,也终会是姜家唯一的孩子。
    父亲没有了其他的路,再不甘心,也只能把所有倾注在曜儿身上。
    眼前的路,终于又有了盼头。
    ☆、月色真美
    “容儿!”这是元容闭上眼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远远地传来,有点急迫,有点熟悉,这语气,她好似在哪里听过。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了吧,那次她缠着四哥一起偷偷出去打猎,红色的小马驹并不高大,那年她刚学会骑马,一个不小心就走丢在了山林中,周围偶尔传来诡异的嚎叫声,她孤身一人穿着胡服,紧紧地牵着缰绳,她不敢发声,怕引来什么野兽,只好边走边小声抽泣。那一天是如此的漫长,直到天暗下来,元容坐在小河的上游等啊等啊,直到看见聚集的火把。呼唤声幽幽传来,大喜之下,她向着那团团的光亮奔去,高声呼救,那么远的距离,她的声音被风一次又一次的吹散,脚下一个落空,幸得元容反应快,死死地抱住了擦过她身边的树干,脚下的泥土光滑,她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姜重明的名字,碎石从她身边滑落,元容忍不住想要放声大哭。
    “容儿!”忽然,头顶传来一个声音,那么的熟悉,元容抬头,黑暗中她看不清的他的表情,可她却觉得,他冲她伸出手的瞬间,像个英雄。
    那一年她十一岁,他十四岁,她还是父亲唯一的掌上明珠,而顾子期,也还是她心尖尖上的良人。
    可是,她的良人已经没了,从那日他离开与她挥手告别的一刻,就死去了。
    泪水滑过眼角,被一双大手温柔的拭去,元容恹恹地睁开眼,太阳高高的挂在半空中,阳光有些刺眼,她就这么躺在床榻上,脖颈处被上过了药包着细细地娟纱。
    “醒了?”顾子期端了杯水,吹了吹,试过不烫,才送到她的唇边。
    “我……”元容声音嘶哑,喉咙像吞了火炭似的,抿了两口水才略有缓解,她直视着顾子期,“真是个恶毒的人啊。”
    眼泪不停的往下坠,顾子期捧着她的脸颊,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安抚道,“你依旧是我的容儿。”
    不是了,她不是了。
    元容闭上眼睛,就听顾子期的话语在耳畔响起,“你再睡会,近日安河水患频发,等我忙完再来看你,好不好。”
    元容没睁眼,只略微点点头。
    顾子期这一忙直忙到月上枝头,姜月白这次是真的被元容惹怒了,他记忆中的表妹,是个极为克制的女子,可今早,他看到的她却浑身散发着杀意,眼中除了憎恨再无其他。
    那一巴掌,看似打在姜月白的脸上,却也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知不知道她对我做了什么?”宫人们全部被挥退出殿外,嘈杂的宫殿只剩下他们二人,姜月白所有的怨恨所有的不满,都在这一巴掌下彻底地爆发了,她攥着他的衣袖,指尖因为巨大的力量有些泛白,小指在之前的对持中被掰折,连着皮肉垂下,“若不是你们安国侯府,我怎么会落得这副田地,我母亲是一朝郡主,高高在上,就为了给你们安国侯府留条血脉,才落得个家破人亡。”
    她便只能依靠着顾子期,依靠着那个之前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活下去。她不再是钱河郡主的女儿,而是姜家见不得人的外室女,她相依为命的表哥,爱着一个女人,娶了另一个女人。她小小年纪就活在一栋怎么都爬不出去的高墙内,她从来不敢吵闹,从父亲的言语间揣摩母亲的脾气性格,然后努力地学着。她从顾子期口中知道元容的点点滴滴,然后做的比她更好。
    父亲待她好,因为她是母亲的女儿,他对母亲有情。
    顾子期待她好,因为她是他的表妹,母亲对他有恩。
    可是,天下那么大,谁又能抛开一切,单纯因为她是月白而喜欢她?没有,一个人都没有,世间唯一那个爱她如生命的娘亲,早已随着安国侯府的坍塌,而埋葬在了过往之中,变成了尘,化作了土。
    “我做的一切都不后悔。”姜月白仰天而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也不怕报应!”
    “月白。”那个白白胖胖常常窝在她母亲怀里的小糯米团子,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这么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顾子期唤出声,却不知要与她说些什么,“你是我表妹,我既然答应了姨母,至死都会护你。”
    “希望这句话,表哥能一直记着。”姜月白戳着他的心口,“母亲的在天之灵,定会保佑表哥儿孙满堂。”
    姜月白手里握着一把刀,知道捅哪最疼,亦懂得取舍,这件事无论谁对谁错,她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他都不能伤她半分,因为她是姨母唯一的女儿。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顾子期想,如果这个世上没有元容,月白该是与他最合适的女子吧。
    可惜,没有如果。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顾子期走在长长的宫道上,何飞打着灯笼跟在一旁,四周如此的寂静,无尽的黑暗仿佛可以吞噬掉一切。
    不知怎么就又来到了软语斋,殿内燃着灯火,顾子期没让人通禀。
    元容正抱着曜儿坐在亭子里看月亮,顾曜已经好多天没见母亲笑过了,他伸着肉嘟嘟的小指头戳了戳元容的脸颊,“母妃笑好看。”
    “真是好孩子。”元容努力扬着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夜深人静总是惹人思怀,她又想到那个还未出生就早已离去的孩子,忍泪道,“这个世上,娘亲最喜欢曜儿了,为了曜儿,娘亲可以拿一切去换。”
    “我也喜欢母妃。”顾曜捏了块点心讨好的塞到元容手中,“还有父皇。”
    可惜,父皇不喜欢他,他更喜欢那个丑兮兮的小公主,顾曜的眼神黯淡下来,这个年纪的孩子,对父爱总是有着本能的渴望。
    “父皇也喜欢你。”元容捏着顾曜的脸蛋,“只是妹妹小,要多抱抱才能长大。”
    “我小时候也抱我?”两岁多的孩子,话语还有些混乱,只是眼里熄灭的星星又亮了起来。
    “嗯。”元容点头,忍住眼泪,拍拍顾曜的脑袋,“可惜那时候曜儿太小,都不记得了。”
    顾子期远远地伫立在树下,亭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相偎而坐,这晚的风很静,声音很轻,他没有上前去打扰元容母子二人。
    “主子您要去哪?”何飞陪着顾子期漫无目地的在偌大的皇宫中走动,皇宫真大啊,大到不知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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