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他一定冷静不下来,也一定会崩溃。
不是因为有人挡在前面保护、安抚他的父母给予他支撑,而是……他再明白不过,如果上天要让爸妈跟他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他并没有什么好抱怨,好痛恨的。本来就是偷来的幸福,偷来的时间,到了要还的时候或许舍不得却不能太贪心。
可是贺鹏轩不一样。
如果没有自己,他一定有着健康绵长的生命和辉煌成功的人生。倘若要以贺鹏轩为代价让他回到过去、拥有时间的慷慨的话,此时此刻的梁章已经有答案——他会后悔,他不愿意。
万幸,贺鹏轩并不在。
也万幸,他们都还在。
贺鹏轩听他说着,哪怕梁章语气没有多少起伏,他也能想象到当时的凶险。他明白无法承受失去他的风险的那个人,是自己。压下复杂的心绪,贺鹏轩低声说:“梁章,那个时候你原本想和我说什么呢?”语音在碰撞声中戛然而止,他知道梁章的话并未说完。
贺鹏轩其实对于他未说完的话并不好奇,甚至抗拒,只是他觉得自己应该知道,应该和梁章分担对方言语间小心避开的沉重。
闻言,梁章顿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我都想不起来我跟你说过什么了……当时很难受,想到再也见不到你就很难受,也许还想你好好活下去,又不希望你忘掉我……总之,那时候我脑子一片混乱,如果说了什么你不想听到的,你就当我没说过,好不好?”
贺鹏轩已经给他敷过眼睛了,可这会儿梁章眼睛一烫,又开始有些涩涩的疼。
贺鹏轩抱紧他,没让他看见自己此时的表情,好半晌,他才笑了一声,说:“那你当时说的一定是你最想对我说的……梁章,你说……你爱我。不过也说不定,是因为你知道这一句是我最想听到的,所以才说的。”
梁章怔了一下,随后揪了一下他的耳朵哭笑不得地说:“少自以为是,我那时候还能想到你想听什么啊?贺鹏轩,我说真心的,我……我爱你,很早以前就是了。”只是我不敢承认,不敢面对罢了,但他现在却不愿去计较那么多了。
梁小章想要拥有的,和他紧紧抱在手里的真的能够共存吗?
他的逃避,又真的能给梁小章的存在任何正面肯定的安慰吗?
其实,一切不过自欺欺人而已。
他在这个世界得到了很多梦寐以求的东西,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父母常伴的亲情,全心呵护他曾经奢望的人生,甚至以最大的诚意善待每一天的时光、接触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虔诚而卑微。他所做的一切,说到底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在这个世界扎根么?他不愿意放弃眼前的美好,不肯让给任何人,如能继续占有这些时空的馈赠——哪怕是多一分钟甚至一秒钟——他都会用尽全力。
这才是他最大的自私。
就算是那消失在他记忆里的十年间衍生出来的另一个自己,他全心全意去爱护、恨不得替对方去承担所有苦难的那个人……他都无法退让。此时此刻,梁章才有勇气去面对一个残忍却又不能忽视的事实:真正不愿意分享的人,至始至终,都是他。
他不珍视贺鹏轩吗?
并不。
相反地,贺鹏轩的存在于他而言,更让他上瘾。对于亲情他心怀愧疚和惶恐,但面对爱情,他全身投入,任性、无常却也为之喜、为之伤。真正让他孤寂了十年的顽固闭塞乃至僵硬的身心得以解脱的人,是贺鹏轩。
他始知:人生还可以有另一种活法。
不为赎罪,不为付出。
而是索取,而是被珍惜。
从前他有所保留,恐惧于背叛另一个自己,而时刻准备着抽身而出退回安全地带。这念头可笑又自私。说到底,他只是不能面对自己,也不敢面对,而贺鹏轩不过恰巧树立了一个最醒目的矛盾flag,成为他转移压力的出口和掩耳盗铃的工具罢了。
说到底,他犯了贪婪的原罪,并且,不愿意接受救赎。
剥开粉饰太平的一面,梁章感到难堪和疼痛,却也前所未有地放松。他抱住贺鹏轩,主动亲吻他因为紧张而微微绷紧的唇线,压低声音,说:“贺鹏轩,我爱你,我要你这辈子都跟我绑在一块儿,只是我一个人的,是我的。”
贺鹏轩嘴唇颤了颤,他迫切地看着梁章,望进他的眼底和对方很少表露的柔软交融在一起,抱着梁章腰上的手用力,沉浸在难以言表而克制的激动当中,他一时竟是词穷。
梁章弯了弯眼睛,说:“高估你了,你这家伙的长进还是很有限的嘛。这种时候,你居然什么都不想干……”他笑眯眯地仰头亲贺鹏轩,一下,再一下。他说:“贺鹏轩,我现在很高兴。”
是真的舒怀,控制不住地想要微笑,更想要疼痛的感觉压制住快要溢出来的得意忘形,他察觉自己已经失去自控力,期待并渴望贺鹏轩对自己为所欲为。
贺鹏轩的脑中烟花盛放,他感受着梁章抱着他索吻,舌头主动挤进他的唇缝,没有一点攻击性地没有任何技巧地勾引他,双腿紧紧缠住他的腰将全身的重量都交付到他的手里。梁章没耐心地咬他的嘴唇催促他,贺鹏轩笑出声,发自内心地。
他不急不慢地回吻梁章,托起他的身体,怒放的情丝像张开的触角寻找彼此又玩命地缠绕、碰撞。
他在唇舌交汇时说:“梁章,我也爱你。”
四目相对,梁章退开了些,揉他的脸边喘边笑:“说不好,现在是你更傻一点还是我。”
贺鹏轩锁着他的视线,并不回答,而是付之行动。他主动而激烈地亲吻梁章,吻遍他身上的每一个部位,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肯放过。
梁章情绪兴奋,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亢奋起来,敏感得跟随他而颤栗。
他仰高脖子看向埋在自己腿间费劲心思取悦他的人,可供容纳对方的部位在男人的努力下变得松软,他抓着贺鹏轩头发的手用了些力,难耐地喘息着说:“可、可以了,快点。”
贺鹏轩湿漉漉的唇舌辗转回他的昂扬,被纳入高温的地方,梁章扬首惊喘了几下,交叠在男人肩膀的双腿蹭着他的背,急促地催他:“不要这个,用、后面……贺鹏轩,老贺,老公……你快点,求你了……”
贺鹏轩被刺激得眼睛都红了,狠狠地吸了一口,速度爬起来覆在梁章身上,吞掉他的叫声。
滚烫抵于柔软,但梁章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他都没进最后这临门一脚,气狠地咬他,瞪着他眼里全是抛开矜持的火焰。贺鹏轩近乎带了些哀求,他说:“梁章,忍一下。现在不行……你别这么看我,我忍得很难受。”
他现在恨不得和梁章大战三百回合,可一旦破门而入,他自认自己的自控能力绝对不足以让他在短时间内恢复理智,抽身而出。万一玩大了,到时候——梁爸妈把他打残事小,要是气愤之下再不愿意把儿子交给他,那他还不如现在就把色字头上那把刀扯下来,一刀捅了自己算了。
梁章脑子发热,没听懂他说什么,只知道他居然不愿意,顿时又气又急,不甘心地使尽手段引他,可最后只能恨得逮着地方就咬他发泄快把他烧化了的火气。
发泄出来之后,浑身是汗的他们紧紧抱在一起,梁章真不知道是该气说蹭蹭就真的只是蹭蹭的怂蛋儿,还是气被他蹭出来的自己了。
气着气着,他又忍不住笑起来,越笑越放肆。
第92章 梁爸,威武!
晚餐时间。
梁章爸妈并贺爸古怪地看着穿着立领衬衫、扣子扣到最高一颗, 脖子上还贴了三块创可贴的贺鹏轩,那表情真是……一言难尽。
窝里横的梁章早就埋低了头,捧着饭碗当宝贝似得, 拼命地想当自己不存在。反观被围观的贺鹏轩, 人家端的一个淡定,给作势要和米饭相亲相爱天荒地老的梁章夹菜的同时, 还不忘招呼三位长辈。这副坦然可靠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几个小时前, 他还紧张得在他们面前屡犯一些低级错误。
梁妈妈有心想教训梁章一句, 饭桌上这副样子像什么样子?没得让贺鹏轩的父亲看低了他们家的家教——没错, 被梁爸爸做了思想工作的梁妈妈已经完全带入了挑剔的亲家角色,很有点想在贺家面前别苗头。就算争不出一个高低,也至少不能让人家看轻了自家娃——正应了那句话, 父母一生最大的谈判就是在和亲家定乾坤的较量上。
贺爸爸好笑地看着这一幕。
他倒不觉这两个小年轻有些……咳咳,亲密的交流有什么了不起,毕竟之前真是连魂都要吓没了,干些不怎么规矩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于是, 贺爸也笑呵呵地劝梁章多吃一些,又帮着儿子招待梁章父母。
他却没想到,这是越帮越忙。
儿子不争气就算了, 这可是两家人的第一顿饭,完全被贺家主导怎么行?
这不就是说他儿子在人家面前注定低人一等了吗?谁家的不是儿子,凭什么贺家就是娶媳妇儿的做派?
梁妈妈表面上笑盈盈地答应了,私下里用力地掐了一下安之若素的仿佛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梁爸。后者一咧嘴, 把疼痛掩饰在一个夸张的笑脸中,开始主动询问贺爸的情况,贺爸说完也投桃报李地关切亲家的基本情况。两个大家长不着痕迹地试探彼此,打着机锋,贺鹏轩只做不知,找着话题照顾梁妈妈的用餐情绪,不能更贴心了。
梁章先前那点不自在早在他爸开始吹牛自己的学生xxx的时候烟消云散了,这会儿没敢抬头,是怕自己笑出声让磨刀霍霍的家长们败兴。
一顿饭吃下来,梁爸爸的收获应该不错,总之一直没拿正眼看贺鹏轩的他在饭后十分客气地和贺鹏轩说了几句话,然后……带老婆儿子回了房间,闭门谢客了。
贺鹏轩看着紧闭的房门,表情并不轻松。贺爸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急,我看小章他爸妈很开明,没有为难你们的意思。别在这儿傻站着了,他们一家子应该有不少话要说,你跟我过来,咱们父子俩也开瓶酒好好说说话。”
贺鹏轩虽然不放心,但也没拒绝他爸的提议。
房间内,一家三口坐下来颇为尴尬地安静了一会儿。
还是梁章先打破了沉默:“爸,妈……咳,你们也知道了,我和贺鹏轩……嗯,我们……”他胀红了脸,斟酌着措辞,一时居然想不到一个合适的温和的不刺激爸妈、不挑逗他们敏感神经的词汇,来形容他们的关系。
梁妈妈看他为难成这样,唉了一声,拉过梁章的手拍着他的手背说:“你别说了,我和你爸眼睛又不瞎。你看看你这孩子……你这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梁章垂下了头,不自在地说:“对不起,妈……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的。”
“好了好了,抱怨这些有什么用。”梁爸爸出声了,给老伴递了一个眼色让她别再说这种让儿子无地自容的话,清了清嗓子,说:“梁章,我和你妈对你一直很放心的。你去首都求学之后,我们俩就很少干涉你的私事,在我看来你已经长大了,能够处理好自己的事。你和贺鹏轩吧……爸好歹也读过书上过大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你这么瞒着我和你妈又算怎么一回事?现在,你总该和我们交代一下,你和他……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以后又有什么打算?”
爸爸的态度出乎梁章意料的宽容。
梁章却不知道,梁爸爸的宽容是有前提的。
他毕竟是男人,是一家之主,是一个女人的丈夫同时也是一个孩子的父亲。因此,虽然在飞机上的事故突发时他也慌乱恐惧,但妻子儿子都在身边,他就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他也做到了。正是因为关注着妻子和儿子,他才会无意中发现儿子的异常——面对死亡,梁章并不恐惧,反倒像是……他早已等着这一天。
这个认知犹如晴天霹雳,让梁爸在那么极端的情况下,还是分出精力加倍关注儿子失常的情绪,分析他一向开朗坚强的儿子为什么会有可怕的倾向。
梁爸教了几十年书,当过许多届班主任,多年的教学生涯里他也接触过那么三两个有自杀倾向、抗压能力极低的学生,当时就曾深入了解过抑郁症之类的精神病症的病状。
儿子心存死志。
这简直比他们一家人可能丧生在这场飞机事故中,还要让梁爸觉得恐惧。
——他不敢把这个想法告诉妻子,也不敢贸然和儿子讨论出个所以然,因此此时面对梁章,他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耐心和仔细。
而在正是因为这一丝分心,妻子惊恐中没有听到的梁章对贺鹏轩说的……遗言,梁爸却是一字不差地听到了。
儿子和小贺,是情侣关系。
儿子,是同性恋。
这两个判断一下子和儿子“自杀倾向”连成了因果关系,梁爸心惊的同时对于贺鹏轩和梁章在一起的事,根本没想过要生气、斥责或反对。事实上,他比梁章、比贺鹏轩还要紧张,生怕一句话没说对,就让儿子想不开做出自己无法承受的行为。
因此,在和贺家人吃饭之前,梁爸费尽心思做了妻子的心理工作。
他和她说:“我在飞机上都听见了,梁章最后的话是跟小贺说的,他说……他爱那孩子,对不起他。老婆,我现在只要一想到,万一我们这次没能挺过来……那小贺这孩子以后会怎么样?”
虽然没有展开这个假设,但梁妈妈原本气恼的情绪一下子就被掐住了。
是啊,被留下来的人,该怎么过?
梁妈妈也是看在眼里的,贺鹏轩急匆匆地赶到这里,那份紧张和感情做不了假,而一直对着他们强颜欢笑、极力安抚他们的儿子却在小贺怀里哭了。回忆以前相处的种种细节,她没法说出这两个孩子的感情只是儿戏,他们在一起的行为全是胡闹的话。
但到底,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
梁爸见状,只装作没发现,继而感慨万分地说:“老婆,你还记不记得我带的03届学生里,有两个孩子意外去世的事情?”
虽然过去十几年了,但因为当时事情弄得很大又是丈夫班级里的学生,死的孩子里还有一个的成绩非常好,梁妈妈到现在记忆还非常深刻。她记得,那两个孩子好像是遭遇抢劫而死的,事发后,两家的家长都崩溃了,其中成绩好那个的妈妈还疯了。
她此时想起来还十分唏嘘,言说可怜。
不料,梁爸却摇了摇头:“那只是学校给的说法而已。我一直没告诉你,那两个孩子也是一对。”
“……我怎么好像记得,他们都是男孩子??”
梁妈妈吃惊。
梁爸点头,继续说:“其实这件事的真相非常让人痛心。我当时作为他们的班主任也没往这方面想过,只知道那两家孩子从小一起长大,两家长辈关系很不错。就是有一回他们在房间里……接吻的时候被一方的妈妈无意中撞破。那时,他们请了整一个礼拜的假,我不放心过去问了问,结果成绩不好的那个都已经搬家了。后来的事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成绩好的那家孩子不肯改,跟他妈妈发生矛盾,争吵的时候被他妈妈失误捅了一刀,正对着内脏,当场死亡。成绩不好的那个背着父母偷偷跑回来,正好撞到这一幕,就……跟着一起去了。”
梁妈妈惊呆了,呐呐不成言。
谁说小孩子的感情就一定是儿戏呢?
至少在当时,他们比任何人都认真。
怪不得……那家的妈妈疯了,这要是换做我——梁妈妈陡然打了一个寒颤!
越想越可怕,她慌张地说:“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难道你以为我和那个疯子是一样的人吗!我可告诉你,我儿子已经足够优秀了,他要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我、我最多当他娶了个不能生娃的儿媳妇。你可千万别动歪脑筋,要是、要是惹急了儿子,我跟你没完!”
活生生的案例摆在眼前,梁妈妈细思恐极。
梁爸暗暗松了一口气,梁妈妈要不是被震住了,一定会发现自己老伴现在已经心虚得手心都冒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