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呢?安远侯府太太平平、风风光光过着日子,江蕙这个丫头带了这么大的麻烦闯了这么大的祸事回来,居然没人嫌弃她……这安远侯亲生的闺女就是不一样啊……
四五名仆妇小心翼翼的抬着张精致却小巧的床榻进来了。
这小床是用上好黄花梨制成的,木质细腻,光滑如婴儿面颊,围栏上雕刻着猫、狗、牛、羊等图案,栩栩欲活,妙趣横生。
“这是给谁的?”严氏见了这小床,立即露出贪婪的神色。
文氏微笑道:“这是给阿若小姑娘的。阿若年龄小,大床睡着不舒服,小巧些方才合用。”
严氏又惊又怒,“什么,是给那个小丫头的?她算是江家的什么人呢,江家连她也要供着了?就她那个身份,江家还要拿她当正经姑娘来娇养不成?凭她也配?”
这上好黄花梨制成的床榻,连她也还用不上呢,哪里就轮得着阿若这个外姓小丫头了?真气人。
文氏不悦,“她当然配。她是蕙蕙的妹妹,单单看在蕙蕙的面子上,江家也会疼爱照顾阿若的。这样一张小床算什么?不能让蕙蕙心里不舒服,这才是要紧的。”
严氏听得都呆了。
为了让大丫头心里舒坦,江家连阿若也要一起疼爱了么?江家对大丫头竟然看重到了这个地步么?
严氏头有点儿蒙,眼有点儿花,脑子有点儿乱。
“三太太,三爷有急事,请您回去一趟。”文氏的侍女春鹃快步进来,陪笑曲膝。
文氏心里咯登一下,有了不妙的感觉,“三爷今天当值,这时候应该在宫里的。他向来尽忠职守,今天却突然回家来了,那会是什么样的紧急之事?穆王一向骄横不法,目中无人,穆王府的人也嚣张惯了,会不会是他们定要扣留阿若,为难起蕙蕙、阿若这姐妹俩了?”越想越是心中忐忑,吩咐钱嬷嬷在这里照看处理,不可懈怠,又吩咐乳母把江苗、江蓉送到丹阳郡主处,和严氏告别,快步出门。
严氏忙追到门口,冲着文氏的背影叫道:“三弟妹,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文氏哪有功夫理她?头也不回,匆匆去了。
严氏懊恼顿足。
唉,今天白来一趟啊,既没捞着好处,又没看到好戏!
文氏回去之后,江峻朗已命人收拾好行装,正准备出发,“娘子,我要立即出城,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到底怎么了?”文氏轻声又焦急的询问。
江峻朗是名高大英俊的年轻人,平时爽朗爱笑,这时脸上却隐隐有怒意,“穆王府怕是要对蕙蕙和阿若下手了。两个孩子无依无靠,任人宰割,我这做叔叔的不能坐视不理,这便带人出城接应。”
“怎么会这样?”文氏大惊,“两个孩子不是由张将军差人送回来的么?”
穆王藩地在深州。深州守将张宽和安远侯州江峻熙是多年好友,江蕙从小便叫他伯伯,江蕙家里出事,张宽哪能坐视不理?他顶住穆王府的威胁恐吓不理,派了得力手下护送江蕙、阿若回家。张宽是赫赫有名的战将,文氏一直以为,有张宽在,江蕙和阿若姐妹俩平平安安抵达京城是没有问题的。
江峻朗道:“张家哥哥确是差了人护送两个孩子。但是,蕙蕙中途将张家的人打发回去了……”
“为什么啊?”文氏快哭了,“蕙蕙这孩子一向聪明伶俐,不应该做这种糊涂事的啊。把护送的人打发回深州,她一个女孩子家带着年幼的妹妹长途跋涉,如何使得?”
江峻朗面色凝重,“蕙蕙不是糊涂孩子,她这么做,应该有她的用意。娘子,蕙蕙把张家的人打发走之后,没过多久,穆王世子的亲信万鹗便离奇死在了苍岩山中,一行十三人,无一生还。”
文氏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蕙蕙……”
文氏的话虽没说完,可江峻朗和她夫妻多年,相知甚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声道:“应该是万鹗一路尾随,要暗算蕙蕙和阿若。蕙蕙被这厮惹恼了,痛下杀手。娘子,我不和你多说了,这便带人出发。这件事你放在心里,莫要向爹娘提起,两位老人家年纪大了,禁不起惊吓。”
“我明白。”文氏连连点头。
文氏送了江峻朗出门,面有忧色,江峻朗知道她在担心,安慰的说道:“莫要多想。穆王府的人就算再气愤,见了我的面,谅他们也不敢胡来。就算我江峻朗这个人无足轻重,难道大哥和郡主的面子他们也不看了么?他们最多背地暗算,当面和江家闹翻,还没到那个地步。”
文氏温柔点头,“是这个道理。”
夫妻二人依依惜别,文氏含泪嘱咐,“凡事小心。你要把两个孩子平平安安带回来,自己也要好好的,知道么?”
江峻朗柔声答应,“放心,过不了多久,我便带着两个孩子回家了。娘子,我跟你保证,我和两个孩子都会平安无事,连根头发也不会少。”
护卫等人已等候在外,江峻朗和文氏告别,飞身上马,疾驰出府。
酒楼外,大路旁,伞盖之下,摆着张古色古香的八仙桌。
八仙桌旁,坐着一位十四五岁的窈窕少女,和一位五岁的小姑娘。
少女身着黑衣,黑纱蒙面,面容看不大清楚,不过腰肢纤细,身姿清雅,单看身材也知道是位少见的美女了。小姑娘皮肤白白嫩嫩,似要滴出水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像月牙一样,异常可爱。
“真好吃。”小姑娘舀了一勺牛肉粥送入口中,眉眼弯弯。
“这家牛肉粥很出名,喜欢就多吃点儿。”少女微笑。
“好啊,多吃点儿。姐姐你也吃,咱们一直赶路,都饿坏了。”小姑娘开开心心的说道。
“姐姐吃过了,阿若吃吧。”少女语气宠溺。
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从小路跑过来,躬身施礼,“江大姑娘,小的已经传过话了,县衙的人很快就到。”
另一个破衣烂衫的青年也跑过来了,“江大姑娘,您要的人都找好了,等您一声令下,马上冲出来!”
“辛苦了。”江蕙微笑道谢。
“辛苦了。”阿若正埋头苦吃,百忙之中还抬起头,学着姐姐的样子,笑咪咪的表示慰问。
“不辛苦,不辛苦。”那两人受宠若惊。
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追咱们的人又来了啊。姐姐,我要烦死这些人了。”阿若抱怨。
江蕙柔声说道:“这些人真的很讨厌,害得咱们天天赶路,阿若可是累坏了呢。不光累,阿若还很闷,对不对?”
“当然闷了,每天被他们追,都不能好好玩儿。”阿若气鼓鼓的道。
江蕙摸摸妹妹的小脑袋,“等下姐姐捉弄捉弄这帮人,给我们阿若出出气,好不好?”
“好啊好啊。”阿若乐开了花,连声叫好。
“这些人由姐姐对付,你继续吃。”江蕙怜爱的道。
“好,继续吃。”阿若夹起块鱼翅糕,笑咪咪的咬了一口。
马蹄声越来越近,县衙几个捕快赶却赶在前面,雄纠纠气昂昂的来了,把路上的行人驱散,一条长长的绳子各绑在两边的树上,横在半空,“暂时禁止通行,行人绕道!全部绕道!”
“怎么回事?”一队骑兵到了跟前,最前面的一个虬髯汉子扬眉大喝。
这队骑兵一眼看过去便知道不同寻常,兵强马壮,盔甲鲜明,来头不小。中间的一位年轻公子轻裘缓带,面目俊美,通身清贵之气,令人不敢直视。捕快看了这个架势,心里也有些害怕,但一则收了重金贿赂,二则知道这拨人是县令大人的对家,若在这拨人面前输了阵,定然惹得县令大人不喜,故此只得硬着头皮笑道:“方才这位姑娘不小心,把一包带毒的钢针洒落在地上。若不捡拾起来,误伤了行人,那还得了?我等职责所在,没办法,只好暂时禁止通行,等毒针捡完了,诸位自然畅行无阻。”
说着话,捕快往江蕙坐着的方向指了指。
“什么毒针?江大姑娘,你又生出什么诡计了,地上真的有毒针么?” 虬髯汉子大声质问。
“我确实不小心掉了钢针,不多不少,正好七七四十九枚。”江蕙彬彬有礼,语气甚是平和。
“你……你是何居心……” 虬髯汉子气极,怒目圆睁。
“不小心洒落了物事而已,能有什么居心?”江蕙嫣然一笑。
捕快装模作样,用布裹了手,低头专心找针,“都快手快脚的,赶紧把七七四十九枚毒针找齐全了,莫耽误了贵人赶路。”
只有区区几名捕快和一条长绳拦路,按说不算什么,可地上有毒针,若是强行上前,说不定马蹄便会被毒针伤了,马儿很快倒下,那便得不偿失了。穆王府的追兵人数不少,有四五十人之多,兵强马壮,却只能隔着长绳遥望江蕙、阿若,眼睁睁的看着这姐妹二人悠闲自在的坐在那儿,到不了她们身边。
这些追兵既疲惫又生气,有人冲着江蕙、阿若怒目而视,脾气不好的更是指指点点,怒骂出声,却是只敢远远的骂,不敢冲过来。
“他们现在很生气,但是拿咱们没办法。阿若,你瞧瞧他们现在的样子,好不好玩?”江蕙含笑问道。
“好玩!”阿若心花怒放,拍掌大乐。
追兵看到阿若开心的小模样,更是气上加气,忍不住破口大骂。
阿若饭也不吃了,把碗推到一边,擦干净嘴角,机灵的上了桌子,奶声奶气向对面的追兵喊话,“可惜斑斑跑啦,要不我就放斑斑,咬死你们这些坏蛋!”
一个低头装模作样捡毒针的捕快呆了呆,忍不住抬起头问道:“小姑娘,斑斑是谁?”
阿若得意的笑,“斑斑是我养的一只小豹子,它可厉害了,会游水会爬树,还会咬人!”
捕快晕。
这小姑娘看上去何等乖巧可爱,却养小豹子当宠物……
这位大姑娘看上去娇美动人,弱不禁风,却稳稳当当坐在这儿,把穆王府的追兵整得束手无策。
这样的一对姐妹,真是少见啊。
☆、003
那虬髯汉子姓曹名仓,是名千户,也是个急性子暴脾气的人。阿若在对面喊话,江蕙在对面悠闲安坐,这两个被穆王府追杀的姑娘分明是在在嘲笑穆王府,他如何能忍?
曹千户按捺不住,手扶刀柄正要发作,却被中间的年轻贵公子拦下了,“不妨事。江大姑娘并不急着走,咱们稍等片刻便是。”
“是,项城王殿下。” 曹千户恭敬的答应。
项城王李颀是穆王宠爱的儿子,曹千户虽然脾气急躁,却哪里敢违背他的意思。
项城王提了提马缰绳,从人立即让开,他到了队伍最前面。
“咦,换人了?这个人长得还挺好看的。”阿若歪歪小脑袋,很有闲情逸致的评价。
“还行。”江蕙溺爱妹妹,随口附和。
项城王脸上泛起可疑的红色,“江大姑娘,你是有意在这路上洒下毒针的吧?现在咱们都闲着无事,又相隔甚远,我穆王府的人伤不到你和你妹妹。你的目的,可否告知本王?”
洒下毒针,应该是为了阻止穆王府的骑兵,不让他们继续追。可江蕙和阿若这姐妹两个悠闲的坐在那儿,并没打算跑啊,这是何意?
江蕙淡淡一笑,不紧不慢的道:“若没有这些‘毒针’,此时你们已经将我姐妹二人包围了吧?我妹妹想要自在玩耍片刻,哪里能够。”
“只是为了这个?”项城王讶异扬眉。
把县衙的捕快都折腾来了,只是为了将追兵阻隔在不远处,让妹妹撒开性子玩会子么。
“当然不止这一个原因了。”江蕙闲闲坐着,身姿袅娜,“你穆王府多次叫嚣要捉拿我妹妹,今天我偏要消消停停坐在这里,让你们这些人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却无法靠近我妹妹,干着急没办法。”
项城王沉吟片刻,一时之间还没想好要如何应答,曹千户等人却已气得哇哇乱叫,“江大姑娘,我们看在安远侯的面子上一直对你客气,可不是怕了你!你不要太嚣张了!”
“我就是嚣张,怎么了?”江蕙秀眉微扬,语气傲慢,满是挑衅之意,“对你们这些人,难道我还要讲客气不成?”
阿若伶牙利齿的帮着江蕙奚落起项城王一行人,“就是,跟你们这些人还讲什么客气啊?你们一个一个的都要笨死了,什么也不懂!”
“你这小丫头才是什么也不懂!”曹千户伸手怒指阿若,一声大吼。
阿若不甘示弱,双手叉腰,自以为已经很有气势了,比起对面的虬髯汉子也不差什么,方才嘻嘻一笑,得意的说道:“你才什么也不懂!你都不知道什么叫勤俭节约呀,毒药很贵的,知道么?”
“这小丫头也不知在胡扯什么。”曹千户气得脑子发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