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芬的手往柴火上一抹,油腻腻的,像是被人抹了油,她问白灵,白灵说她不知道,她是从山上捡的。
一桩桩一件件,秦海芬有点害怕,这个孩子现在不听话,不干活,她留着还有啥用?望着手中的长裤,她扔到一边,心说得找人问问。
秦海芬经常串门的冯婶子的婆婆,建国前是一个神婆,能掐会算,据说很灵验,建国后不许迷信,夹紧尾巴做人再也不敢提这茬儿。秦海芬去找冯家婆婆问,因为两家关系不错,她婆婆给秦海芬算了一卦,说你侄女这娃娃不得了啊,她不是普通凡人,是狐仙下凡,在你家长住你们全家都会有灾难,现在已经开始显露啦。
秦海芬就信这个,吓得赶紧往家跑,晚上跟丈夫商议,准备把白灵送走。
赵建新不同意:“她一个姑娘家,还能去哪里?再者送走她咱们名声也不好听。”
名声可没有性命重要,要是按照冯婶婆婆的话,她们一家可要倒大霉,秦海芬眼睛一转,想出一个好主意,往赵建新耳边这么一说,赵建新一拍大腿:“中!就这么干,任谁也挑不出理来!”
第4章 初遇
为了以免夜长梦多,秦海芬决定说干就干,她从暖烘烘的被窝爬起来,点上油灯从看不出颜色的抽屉里翻出一张纸跟一根钢笔,赵建新使劲拢拢被窝:“不用这么着急吧。”
秦海芬没回头,说道:“早写早省心,吃闲饭的在咱们家多少年了?要不是看在我哥的份上儿,我才懒得管她。”
白灵活计做不好,秦海芬以后也不让她干活,随便她干啥,反正别捣乱就行,白灵无所谓,她不是他们家的奴隶,还非得围着一家几口转?不知道秦海芬憋着什么坏主意呢,白灵也不怕她,有本事就使。
白灵白天就在城里四处转,大街上的衣服大多数都是蓝灰绿黑白等的暗色,姑娘们梳着两根麻花辫,头发锃亮锃亮的,发尾系着红头绳,条件好的还能骑上一辆永久牌自行车,骑自行车的脸上都骄傲着呢,毕竟有自行车的人家在少数。
白灵去百货商店逛过,自行车一百二十块钱,贵倒是还不算太贵,挣工资的人家攒攒钱也就能攒下,可是需要工业券,普通工人家庭,钱得优先用在生活需求上,结余的钱得攒上小两年,估计才能足够买自行车,这还是条件不错的人家,然后你没有工业券,有钱也白搭。
白灵身无分文,不过这个年代别说她没钱,就是有钱都花不出去,想去国营的饭店吃碗热腾腾的,人家服务员先问你一句:“同志请出示你的粮票!”白灵就灰溜溜的走了。
现在的街道好多还都是土路,驴子车一过尘土飞扬,除了国家允许开的各种店根本没有私人做生意,政策也不允许,所以整条街看上去有点凋敝。
白灵看到一个大妈挎着一个竹篮子往西边走,神色慌慌张张,像是要做什么坏事,她觉得奇怪,就悄悄跟在后面,等躲在角落里看完她和另外一个大叔的交易,白灵全明白了,这就是秦海芬口中的黑市。
计划经济时期,人们粮食不够吃,凭着每个月那点子供应都熬不到月底,手里有闲钱的,手里有余粮的这时候活动心眼,想换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来二去,就形成了黑市交易。
白灵大致清楚,心想以后她能把自己空间里的粮食拿出来卖到黑市上,换些钱跟各种票据。
白灵这几天把城里大致都逛了一遍,西泽市虽然不大,但她凭借两条腿走的路也是有限,只能去一些主要的地方。
又到了一个月发供应的日子,前一天早上,秦海芬就跟白灵说:“灵儿啊,咱家情况你也知道,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明天你去排队买粮买油啊。”
白灵嗯了一声,秦海芬怕她使坏,故意放低姿态呢,白灵自己暂时还得在赵家待着,每个月好歹也得吃饭,排队这个事儿她不会捣乱。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隔壁的李婶就来敲门:“灵灵啊,是我,李婶,赶紧洗漱出来,咱们得去排队,再不去就晚啦。”
白灵连忙洗把脸,拿好秦海芬给她的钱跟各种票据,跨上篮子又把装油的蓝色玻璃瓶子放在兜里,跟着李婶出门。
这个时间段外面最冷,白灵使劲裹了裹身上的棉衣,李婶看在眼里,无奈的说道:“赶明儿我跟你姑姑说说,好好地姑娘得穿暖和点,不然落下病根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白灵感恩的点点头:“谢谢李婶了。”
李婶又嘱咐道:“一会儿咱们分开排,我去排肉票那一队,你在白面这儿等着,如果没有供应,就去高粱面那。”
买什么东西都需要票据,白灵听李婶说,五花八门的票据多达一百多种,喝酒要酒票,吃糖要糖票,连一盒火柴还得要火柴票。
白灵的城镇户口每个月能供应24斤粮食,赵家大儿子是23斤,小儿子是15斤,她姑夫是30斤,赵春兰27斤,秦海芬跟白灵差不多少。肉票每人半市斤,能买一斤鸡蛋,鸡蛋又实惠又有营养,秦海芬在院子里养了一只老母鸡,拉屎熏的满院子都臭烘烘的,也下不了几个蛋,准备过年宰了炖肉吃。
白灵排在队伍的中间,前面全是黑乎乎的人头,身边的人骂骂咧咧:“后面的龟孙子别挤你爷爷……哎呦,我的脚,谁踩我!”
白灵使劲往前挤,好不容易到前面,他们来的这个叫向阳粮店,木门用浅灰色的油漆刷满,服务员坐在柜台里,她旁边是几个大石头槽子,得有半人高,里面装着各种粮食,有米面黄豆等粮本上供应的物品,附近有几杆秤,两三个簸箕,再往后看是成对的面垛红薯垛等。
前一个人刚买完,发供应的同志敲敲桌:“白面限量供应,已经没有啦,下个月赶早儿。”得,这次白排队了。
白灵开始来还生气,现在领过几次已经没脾气,她又拿着油票挤到另外一排,把蓝色玻璃瓶子掏出来。
角落里有个立着的跟注射器差不多的玻璃管子,白灵把瓶子口放在管口下面,服务员拧开龙头,金黄的都有开始缓缓流向瓶子里,有句话说紧打酒,慢打油,开关关了有经验的市民也不着急把瓶子拿走,玻璃管里的油还能慢慢的一滴滴的往下流,多一滴是一滴。
白灵忙活一上午,跟着李婶汇合的时候每个人都收获满满,还有小两个月过年,每家最盼的就是那时候,能包顿饺子吃,供应也能涨上来一点。
李婶跟白灵念叨:“日子不好过啊,就这么点油,要是敞开吃吃不了三天,拿着纱布浸浸,往锅里一蹭闻个油味儿,你知道不,油票最小的一张有一钱六分五厘,哎呦喂,服务员同志手下得多大的准头啊,这么点子油也能打,不知道一不小心打多了扣工资不。”
李婶声色并茂,手里还做了一下打油的动作,逗的白灵噗嗤一声笑了,白灵走路没注意,撞倒一个匆匆走过来的年轻人,白灵被撞个趔趄。
白灵拍拍身上的尘土,听到真诚的一声:“抱歉,我没看清。”白灵抬头一看,这个男人大概二十岁出头,长的十分英俊,估计有急事,眼底带着焦急,白灵大方的说道:“没事,也怪我没看路。”
李婶回头瞧不见白灵,连忙喊了一声:“白灵啊,快点走,要不然赶不上做午饭啦!”
年轻男人眉心一动,问道:“你叫白灵?”
白灵见怪不怪,在全城淑芳玉芬凤梅名字的衬托下,她这个“小资”的姓名的确独树一帜,她简单嗯了一声。
年轻男人的视线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喉头动动想说话,到底忍住了,大步往前走。
神经病,白灵忍不住嘟囔一句。
第5章 阳春面
白灵到大杂院跟李婶分手,还没进屋子就听到里面在吵架,是秦海芬的声音,另外两个声音比较陌生,不像是家里人,她推门进去,见到里面除了秦海芬,还有两个老人,看起来不到六十。
一个老妇人扑上来抱住白灵:“灵灵,你是我们的灵灵吗?”她把白灵抱的死死地,白灵动摊不了,点点头说:“我是白灵。”
老妇人抹了一把泪:“孩子你受苦了,我是你姥姥,旁边的是你姥爷,我们来接你回家,省的在这受苦受罪。”
她说着话秦海芬可不爱听了,秦海芬站在门口的窗户边上,叉着腰大声说道:“哎呦灵灵她姥姥,你们家灵灵在我们家白吃白喝了好几年,我费劲巴力的伺候她教育她,怎么就是受罪了?”
老妇人不擅长吵架,颤颤巍巍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八”:“你咋丧良心,白吃白喝?灵灵爸妈走后人家给了八百块钱啊,我们老两口一分没留,全给了你,就寻思你拿了钱能对孩子好,可你让孩子过的啥日子?”
灵灵姥姥揪揪白灵身上的棉袄:“你穿着暖和的新棉袄,就给一个大姑娘穿这个?多黑的心肠啊,我们在胡同口听邻居说你虐待灵灵我还不信,没成想啊!她好歹是你的亲侄女,你怎么狠得下心啊。”
秦海芬听到话头,追着问道:“是哪个不要脸的婆娘在我背后嚼舌根?有本事在我跟前说,看我不扯烂她的嘴!”
白灵姥姥又道:“你别管这个没用的,你写信说孩子大了,让我们接回去,我还想呢,发生了啥,我们老两口紧赶慢赶的坐火车过来,原来是嫌弃我们灵灵,你拿钱的时候咋说的来着?现在全变卦了。”
秦海芬哼了一声:“我对她可不薄,现在连高中文凭都有了,还想咋地,难不成让我给她准备嫁妆不成?”
一直没说话的灵灵姥爷大喝一声:“行了!孩子我们领回去,就不在你们家里讨嫌,当初是我们瞎了眼,竟然相信你,那笔钱就当喂狗了!”
白灵姥爷说话难听,秦海芬心里憋闷,但是她半天就是等着她姥姥姥爷说带人走,也顾不得分辨,她还怕让她吐出那笔钱呢,想要钱没门!想要人赶紧带走!她顺着话茬说道:“那行啊,这次就带走。”
白灵冷冷的看着,面前这两个老人她虽然不认识,但是因为跟原主有血缘关系,看来也是真心疼她,白灵有些怜惜,她轻声说道:“姥姥姥爷,我们明天就走,我抓紧把户口迁回去,咱们再也不回来。”
她姥爷点头说:“对对,先迁户口。”
迁户口就迁,送走这个吃闲饭的,秦海芬浑身通畅,以后家里一定能顺顺利利的,都是怪她,以后她回乡下,家里肯定好运连连。
城镇户口迁回农村不麻烦,只要有正当理由就给迁,白灵跟着亲属回乡下,合情合理,也没有卡她的理由。相反如果农村户口想迁进城里,那就很麻烦了,不在农村搞建设,农村人全跑到城里来,谁种粮食谁种菜,不是给城里找麻烦吗?
知道白灵要迁户口,李婶不停的劝她:“人跟着你姥姥他们回去,户口留下多好,每个月我帮你领粮食,然后再给你寄回去,你也不用担心你姑姑埋怨我,我行得正坐得端又不怕她,城镇户口可是金饽饽,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白灵心思一动,李婶说的也可行,李婶人心善,这几年对白灵不错,她信得过,当时赌气说迁户口,也是不想白把粮食留给赵家人,如果李婶能帮忙领,分五分之一粮食给李婶,就当报答她,剩下的自己留着,也不少东西呢。
白灵也不怕秦海芬不愿意,她算是看明白,秦海芬拿她当瘟神,巴不得她走呢,再者说户口是她的,粮食是她的,她拿回来天经地义!
白灵跟姥姥姥爷商量一番,两个老人也赞成:“既然你有人能值得托付,那就留着城市户口,迁出来怪可惜的,在咱们生产队,你一年也挣不了多少公分,哪怕不用每个月寄也成,先在你李婶这存着,攒多了再寄。”
一家人的供应都混在一起,白灵到街道开了证明,跑了一趟西泽市的粮食局,把自己每月的供应单独拎了出来,她也没瞒着,声泪俱下的说了姑姑这些年对她的“照顾。”她没添油加醋,就是把秦海芬的作为原原本本摆了出来,对方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家里也有儿子女儿,听到最后含着泪:“自己亲侄女啊,也下得去手欺负,孩子你放心,大婶帮你弄出来。”
白灵一蹦一跳的出了粮食局的大门,那个大婶人真好,还给了她一张粮票,让她到对面的国营饭店吃点好的。自己推辞都没成功,只好收下。
白灵手里拿的这张纸是金黄色的,最上面写的是“毛zhuxi语录”:节约粮食问题,要十分抓紧,按人定量,忙时多吃,闲时少吃……
中间的位置盖了一个红章,写着西泽市粮食局革命委员会、粮证专用章,红章上面印着粗粗的几个黑字:“城市居民粮油供应证。”下面一行小字是:户主姓名白灵,1961—1962年使用。
白灵揣着粮食供应证,心里彻底踏实下来,棉袄兜叠着好心大婶给的粮票,白灵进了国营饭店。为人民服务的红色大字写在正中间,客人需要去窗口点餐。
白灵看看窗口上贴着的价目表,快速的扫视一遍:阳春面一角钱一碗,需要贴三两粮票;面皮发黑的包子五分钱一个,需要贴一两粮票,白灵心算一下,一碗阳春面两个包子一共需要两毛钱外加五两粮票。
白灵刚从兜里把钱跟粮票掏出来,旁边一个男人说道:“我请你吃,上次撞到你很抱歉。”白灵一瞧是昨天那个年轻男人,就是小事一件,她根本没放在心里,连连摇头道:“真不用,我都忘了。”
不知道白灵哪个字说的不对劲,年轻男人脸色阴沉下来,也没在说话,大步走到窗口,把粮票跟钱递过去,人家服务员才不问你们的牵扯,直接硬生生说道:“去旁边领饭口等着。”
年轻男人稍后也点餐,跟白灵的一样,刚进饭店的他的同伴问:“咋,这个是你家亲戚?”
年轻男人说道:“我不认识她。”
“啥,不认识,不认识你给人家买面条?”
白灵只装作听不见,狼吞虎咽的赶紧吃饭,吃完面条,端起汤碗咂摸几口汤,一股暖流流进胃里,驱赶不少寒意。她裹上棉袄,趁着身上暖和连忙出门回家。
秦海芬彻底拉下脸面,连侄女回乡的火车票钱都不管,白灵姥姥姥爷住在西泽市临市的乡下——小杨庄生产队,离这里不算近,火车票得一块钱,秦海芬说家里穷,没钱给白灵。
坐火车也得开证明,要写明因为什么理由要乘火车,白灵又忙了一圈开证明,理由就正常写,回家探亲。
至于车票钱,白灵姥姥姥爷也没指望她,催孩子收拾东西,晚上就动身去车站,正好第二天早上到。说是收拾东西,其实白灵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拿了破旧的换洗衣物,她去隔壁李婶那,把购粮本给她,又留了生产队的地址,李婶仔细的揣进兜里:“你放心吧,有啥事我让我家大虎子给你拍电报,这儿一切不用担心。”
李婶人好但是性子爆,秦海芬在她手上占不到便宜,所以白灵才能放心托付她,说好每月的粮食给李婶家五分之一,李婶死活推辞不要,说我要你粮食成啥人了,最后扭不过白灵的坚持,只好同意。
赵家那两个小子巴不得白灵走呢,吃闲饭的而已,只有赵春兰对白灵依依不舍,抹着眼泪说:“我知道我妈对你不好,我……我啥也不说了,有时间给我写信,别往家里寄,寄到我厂子。”
白灵点点头,赵春兰这个表姐人挺好的,她也没想断了联系。
天刚刚黑,白灵拿着简便的行李,跟着姥姥姥爷踏上回乡的火车。
第6章 棒碴粥
白灵她们买票买的晚,坐票早就没有了,她姥姥姥爷想得开:“没有就没有,都是常年干农活的,咋着还不能站上几个小时啊。”捏着三张站票,三个人走向火车。
相比其他人的大包小包,白灵三个人轻车简从,一个扛着蛇皮袋子的大叔急急忙忙往前赶,他就在白灵的后面,人潮拥挤,大叔很快走到跟白灵并肩的位置,他走的太急,蛇皮袋子溜滑的从他肩膀上斜着落下来,白灵猛然不知,还在伸脖子去找前面几步路的姥姥姥爷。
蛇皮袋子马上要砸在白灵的脑袋上,这时一个穿着黑色上衣的男人从后面伸出两只手,身子往前倾一把接住了它。
这时候白灵右侧的大婶还是被蛇皮袋子砸了一下,出门在外挤火车本来火气就大,大婶大声问:“你这里面装的是啥,砸的我真疼。”
白灵听到声音,回头一看才觉得后怕,那个蛇皮袋子就差一点点,就砸到自己,托着蛇皮袋子的男人她见过两次,是上次请她吃面条的男人,不知怎的,白灵脸色一红,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男人走到白灵的身边,像是要把她护在人群之外一样,大叔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里面是一口袋土豆。”
白灵:“……”
白灵的姥姥姥爷又挤了过来,四个人一起往前走,男人问道:“你们这是去哪?”
想必这也不是一个坏人,白灵说了地点,男人要去另外的一座城市,比他们要远四五站呢。
白灵他们是在县城下车,然后再步行回到小杨庄生产队,如果运气好碰到赶车的,捎上一段能少走几步路。
男人问白灵是哪个车厢,白灵说是站票,男人扫视一眼两个老人,没说话,等上车的时候他把坐票让出来,自己说去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