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脖靠着,像是在闭目养神。
右眼余光,晓如还在看着她。唐果目视前方,观察着路况,简单加以概括:“嗯,伤害值满点。”
晓如挑眉:“比如?”
“……”唐果幽怨了。堂姐,侬别搞事……
“有水么?”清冽低醇的男声。
晓如从驾驶座之间扭头:“渴了?”
“嗯。”
“忍着。”
唐果:“……”真是简单粗暴啊。
“那个……我有。”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不过……是咖啡,你要喝么?”
没有声音。
约莫几秒钟之后,在唐果已经开始后悔插上这一嘴的时候,才终于听见答复。
“可以。”口吻一如既往的寡淡。
相处时间短归短,可他的确变了好多,性格似乎真的沉静了不少。
之前陪室友看娱乐新闻,还以为是因为在镜头前拘束才少言寡语,如今想来……
咳,大家都长大了嘛。
唐果单手把包递给晓如:“姐,帮我拿一下,在包里。”
她丝毫未发觉,经此一打岔,顺利逃过刚刚某个不愿详谈的话题。
“好。”
晓如接过包,放腿上,取出一罐ucc香浓拿铁,转头送到莫愁予跟前,毫不掩饰眼神里的探究之色。
莫愁予淡然自若,完全不予以任何反应,而且又刚好戴着黑超墨镜,从头发丝到下巴颌儿,哪儿哪儿都无懈可击。
晓如撇嘴,其实到现在她自己也还懵着呢,无端端地跟她回苏州过年,又无端端地跟她出来抛头露面,他个性强,没法儿阻挠,更别指望能问出个所以然,现在好了,用不着再东猜西想,答案就在眼前——
这俩人都打小生活在成都,年纪又刚好相仿,铁定一早就认识。
只是,晓如有一点想不通,予宝这是早就知晓果果是她妹妹了?他这趟来苏州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
唐爷爷前年离世,几个儿女不放心留老太太独自一人,商议之下,由三个儿子轮番照顾。
这段日子住在二儿子家,车开到他家楼下,唐果和晓如上去接的人。
等两人陪伴老太太下来时,却意外看见,莫愁予并不坐在车里,而是正对公寓门,微低着头,倚车而立。
听见动静,他保持插兜的姿势,抬起头。
明明隔着墨镜,什么也看不见,可唐果却面上一麻,总感觉他在看她。
要命……
这一大早上的,她自恋得没完了!
这种感觉实在太可怕,就像中了毒,神志不清。
唐果耳根有些发烫,默默鄙视着自己,闷头走过去,刻意不看他。
准确点说,是不敢看,心虚,无比的心虚。
晓如向唐奶奶介绍,这回没说是助理,只说是朋友,来苏州玩,刚好尽尽地主之谊。
莫愁予表情被遮挡,模样也看不见,只看到他身板站直了,微微颔首;听到他低沉稳健的一声问候:“奶奶好。”
兴许是戴着口罩的缘故,声音闷闷的,有点压抑。
唐奶奶生性热情,边奇怪地打量着他,边笑着说:“你好你好。”
唐果大气不敢出,从唐奶奶胳膊里抽出手,灰溜溜垂着脑袋,迅速绕过车头,率先坐进驾驶室。
她之所以突然窘迫感加剧是有原因的,因为吧,此番情景令她猝然记起当初也是在这种意外情形下,见到的他奶奶。
不过不一样的是,老太太是特意去学校找她的。
她站在教室门口朝里张望,出入教室的班里同学便问:您找谁呀?
你们班最漂亮的女孩子是谁?
该同学性格爱咋呼,当即扯着嗓门喊:诶,我们班最漂亮的女生是谁?
班里几个调皮捣蛋的男生就跟着叫嚷开了:班花呗,这还用说!
于是,该同学嬉皮笑脸地冲她喊:唐果,有人找!
她当时那个懵,那个囧。
高中时期的所有囧事都与他直接相关,唯独这一件,是由他间接引起。
老太太出现,恰好是五进三决赛的第二天,他还在外地,没回来。
头天晚上的比赛,他止步于五强,没能顺利晋级。老太太看了直播,听到那首自弹自唱的小情歌,实在按捺不住,才会趁他不在,心血来潮跑来学校。
她带了很多奶黄包给她,说知道她喜欢吃所以就提前多做了点,把她弄得特别不好意思,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结果,老太太突然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你叫唐果,怪不得歌名叫糖果心。
脸颊刷地爆红,急忙收下奶黄包,郑重表示感谢。
谁知老太太还不放过她,半是遗憾半是期待地征询:就差那么一点没能闯进前三,不过他还小,将来有的是机会,你也给他个机会呗?
原来,她瞒着孙子,来做说客的。
几年后和舍友一起追剧,男女主感情渐入佳境,激动处总能听她们兴奋大叹:哇,神助攻呀!
有个秘密,谁也不知道。
在她对莫愁予的表白依然游移不定的时候,是莫奶奶的这句话给了她勇气——
她还小,将来有的是机会恋爱,可在青春正好的年纪,和同样青春正好的人,一生恐怕就只会有这么一次。
……
完了,唐果坐在车里默默捂脸,她刚刚又一不小心陷入回忆了!
砰,砰,两道关门声。
唐果沉浸在纷扰的思绪里,无从感知。
唐奶奶坐在主驾驶后面,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驾驶座靠背:“怎么回事,眼睛疼啊?”
座椅震动两下,唐果一惊,放下手,正襟危坐:“不、不是……”怕被追问,急忙放手刹准备起步,“安全带都系好了么,出发啦。”
“等一下,还没系呢。”唐奶奶低头找带子,拉了拉,不会扣,随手在莫愁予腿上轻轻拍了拍,“小伙子,帮个忙来。”
唐果没忍住,悄悄侧头往后看,他低头帮忙扣安全带,五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匀称又好看。
他坐在右手方,使用的是较方便的左手,唐果眼珠转向他右手的位置,想起……这两只手她以前都摸过。
哗——
脸颊瞬间就着了,一路烧到后颈。
想什么呢!!!
“果果,你脸怎么红了?”副驾,堂姐的声音。
唐果来不及反应,那边已顺势抬头。
这回完全不用怀疑,他就是在看她,隔着墨镜在看她。
唐果整张脸都烫得发麻,佯装镇定,转回身,坐直。
“呃……有点热。”边说,边用手扇了扇风。
只有唐奶奶无法理解地接了句话:“热么?我倒是觉得车里温度刚刚好。”
唐果傻笑两声,只能在心里偷偷地哭。
仿佛听见心脏被捏爆的声音,她今天也未免太不正常了吧……
定神缓了缓,这才启动车子继续上路。
*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车位,把车停好。
春节期间,周边街道挂满喜庆的大红灯笼。
买票走进寒山寺,年初三的早上,寺里香火依旧旺盛,香客如织。不过仔细观察则会发现,这当中以中老年人居多。
唐果望着前面走路生风的唐奶奶,心中一片柔软。
为儿孙祈福,是老人们永不停止的愿望。
她抿唇微微一笑,余光扫到身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笑容顿时僵住。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如果她记性没错的话,张继这首《枫桥夜泊》大概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的。
由于奶奶吃斋念佛的关系,寒山寺她一直没少来。尤其是除夕夜现场聆听跨年钟声,几乎成了整个唐家年夜饭后的既定活动。
可是,到寒山寺求姻缘,却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敢问这世上还有谁,求个姻缘,身边还带着多年未见的初恋?
唐果此刻,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04晚
大雄宝殿匾额下方悬挂一条横幅:法喜充满,百福骈臻,新春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