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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说,考虑到我们家族血杂,虽同是凤凰一宗,形态却大有不同,我大哥向来藏着掖着不愿显露,指不定他本体是乌鸦样的也未可知!”
    语毕,觉得自己的说法颇有道理,想到平日里总是屈服于极风的淫威,此时能在这里逞口舌之快,也算是疏了疏心头堵,不由得面露灿笑。
    冷不丁,身后响起一个小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诚然,未可知。”
    小黄脸刷一下就白了,她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撞见极风那张冷得不能再冷的脸,“大、大哥……”
    “消极怠工者,杖责五十。工作期间饶舌,禁膳一晚。”
    ***
    极容同极焕去探望小黄时,她正趴在软榻上倒抽凉气,身上盖着床薄被。绣绣候在一旁,收拾零散的药膏。
    极焕负着手将小黄绕过一圈,又绕过一圈,道:“你也真是个人才,第一天入职就能叫大哥把你罚成这样。”
    绣绣抱了药盒红着眼睛道:“都是绣绣不好,惹姑娘说话,连累姑娘受罚。姑娘还替我顶下了五十杖责,生生挨了一百杖!”
    小黄摆摆手,“本就是我自己口无遮拦,不怪你!再说了,你*凡胎的,再怎么潜心修道,这五十杖下去,你千百年的修为也就白费了。至于我么,皮糙肉厚,这点伤养它两三个月也就好了,不碍事儿。”
    向来话少的极容听闻此语,皱眉道:“你哪里来的两三个月修养时间,今日申时你就得去上工了。”
    小黄没有搭话,她默了一阵,再默一阵,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
    申时,小黄驱着天马车,捏了个隐身决一路向东飞行,车后载着被喂得酒足饭饱梗着嗉子直打嗝的金乌鸟。
    绣绣本职司的是宫中要务,早晨带她熟悉过一遍工作流程,晚上自然是不能跟着她了。小黄只得独自一人,斜着身子倚在驾驶坐上,稍有不慎就会碰到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眼看着旸谷将近,小黄将车停在空中,学着早上绣绣的样子吹个口哨,示意金乌自己回家,她这一天的工作也算是结束了。
    那金乌得了指令,拍拍巨翅,在空中旋了两旋,却并未往旸谷里扎,而是向别处飞去。
    小黄跟着她两个哥哥野惯了,反应是一等一的快,不顾身上伤,趁那金乌尚未飞高,一把抓住它中间那只足,“你干什么去!”
    “嘎!”金乌惨叫一声,显然是受到了惊吓。
    它作为一只寿与天齐的神鸟,万把年来没被人抓过足,还是第三只足!只因它身上带着文火,凡胎碰了即刻灰飞,仙体触了也要大动元神。然而小黄本就是一只火凤凰,有凰火护体,同金乌文火相克,因此那金乌抖了两下,非但没把小黄抖落,反而被她抓得更牢了。
    小黄手臂使了两下劲,试图直接把金乌给丢进旸谷里。
    “嘎嘎!”可怜的金乌感觉它中间那只足要被扯断了,拼命挣扎,巨翅扇起呼啦啦的大风,竟是把马车顶都掀掉了,唬得那几匹天马嘶得嘶鸣得鸣,撒蹄欲跑。小黄这厢要抓鸟,那厢要拉车,顾暇不及,冷不防叫金乌一带,整个人腾空而起,随着三足鸟在空中飞旋一圈,一并扎进旸谷。
    事发突然,小黄赶不及变回原形,身子就落到大榕树上,但听得噼里啪啦一阵树枝折断声,小黄在树上来回翻倒,颠了又颠,好容易抓着根救命树杈又“啪”地一下断了,最后她大头朝下摔到地上,所幸不痛。
    为何不痛?莫非直接给摔死了!孤魂野鬼的自是不痛。
    “唔……”
    小黄挠挠脑袋,待要起身,听到身下传来一声闷哼。
    伸手摸摸,暖的。再摸摸,软的。小黄料想是她压到人了,攸地爬起来,垂首抱拳道:“在下昆仑虚凰女,从天而降实属意外,非有意冒犯,望仙友见……”
    她一边说一边抬头,那个“谅”字就被生生卡在了喉咙管里。
    入目先是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继而它主人的全貌也一点一点浮现在小黄眼前。
    小黄少时同哥哥下凡游玩,见凡间丹青手所描绘的绝色肖像,左右出不了那么些个风流模样。她那几位哥哥,被四海八荒的神仙称赞生得俊俏,她看久了,倒也习惯,心道天下生的好看的男子,大抵好看的雷同。
    然而眼前的男子,好看,却好看得与很多人都不一样,一双眸子像是三十三天上的繁星,干净得不沾染一粒尘埃。
    彼时那个“谅”字还卡在小黄喉咙管里,她努把力咽了下去,而后别过脸,用手捂住眼睛,声音发颤道:“仙友你……你为何不穿衣裳?”
    第3章 君何以果
    小黄少时是个不知羞耻为何物的泼皮无赖,这一点她承认。
    她也曾年少不懂事,跟在她五哥极焕身后掀过别地女仙的裙子,从凡间的集市上买五文钱一部的春宫簿子,拿到学堂里五两银一部地兜售。
    然而这一切,自打她不穿衣服下河摸鱼被极风发现吊着打了一顿后,就有了改善。
    极风吊着打完她,又丢给她一部《女训》,叫她从头到尾认认真真抄三遍。
    在那部《女训》里,小黄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这才知道,原来哥哥比她多长个物什,并非身体畸形,而是因为他们是公的!亏得自己还同情了极焕好几千年。
    她这才知道,原来春宫簿里的两个小人不是在打架,而是在干羞羞的事情。
    她这才知道,紫菀上神真的只是空挂着她娘亲的名号而已,除了教她遇事保命要紧,旁的啥也没教给她。
    合上书,小黄决定重新做凰,极焕再喊她下河摸鱼她是断然不会去的了,不仅如此,同其他男仙一道时,得避嫌,不可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成何体统!出门在外,端的是昆仑虚凰女的架子,断不可失仪,是以昆仑虚众人啧啧称奇,道小黄不知何时转了性子。
    就算她有时按捺不住一颗蠢蠢欲动的心,也总要挣扎几番,确定此地无人管顾,无人识得她,这才乔装易容,混摸进逮兔子或捉蚂蚱的大部队里去。
    由此可见,她本性里还是要点脸的。
    所以一想到自己刚刚那么不要脸的压在一个没穿衣服的男仙身上,把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小黄的脸就火辣辣烧得厉害。
    沉默片刻后,小黄轻咳一声打破寂静,“仙、仙友,你可还在?你……衣裳穿好了吗?”
    耳旁一阵窸窣响动,自指缝漏光处,小黄见着两只红艳艳的山果子被递来,又听得对方道:“吃吗?”
    声音暖暖的,很是温柔好听。
    肚子不争气地“咕”了一声,考虑到今宵晚膳没着落,小黄便也不客气,把捂眼的手放下来就要去接果子。哪知对方还是一副赤丨条条来去无牵挂的模样站在那里,吓得小黄又慌忙将眼睛捂上。
    “仙、仙友,你这是作甚,速速把衣裳穿起来为好!”
    荒郊野岭,孤男寡女,男的还没穿衣服,这情景怎么看怎么像那些话本里最最狗血的桥段,只因对方委实生得漂亮,小黄竟丝毫没有往这方面想去。
    这会功夫又没了动静,小黄心下不安,悄悄分开一指缝,见那男子仍站在原处,手上捧着山果,一脸浅笑地望着她。
    小黄脸又没来由地一热,小声道:“你可是没有衣裳?”也不等男子说话,径自解下一件外罩的小褂,递予男子,“喏,拿着遮遮也是好的。”
    男子没接,也没说不接,只侧了侧头,有些茫然地望着小黄。
    “莫不是不会穿?”
    这下,男子终于点了点头。
    小黄有些无语,她琢磨着这男子估计是旸谷里灵气化出的山精,天生地养自是不知穿衣遮羞的,又想到自己待会还要劳烦男子带她离开旸谷,让对方这样赤丨条条同她一路走下山,甚不雅,便道:“那你闭上眼睛。”
    男子听话地把眼睛闭上了。
    小黄抖了抖手上的褂子,慢慢向男子走近,保持着目光一直停留在男子的脸上,然后双手环过去,把小褂系在男子的腰间。
    出于紧张,小黄出了一手心的汗,眼睛又没法盯着看,是以系了半天,那衣裳结也没系好。男子倒也不急躁,一直默默闭着眼,等到小黄终于系好衣结叫他睁眼,才慢慢把眼睛睁开,有些惊讶地摸了摸腰间的褂子。
    “你方才那个样子,若是碰上什么神女仙娥,委实不雅,我这个褂子就赠给你,作遮羞用。”
    男子点点头,又去摸腰间的褂子,一副很欢喜的模样,末了还不忘继续将山果递上来问小黄,“吃吗?”
    “啊,那谢谢你啊。”
    小黄接了果子,满咬一口,但觉入口香甜,汁水充沛,不由面露喜色,男子见她喜欢,便将手上的山果都赠与她,十分有耐心地等着她吃完,还在她噎着时帮她拍了拍背。
    等到果子吃完,小黄才想起一件要紧事,拉着男子左看右看,言辞颇急切道:“我方才摔下来的时候,可是压着你了?”
    她二哥极瑶同她说过,物体从高空下落时有个什么劳什子势能,并且这个物体越重,下落位置越高,势能就越大,从房顶上跳下来把地面砸个坑也不是没有的事。她方才被金乌鸟连累,从万米高空掼下来,虽说一路上有榕树枝磕磕绊绊的,但她到底是个大活人,被她这么结结实实地一砸,指不定要落下什么后遗症。
    男子被小黄拉着左右看罢,漂亮的眼睛里笑意更深,他拉住小黄道:“不打紧。”
    “真不打紧?”
    “嗯。”男子点头。
    小黄横竖还是不放心,从颈子里扯了块贴身玉佩,交到男子手里,想了想,干脆直接给他挂在脖子上,“你若是有什么不适,就持这块玉去极北昆仑虚找我,他们看见这块玉自会放你进去。若是病势太凶,不及赶路,你便将这块玉当了,也好请个郎中,抓几副药。”
    男子低头抚摩着那块玉,不说话。
    小黄又向他询问,“你可知下山的路怎么走?”
    旸谷灵气颇深厚,且有天然仙障,是以入山之人无法用法术腾云,还需得走山道离开。小黄自幼识路无能,若是让她自个寻路,找到明日这个时辰还不知能否找到,幸而男子在听到小黄的问话后点头道:“知道。”
    夜色已深,山道变得模糊,男子将小黄护在身后,遇到险峰陡石处还拉着她的手一道走。
    虽说孤男寡女手牵手一起走山路有那么一点伤风化,但令小黄奇怪的是,在面对眼前的男子时她倒没什么拘束感,两人一并牵着手走好像也很自然,没有什么不对。
    而后男子便一路将小黄牵至山脚,出了仙障腾云之术总算能用了,小黄暗吁口气,捏了个决,蹦上云端,挥手便要同男子告别。
    “你明天还会来吗?”男子问她。
    “怎么说呢,应该是不会了。”极风禁止她来旸谷她却还是来了,虽是受金乌连累,但叫极风发现了到底不好交代,想及她大哥的行事作风,她怎么敢来过一次再来一次?
    但在看到男子因她一句话而逐渐黯淡下去的眼眸时,心中又生出些许不忍,只得改口道:“我尽量吧……尽量来。”
    “真的吗?”男子重又高兴起来,“什么时候?”
    “嗯……具体时辰我说不上,得空我就来看你。”
    “好。”男子说,“我等你。”
    祥云愈驾愈高,山脚下男子的身影也愈来愈小,小黄忽然觉得心口气有些不顺,倒像是不舍似的,便伸手抚了抚。
    她在去往煦晨宫的道上一路飞驰,想着等会要领怎样的责罚。
    那金乌将她摔进旸谷后便没了踪影,指不定是往哪儿撒野去了,金乌是神鸟,四海八荒的妖兽奈何不了它,因此对于它的鸟身安全,小黄倒不怎么担心,只是一想到明早起来极风没鸟驱,人间没有太阳,或者说太阳在人间乱跑,小黄就感到背后的冷汗一阵阵地往外冒,极风那黑中带青,青中泛白的脸色即刻已出现在她脑海中。
    莫非她仙元要就此中断了?
    且煦晨宫的规矩向来严苛,几时上工几时用餐几时歇息都要按着点来,她上完工不仅迟归个把时辰,马也跑了车还没带回来。
    小黄觉得她方才猜测里的“莫非”二字,可以去掉了。
    心惊胆战地回到煦晨宫,却见庭院中一派灯火阑珊的寂静祥和气氛,只绣绣在厢房里为她守了盏灯,见她进屋便关切道:“姑娘是去哪儿了?”
    小黄蹑手蹑脚掩了门,同样关切道:“我大哥找我没有?”
    绣绣点点头,“姑娘今日被罚晚膳,免去了膳前的点名,只我晚间去井边汲水时遇见上神,他向我问起姑娘,我道姑娘劳累一天、身上又有伤,趁早便歇了,上神便没其他言语,径自去了,这才瞒混过去,不然叫上神发现姑娘这么晚才回来,就不是挨顿板子的事儿了。”
    小黄苦笑,“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今晚是瞒过去了,明早怎么办。”
    绣绣不懂她的话,依旧问:“姑娘究竟是去哪儿了?”
    小黄摆摆手,在绣绣身旁坐下,贴耳道:“你且同我说,咱这个煦晨宫里养的马,是什么马?”
    绣绣满脸狐疑,却还是乖顺回答:“是胤琰上神当年赠与煦晨宫的天河战马。”
    “别处还有一样的没有?”
    “这……难说,要有也只得胤琰上神有。”
    “有就行,有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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