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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玉娇笑道:“不过是进学,有什么可委屈的?母亲这话问得倒是有趣了。”
    周氏非常自然地笑道:“这还不是你大姐进学的时候,都是哭着鼻子回来的,说是那女先生太凶,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去,我好说歹说,才哄得他们重新回去好好读书。”
    沈玉婳娇嗔道:“母亲又把小时候的事情拿出来说,倒叫我这个做大姐的好没面子。”
    周氏慈爱地笑道:“这怕什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要紧的?娇娇今天才进学,我这也是怕她委屈了也不肯说,自然要把你当年的事情说出来给娇娇听一听了。”
    沈玉婳冲着周氏眨了眨眼睛,笑道:“那好罢,母亲说便说了,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可没有这么娇气,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沈玉娇亦笑道:“母亲多虑了,今日春秋堂女先生虽然严厉,女儿倒是觉得也没什么要紧。毕竟女儿进学晚,大姐在女儿这年纪时候,已经读了许多年书,都开始学习六艺了,女儿现在还在读四书……实在是没什么可委屈的。”
    听着这话,周氏着意看了沈玉娇一眼,脸上浮现出心疼的表情来,眼眶一红,道:“可怜我的娇娇,便是被耽搁了。”
    沈玉娇垂眸,用帕子揉了揉眼角,声音也哽噎了起来,道:“母亲这样说,便让我心中过意不去了。”
    沈玉婳在一旁也忙道:“娘可别这样,惹得五妹一起哭起来,一会儿爹回来了看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周氏叹道:“我可怜我的娇娇,想一想就觉得心疼。”一边说着,她把沈玉娇揽到怀里,拍着她的后背,一面叹一面又道,“就希望我的娇娇,将来能过得好,我那狠心的姐姐……怎么就走得那么早!”这么说着,她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听着这话,沈玉娇也跟着哭了起来,只扑在周氏怀里,就如那亲母女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旁沈玉婳与沈玉媚急忙让丫鬟嬷嬷们进来,一面是劝解周氏与沈玉娇,一面让人绞了热帕子来给她们擦脸,那一桌子饭菜倒是没有人去理会了。
    好不容易劝解开了,周氏亲自拉着沈玉娇到内室去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头发,回到偏厅时候,便遇到了中午下衙回府来吃饭的大老爷沈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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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继母
    继承了安乐侯爵位的大老爷沈淮,现在已经是左千牛卫大将军,乃是皇帝身边的近卫,也算得上是今上的心腹了。
    他进到正厅当中,首先看到的是周氏与沈玉婳沈玉媚两姐妹,然后才看到了坐在周氏身旁的沈玉娇,他笑了一笑,在上首坐下了,口中笑道:“今日去春秋堂,可还习惯?”
    沈玉婳忙接了话,道:“方才母亲还在问五妹呢!倒是惹得五妹哭了一场。”
    “哭什么?难不成真受委屈了?”沈淮挑了眉,看向了周氏,“若真受了委屈,你倒是要去春秋堂说一说了,可不能让我们娇娇受了气。”
    周氏笑道:“这是自然的,老爷就算不说,我也知道分寸。”
    沈玉媚也道:“春秋堂的女先生今天可凶了,我还以为五妹要和先生吵起来,还好大姐在,否则还不知怎么收场。”
    坐在周氏身边的沈玉娇眉头微微跳了一下,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沈淮,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先说她受了委屈,再说她与女先生争执,后面跟着的会是什么,想也能想到。
    然后意料之中地,沈玉婳又开了口,道:“今日瞧着,那女先生那样严苛,要是将来给了五妹委屈怎么办?不如便不去了吧!”
    沈玉媚也道:“五妹还小呢,等过几年再去也不迟。”
    沈淮沉吟了片刻,转而看向了沈玉娇,用征询地口吻开了口,问道:“五娘你觉得呢?若是先生太凶,不如便不去了。”
    周氏却道:“老爷这话说得,简直溺爱太过,什么叫做‘若是先生太凶,不如便不去了’?既然今日已经去了,便好好上学,之后便不可松懈,说什么今日起得太迟了不想去了,明日风太大了不想去了之类的话了。”一边说着,她看向了身边的沈玉娇,又道,“你可别听你父亲胡说八道,上学这事情,不可儿戏。”
    沈淮听着周氏的话,又点了点头,道:“你母亲说的也颇有道理,那便还是听你母亲的吧!”
    沈玉婳与沈玉媚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没有接话。
    沈玉娇笑了笑,道:“自然一切听母亲的。”
    如此,一家人其乐融融吃过了午饭,沈淮去了书房,沈玉婳与沈玉媚各自回自己房里,而沈玉娇被周氏留了下来,说是要给她裁几身衣裳,给她看一看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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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氏如今扶了正,沈淮也给她请封了诰命,已经是大房名正言顺的太太了。
    她是沈淮的表妹,名唤贞娘,自幼便在沈府长大,与沈淮也勉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只是周家门第低微,从前老安乐侯在的时候,从来都没想过要让自己的长子娶她的。
    后来沈淮娶了宋乔儿,周贞娘对沈淮仍然念念不忘,一心只想嫁给他,宁愿做妾,宁愿只做个姨娘也要嫁,周家也无奈,便求到了老安乐侯夫人那里,由老安乐侯夫人周氏做主,在沈淮娶了宋乔儿半年之后,便纳了周贞娘为妾。
    彼时宋乔儿心高气傲,对沈淮并没有给予太好的颜色。毕竟宋家是国公府,沈家只是侯府,两者差距颇大,且宋家武将之家,在朝中影响远超了沈家,故而宋乔儿在沈家除了在面对老安乐侯时候十分恭敬,面对其他人时候都是居高临下,十分倨傲。
    这种地位上的天然差距让年轻的沈淮十分难过,几乎是本能地,他对宋乔儿敬而远之,然后便亲近了自己温柔小意的表妹周贞娘,天长日久之下,沈淮与宋乔儿更加疏远,而对周贞娘则真的相处出了几分感情来。
    于是后来宋乔儿去世,沈淮也没想着再娶填房,便与母亲周氏商量着,把周贞娘扶正,还请封了诰命,给了她名分。
    既然名正言顺了,沈淮也便让沈玉娇和沈珉改了口,称呼周贞娘为母亲。
    沈珉是不乐意的,他年纪虽小,但已经十分有自己的想法,只肯不冷不热地喊周贞娘一声“太太”,而沈玉娇性情绵软,沈淮让她改口,她上辈子便改得十分顺从,故而现在虽然心中颇觉得嘲讽,但她也得强忍着喊周贞娘一声“母亲”,免得让他人疑心,看出端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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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贞娘拉着沈玉娇在房中坐下了,命身边的丫鬟捧了时新的料子来。
    她取了那鹅黄的料子在沈玉娇身上比划了一下,慈爱地笑道:“我便知道这颜色最衬你,特地给你留下,你大姐嚷嚷着想用这块料子来做裙子,我都没答应。”一边说着,她让丫鬟们把镜子给捧了过来,让沈玉娇看,“你看,你肤色白,这颜色最好看了。”
    这样说着,她又取过了旁边那块胭脂红的绸缎,口中道:“这颜色我也是想着你最合适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沈玉娇从镜子里面看了一看,笑了起来,道:“这鹅黄色倒是更衬大姐,母亲不如就给大姐做裙子吧!”
    周贞娘笑道:“不用多管她,她裙子多得是,你只用顾着你自己就好了。”一边说着,她又让丫鬟捧出一个匣子来,打开给沈玉娇看,里面是一整副头面首饰,十分精巧好看,“这是上次去宫里面时候,皇后娘娘赏下的,那次你大姐和四姐都去了,都得了不少赏赐,这一副我特地给你留着了。”
    沈玉娇急忙谢了一声,道:“母亲这样记挂着,倒叫我过意不去了。”
    周贞娘笑道:“这有什么?我疼爱你,与疼爱他们是一样的。如今你与珉儿住得远,珉儿那倔强性子也不常到菖蒲园来,到显得与我们生疏了。你父亲也常常与我说起你们姐弟俩,说想亲近你们,却又不得其法,明明是亲生儿女,倒是生疏得比二房三房更胜。”
    沈玉娇抬眼看向了周贞娘,只见她脸上满满都是慈爱,语气也十分真挚,仿佛果真是一点儿都没有坏心思,全都是为着她与沈珉着想。
    她低了头,轻轻咬了嘴唇,眼眶一红,然后才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母亲这样说,倒是让我无地自容了。做儿女的,应当为父母着想,却不该让母亲与父亲这般为难。”
    周贞娘忙道:“这哪里是为难?这本该是当爹妈的多为儿女着想,这是理所应当的。就好像我就应该对你和珉儿好,就应该一视同仁。”
    沈玉娇应了一声,直扑在了周贞娘怀里,嘤嘤哭泣了一番,又是母女情深的姿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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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沈珉
    回到娉婷院,沈玉娇让青露和青雾把周贞娘给的衣服料子还有头面首饰都收起来,自己则去另一边屋子里面寻沈珉去了。
    沈珉是她亲弟弟,一母同胞,都是宋乔儿所出。他比她小两岁,但比她有主见得多。
    见到沈玉娇来了,沈珉摆了摆手示意在屋子里面正想说什么的嬷嬷蒋氏先出去,然后起了身,小大人模样地对着沈玉娇见了礼,然后请她进屋子里面来坐。
    自从出孝之后,沈珉已经去了学堂,沈玉娇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和他好好说过话了——尽管两人同住在娉婷院。
    “听蒋嬷嬷说太太请你过去了。”沈珉不过九岁,如今身量尚小,看起来十分稚气,不过一双眼睛乌黑灵动,又唇红齿白,乍一看去倒有些不辨男女的漂亮。
    沈玉娇随便择了一张椅子坐下了,回头看了一眼紧紧跟着自己的朱嬷嬷,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我与珉弟说话,你先出去吧!”
    朱嬷嬷看了一眼沈珉,又看了一眼沈玉娇,笑道:“那我去小厨房给姑娘还有六爷准备些点心,姑娘中午也没有吃多少呢!”
    沈玉娇略点了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朱嬷嬷见状,便悄然退了出去。
    倒是蒋嬷嬷见着了沈玉娇,几番欲言又止,看着朱嬷嬷退出去了,自己仿佛有些不甘心,但看到沈珉的眼神,最后也只是嘴唇嚅嗫了几下,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沈玉娇贪婪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几乎要落泪下来。
    她记得上辈子自己的亲弟弟是早早就去世了的,甚至没有活过十岁,便因为冬日里生病,然后就那么去了。现在看到了沈珉,她感到既陌生又熟悉,心中酸涩无法言说。上辈子若沈珉能安然长大——不,就算能安然长大又怎样呢?她上辈子那样糊涂,也保护不了自己的亲弟弟!况且,周贞娘怎么会让沈珉长大呢?她也是有儿子的人,并且沈琼已经十五岁,是个懂事的大人了。对她来说,沈珉是万万不能留下的。
    心中想了这么许多,再去看沈珉,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辈子,她当然要让沈珉好好活下去,也自然要让周贞娘所有的算盘都落空了。
    “你怎么了?”沈珉奇怪地看了沈玉娇一眼,上前两步来,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看起来眼睛也是红红的,发烧了么?”
    沈玉娇回过神来,抬手去拉了沈珉的手,笑道:“就是想起一些事情来。”
    “想起什么?想起太太是怎么对你好了?”沈珉讽刺地看了沈玉娇一眼,“你可长点心,别被底下的人三言两语就糊弄了,那朱氏看着就是个两面三刀的,你还总带在身边,还嫌她知道的事情不够多么?”
    听着沈珉这么说,沈玉娇心中浮现出愧疚之情来。她比沈珉大两岁,却事事不如他看得清楚明白,连他都能看出自己身边伺候的人不够忠心,为什么她竟然懵懵懂懂一无所知?
    “我现在身边也没什么得用的人,朱氏虽然心思多,但做事总是可以的。”沈玉娇笑了一笑,如此说道,“我身边的丫头婆子们就这么些,总不能把他们都赶走,我自己来做事吧?”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沈珉嘟哝了一声。
    “是是,你说的对。”沈玉娇笑着说道,“我刚才过来时候,还以为你不在屋子里面呢!今日不是要去学堂?怎么中午就回来了?”
    沈珉看向了沈玉娇,正色道:“我今日在白玉堂便听说了你在春秋堂的事情,于是和先生告了假,专门回来等你的。”顿了顿,他打量着沈玉娇的神色,不太确定地问道,“春秋堂那位女先生为何要责难于你?你可是真的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么?”
    沈玉娇苦笑了一声,有些怀疑春秋堂的事情传到外面去了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于是只好把春秋堂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了沈珉听。
    沈珉听完,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鄙夷的神色来,口中道:“我知道以你的能耐也惹不出什么事情来,但错的确在你,你不该去得那么迟。方才就说了,那朱氏不堪用,若不是她早上磨磨蹭蹭不去给你准备轿子,你又怎么会去迟?你不去迟,怎么会让那女先生抓住小辫子?”
    沈玉娇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沈珉又道:“不过听你说的这情形,大约是就算你没去迟,也会给你闹点事情出来的。太太还有沈玉婳他们话里话外都是你受了委屈,要么就不去学堂了,这话要是传出去,沈玉娇,你还想不想要个好名声了?”
    这样的话听在沈玉娇耳中,却是甜丝丝的——这种有人真正地关心自己的感觉,是其他所有都无法比较的。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个傻笑,却有被沈珉训斥了几句。
    “怎么还笑?你知不知道这事情其实很重要?”沈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沈玉娇急忙收敛了脸上简直无法抑制的笑容,认真地看着沈珉,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
    沈珉瞪了她一眼,道:“你真的知道吗?为什么你看起来还是这么傻乎乎的?”
    沈玉娇的嘴角情不自禁就往上扬,道:“我只是……我只是很开心,开心还有你真的关心我。”说了这句话,她忽然又觉得心情低落……这偌大沈府,他们姐弟俩无人可依靠,也只能靠着彼此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沈珉老成地叹了口气,道:“我不关心你,去关心谁呢?”
    一时间,屋子里面沉默了下来,姐弟俩各怀心思,都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沈玉娇打破了沉默,道:“我过来其实还有件事情是想找你商量的。”
    “你尽管说便是了。”沈珉说道。
    “我想跟周氏提议,让我们俩搬回菖蒲园去。”沈玉娇说道。
    “咦,你倒是不喊她母亲了?”沈珉敏锐地揪住了她话语中的不同,挑了眉,“你要告诉我,你睡了一觉醒来,突然就灵光一闪,发现她不是好人了?”
    沈玉娇顿了一下,想了想,道:“你……就当是这样吧!”
    沈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不管怎么说,你不再傻乎乎地认贼作母,就是件好事情。不过要不要回去菖蒲园,还需要过一段时日。”
    “我倒是觉得现在时机正好。”沈玉娇说道,“现在我们俩都已经上学,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此刻回去,却是正好的。”
    “给周氏扬名?”沈珉嗤笑了一声,“你可别打着什么去了菖蒲园,周氏反而不敢下手之类的主意!你可要想明白,你和沈玉媚同年,她就比你大一个月,我和沈琇同年,他只比我小一个月,你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周氏她从来都没有把我们的母亲放在眼里,哪怕她那个时候只是一个姨娘,就敢拼着主母争宠!这意味着,她根本不会因为我们在菖蒲园就罢手!因为沈淮根本就不把我们姐弟俩放在心上,你明白吗?“
    沈玉娇被沈珉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她看着沈珉气得通红的小脸,好半晌没有吭声。
    沈珉看着沈玉娇,叹了口气,又道:“我不是要对你凶,你是我姐姐,我们俩是亲姐弟,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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