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瑞道:“好了,谈正事。”
三个人走到小房间的桌子边坐下。
“汶鼎的代表团来访时间确定了么。”陆霜年问道。
回答的是何勋,“确定了。”他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心中寒意不减,脸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一样。“就在一周之后。”
陆霜年沉吟片刻,抬眼看了看楚瑞,用询问的语气问道:“行动人选由我去选定么。”
“行动”指的是什么,在座的三个人自然都心知肚明。
楚瑞点头道:“可以。”他看向陆霜年:“这件事情,我也只有交给你去做,才能放心。”他将手搭在陆霜年的肩膀上,用力地按了按。
陆霜年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
“您自然可以放心。”陆霜年道,“汶鼎的代表此来,有去无回。”
“——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陆霜年笑道,她语气里竟然带着点疑似撒娇的成分,“我还要在向您要个帮手呢。”
楚瑞“哦”了一声,饶有兴味地问道:“谁?”
陆霜年冲着何勋点了点手指,“自然是您的这位爱将了。”
楚瑞犹豫了一下,看向何勋:“这还要看小何的意思了,你在汶鼎那边还挂着军职,有问题吗?”
何勋面色平静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可以作为代表团的先遣过来协调访问事宜。”言下之意,即使他这段时间呆在夏泽,也不会惹人怀疑,反而还可以为陆霜年提供更多的情报。
楚瑞笑了,道:“那就好!”他对何勋道:“你多年不曾回国,恐怕对现在的国内情况也不太熟悉,正好让阿年为你介绍介绍。她如今可是我夏泽情报界的新星了。”
陆霜年也笑,“您这么说可折煞我了。”
楚瑞挥挥手,他并不掩饰自己对陆霜年的喜爱和器重,对何勋道:“和汶鼎的决战在此一举,小何你为了国家,在汶鼎潜伏了这么多年,夏泽定然不会辜负你。”他顿了顿,有些促狭地笑道,“你迟早还是要回来夏泽的嘛,阿年到时候,有可能就是你何勋的顶头上司了。”
何勋看了陆霜年一眼。女人笑眯眯地回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何勋只得点头附和。
楚瑞道:“具体方案你们两个人做好给我,这件事情不要有第三个人知道。”
陆霜年点点头。她和何勋都站起身来,送楚瑞离开了会议室。
剩下的是诡异的沉默。
陆霜年随手关上门,回过身来。
会议室里的灯光很亮,何勋的脸在这光线中显得一片惨白。
陆霜年笑了笑,“何大哥。”她神色上没有任何的异常,淡淡道:“还没恭喜你,已经是上校了。”
何勋嘴唇动了动,他终于还是道:“阿年……”
他有心同陆霜年说,你不要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这太危险。却到底想到,自己从来都没有这样的立场。
陆霜年像是也猜到了何勋想要说什么。
“你我能这样相遇,也真是缘分呢。”陆霜年道:“原来何大哥和我,都是在为夏泽做事。这样我倒也不必为日后兵戎相见的可能担忧了。”她说着,露出一个笑容来。
何勋觉得那个笑刺眼无比。
他沉默了一下,只说道:“的确是缘分。”
“今天已经不早了,何大哥刚刚从汶鼎回来,也该早点休息。明天把顾宸北来访的具体情报给我就好。”陆霜年说道:“具体人手我会去安排的。”
何勋点了点头。他快步地离开了。
会议室里剩下陆霜年一个人,她眯起眼睛,窗户外头星月黯淡。女人的手无意识地捻动着颈子上一根细细银质链子。
就快结束了。
与此同时。
汶鼎。
“娘,你在说什么啊!”陆昔华不可置信的声音和她脸上微微扭曲的表情破坏了她那一贯温婉的气质。
陆柔眼圈红红的,嘴唇也有些颤抖。她刚刚把大女儿的身世说了出来。一同说出的,还有她是如何让当年的情人,错将小女儿当做自己骨肉带回了夏泽的事情。
“娘,你怎么能这样……”陆昔华声音也点颤抖,与其说是悲伤,倒不如说是极度的失望。
“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盼望着爹能够出现,能够认下我们母女,可是好不容易等来了这一天,却是阿年——”陆昔华抿住嘴唇。她险些就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一切本该属于她陆昔华的,富裕无忧的生活,高贵的地位,如意的爱情,怎么可以就这样被那个乡下人的种占据!
陆柔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娘何尝不想让你和你爹相认啊!只是你爹他,在夏泽位高权重,又早有了家室,你的身份本来就会让他仕途上又许多顾忌,他的那位妻子,凶名在外,恐怕是容不得我们母女的。”
“阿年这一过去,恐怕就会遭那善妒的女人的算计了。”她心中愧疚倒是真切,眼里又落下泪水。
陆昔华皱紧了眉头。她依旧不能谅解母亲的行为。在她眼中,生父的身份和地位早已决定了自己不该过这样平凡庸碌的日子,就算生父妻子善妒又能怎样,难道还能否定她与父亲的血脉亲缘不成?!她陆昔华自信可以得到楚家的认可,名正言顺地成为贵族小姐!
陆柔却没看出女儿眼里的不甘,只以为她是难过没能和亲爹相认,不由得怜惜地抱住了女儿。陆昔华默默地倚进陆柔怀里,眼中却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芒。
夏泽。
一只精致的茶盏被猛地杂碎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
“真的查清楚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想起来,语气里怒意分明。
楚公馆。坐在主位上的女人四十几岁的年纪,保养得宜,一张脸显得明艳非常,并不见老态。她的眼角上挑,凤眼里全是怨怒。
她正是楚瑞的妻子,夏泽杜家的女儿。杜家在夏泽声名显赫,当年的楚瑞也正是因为娶了这一位美娇娘,才一路青云直上的。而这位杜家小姐,如今的楚夫人,是出了名的凶悍善妒,手腕也狠,家族实力雄厚,以至于虽然不能生育,但依旧牢牢占着楚公馆女主人的位置,楚瑞也从来不敢在外面胡来。
可如今夏泽上流社会谁不知道,楚瑞身边有个年轻女孩子颇为得用,俨然是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
——好他个楚瑞!竟然真的从汶鼎找来一个什么亲生女儿,果然是和当年那个狐狸精的野种!
“回大小姐,那位陆小姐的身份已经确认清楚了。”
楚夫人咬牙切齿。
“吩咐下去,那位陆小姐,该从我夏泽离开了。”
☆、第70章
第七十章
路上的积雪化得差不多了,空气里带着一种湿漉漉的冷意。
下午的小酒馆没几个客人,发福的老板娘在柜台后面打着瞌睡。陆霜年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摘了手套,靴子上的雪水流下来,变成一道污迹。
她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赵嘉诚才姗姗来迟。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布袍子,戴一顶半旧的棉帽,走得近了看得出下巴上的胡茬也没刮干净,看上去很有些落魄。
赵嘉诚坐到陆霜年的对面,他脸上带着一丝笑容,眼睛是和他表现出的落魄邋遢截然相反的有神。
陆霜年抬手叫了小伙计,要了两个小菜,又对赵嘉诚道:“喝酒么,赵先生?”
赵嘉诚在小伙计走过来的时候就侧过脸,将一大半面孔隐藏在了帽子和墙壁制造的阴影里,并没有回答陆霜年的话。
陆霜年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微笑着让小伙计离开了。
“怎么,赵先生也有惶惶如丧家之犬的一天么?”
赵嘉诚也不摘帽子,只是讥讽地朝陆霜年撇了撇嘴,道:“本来就是四海为家,何来的丧家之犬一说?”他慢吞吞地道:“不过,陆小姐是真的给我制造了个□□烦呢。”
——他早该知道那天晚宴上这个女人所谓的“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的话完全是放屁。
以她的阴险,怎么可能不在这件事上占尽便宜?!
——于是赵嘉诚几乎在三天之后被夏泽的秘密警察堵在自己暂住的旅馆里,到现在他还是夏泽情报部门的头号通缉犯。都是拜这个女人所赐。
小伙计端来了陆霜年点的酒菜,陆霜年拿起酒杯啜饮了一口,“赵先生莫不是对我的背信弃义伤了心?”
赵嘉诚看着她脸上那副促狭的笑意,面无表情地道:“陆小姐倒对自己的性格很有自知。”
陆霜年笑了笑,道:“赵先生想必也知道我做的是什么营生,这样的自知可是很大的优势。”她停顿了一下,又道:“赵先生的本事我向来十分欣赏,这次约你前来,也是有笔生意想和赵先生谈谈。”
赵嘉诚也并不惊讶,他只道:“陆小姐也有不能自己动手杀人的时候么。”
陆霜年淡淡道:“官场虽好,也难免束手束脚,不如赵先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痛快。”她把杯子里的酒喝完,又给自己倒满。
“只要赵先生不要对你我之前那点龌龊再有介意,这笔生意交给你,我是再放心不过的。”
赵嘉诚瞧着陆霜年说得诚恳,不由得笑了:“眼下我倒确实有了兴趣。”他慢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不知陆小姐要杀的,是谁?”
“生意”谈妥,赵嘉诚如同来时一样,迅速地消失在了大街上的车流和人群之中。陆霜年还坐在那个昏暗的角落里,慢吞吞地喝着酒。
赵嘉诚这边已经按照她的设想安排好了,汶鼎的使团还有三天到达夏泽。
陆霜年喝干杯子,又叫了一瓶,懒洋洋地看了眼窗外。
天已经黑了。
宋宇鸿找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一点。他把汽车停在小酒馆的外面,威胁地看了一眼有些惊恐的酒馆老板娘,这才朝着角落里的陆霜年走去。
“……阿年……”
他仔细看了陆霜年,知道她有些醉了,心中窃喜。
女人眼神有些朦胧,看上去远不似平日里的冷淡威严不可亲近。宋宇鸿轻轻把手放在陆霜年的肩膀上,摩挲了一下。
“滚。”
陆霜年声音带着沙哑的醉意,但吐字清晰,意思也足够明确。
宋宇鸿停在女人肩膀上的手一僵。他脸上的笑意也减退了许多,只放柔了声音,道:“阿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然后陆霜年直接从腰间枪套里抽出□□开了一枪。子弹正好打在宋宇鸿脚下,在水泥地面上激出一溜刺目的火花。
宋宇鸿吓得往后一跳,撞翻一张椅子。
他愣了两秒,这才发现冷汗已经顺着鬓角水一样地流下来。
陆霜年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拿枪斜斜地指着宋宇鸿的方向,她没说话,只有两个人都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在一片寂静里格外明显。
宋宇鸿又后退了两步,嘴唇有些哆嗦。他脸上的笑意和心中的窃喜一并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我先走了。您自己多加小心。”宋宇鸿恭恭敬敬地低头说道,他把“阿年”换成了“您”。
小酒馆的老板娘已经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吓得愣住,目光在女客人和宋宇鸿之间来回转动,宋宇鸿一回头,她又连忙垂下眼睛,不敢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