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亲王却是蹙了下眉头:
“着人再征调些兵士过来。”
百姓如此愤怒之下,怕是难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果然是民心可用啊。”潘仁海却是不住感慨,摇头晃脑道,“有这样爱国的百姓,那些东泰小儿又何足为惧。”
更是特意叫住那名往外走的将官,殷殷叮嘱,只管告诉百姓:
“凭他是谁,胆敢背叛大周,朝廷都必然会严惩!”
口中说着,视线却分明瞧向太子。
那些东宫僚属及成家旧部闻言越发憋屈,却偏偏没办法出言反驳。
“严华氏,”蔡明义拍了一下惊堂木,目视华婉蓉,“你状告严家叛国,陷害夫婿严钊,可有什么证据?”
华婉蓉在软床上福了福身,软声道:
“小女子行动不便,还请大人见谅。”
口中说着,眼睛一红,已是落下泪来:
“事情要从一年前说起……彼日陈毓竟是当场答应,会给东泰准备上万件上好的兵器,奴那夫君听说,自然不肯,可无论如何劝阻,陈毓却是一意孤行,又说一切自有成家和他陈毓担当。夫君气怒不过,回去还大病一场……却还侥幸想着,既然陈毓说会知会国公府,以国公爷的忠心和睿智,必不会做出这般资敌之事。一直到杨兴将军浴血而来,才知道东泰人赖以攻破靖海关的可不就是咱们大周兵部刚打造的上好兵器?可怜那么多好儿郎,竟是生生死在咱们大周自己的兵器之下……”
说道最后,竟是泣不成声。
“你告我成家资敌,依据就是那上万件兵器?”成弈瞧着华婉蓉,语气颇有些不可思议,“你还亲耳听到杨兴说,东泰人攻破靖海关,靠的就是我成家送出的那批兵器?”
嘴角却是止不住的微微上翘——
推测出严钊许是投靠了二皇子后,成弈不是不担心的。
毕竟,严钊一直都是自己人,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被自己人捅刀更狠的?
而这还不是最让成弈和太子担心的,换一句话说,两人一致认同靖海关怕是真的破了,只是打开靖海关和东泰人里应外合的怕应该是严钊才对。
却再没想到,华婉蓉死死咬住成家的依据竟是那些刻意送入东泰的兵器。
现在华婉蓉竟然言之凿凿,说什么东泰人就是靠那批“神兵利器”攻破了靖海关城门,并杀死了无数大周儿郎,可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至此成弈已经完全确定,怕是除了东泰人入侵这件事是真的,其他诸如城破、百姓生灵涂炭全都是假的。
一时竟是有些心潮起伏——
自己那小舅子委实太妖孽了,实在是听华婉蓉的话,那些之后送过去的真正的神兵利器,严钊根本连毛都没见到一根!
又想到彼时陈毓可是千叮咛万嘱咐,无论什么好东西都要先送给他,现在想来,定然就是防着严钊了。
只是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连自己都被严钊给骗过去了,陈毓又是如何发现了严钊的真面目?还一下掐住严钊的死穴。
还是,小舅子真能未卜先知?!
同样激动的气息都有些不稳的是太子,华婉蓉一开口,太子就明白这一局,自己赢定了。
旁边的潘仁海却是会错了意,以为太子是太过恐惧所致,不由越发怡然自得。
华婉蓉心里也是得意的紧——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说话半真半假更能取信于人的?
至于说靖海关被破,乃是严钊血书里所写,自然更是无可置疑。
看成弈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华婉蓉强自抑下内心的兴奋,咬了一下嘴唇,神情痛苦而又矛盾:
“奴家知道对不起国公爷……想严家并华家自来蒙国公爷多番照拂,吩咐下来的事本应万死不辞,只是国家国家,自来都是国在前,家在后,事关大周安危,夫君也好,奴家也罢,如何也不能再听国公的命令行事。罢了,所谓忠义难两全,你们成家虽犯下这般弥天大罪,却终究于严华两家有恩,少国公若然心怀不忿,奴家就把自己的这条性命也赔给你吧……”
口中说着,更加珠泪纷纷,又朝着成弈的方向连连磕头请罪。
得到允准进入大堂的那些耆老最先愤怒起来,竟是纷纷朝着成家人站立的方向吐唾沫:
“什么人面兽心的东西!”
“严夫人你做得对!”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华婉蓉的这番表白,无疑令她的话更添了几分真实性。一时很多蒙在鼓里的人不由都肃然起敬。
刑部尚书朱开义也是主审官之一,本来一直沉默不言,这会儿也终于开口:
“成弈,对私自偷运大周兵器入东泰这项罪名,你可认?”
“认又怎么样,不认又怎么样?”成弈已经完全放下心来,神情自然轻松无比——
早就知道刑部尚书朱开义是二皇子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两人请果亲王定要把案件留在大理寺而非报交刑部的原因。
当然,即便如此,这件“大案”依旧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不然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比眼前更能把二皇子一脉的人一网打尽呢?
“狂妄!”朱开义果然大怒,“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说着随手从桌案上捡起一叠东西,朝着成弈就扔了过去:
“既然你不愿意说,本官就替你说——
六月二十二日,你从兵库司私自取走兵器两千件……一千件……直到十一月月十九日,又取走四千件,至此共取走兵器一万八千九十二件,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不成!”
哪知道成弈竟是哂然一笑,毫不在意道:
“不就是这两万件兵器吗,不错,正是经我手送往东峨州,并由我那妹夫陈毓想法运往东泰的。”
这么大一件功劳,妹夫委实居功至伟!只那么神秘,本来想坑的也就东泰人罢了,哪里知道二皇子竟是这么急不可耐的也要往里跳。
“识时务的,就……”朱开义却是面现得色,把阮笙塞入兵库司果然是明智之举,眼下可以说是证据确凿,不怕成弈抵赖,成弈再不招,就用大刑威逼——不怕他不承认,就怕他承认的太快来不及用刑!正想着用什么刑好,哪想到成弈这么爽快就认了?一时竟是张口结舌:
“你,你承认了?”
“不错。”成弈爽快的点头,“大丈夫敢作敢当,这件事本就是我和太子殿下及陈毓商量后决定,有什么不敢认的?”
朱开义不敢置信的掏掏耳朵——把叛国案钉死在太子身上,本就是之前商量好的,之前已经设想过,要撬开成弈的口怕是得大动干戈,再也想不到一切竟是如此轻而易举?
一定是自己幻听了吧?这般想着,竟是茫然看向二皇子及潘仁海。
两人也明显有些无措,尤其是潘仁海,不觉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偏是又不知到底哪里出了差错,竟是无从阻止。
帷幔后的潘贵妃潘雅云等人明显察觉到不对,言笑晏晏的轻松气氛顿时消失殆尽。
那些亲近东宫的人也回过神来,明白这里面怕是别有机关,一个个忙打起精神来。
果亲王则疑惑的瞧向太子。
“王叔恕罪,”太子微微一笑,“并非孤刻意隐瞒,实在是此事乃朝廷机密,便是父皇也是知晓的。”
说着,又从袖中拿出一叠文书来。
果亲王接过,神情却是愕然至极,失声道:
“皇上的印鉴?”
旁边的大臣也忙探头去看,待看清楚上面的物事,顿时面面相觑——竟是一叠关于成弈私运武器的文书,上面的时间和朱开义方才所说一般无二,不同的是上面竟然盖有皇上的私印。
“真是猖狂之极!”二皇子终于回过神来,却是上前一步,指着太子愤怒已极,“你日日守在父皇身边,想要偷盖父皇的印戳还不是轻而易举!父皇什么样人,焉能做出这般自毁长城之事?说不好父皇就是洞悉了你和成家的阴谋,才会气的中风卧床不起,你竟然还要这般污蔑父皇!如此不忠不孝,本王耻于和你做兄弟!”
旁边的华婉蓉也回过神来,哭着冲成弈道:
“奴家知道少国公不甘心,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求少国公看在一众无辜百姓的份上,莫要再混淆是非才好——那些将士可也曾经是少国公麾下之人,少国公就忍心瞧着他们死不瞑目?”
心里虽是有些慌张,又想到只要有东泰破了靖海关这件事在,管保叫成家百口莫辩。
下面百姓明显更倾向于相信二皇子和华婉蓉的话,毕竟东泰人入侵大周已是不争的事实!再加上东部门户失守,战争的阴云笼罩在众人头上,令得人们恐惧之余也急于找到一个发泄的地方。一时纷纷对成家叱骂不已。
二皇子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便是潘仁海等人也松了一口气。正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做,远远的街口处忽然一阵骚动,一个明显有些疲惫的声音倏地传来:
“靖海关杨兴求见各位大人!”
☆、第205章 205
“杨兴?”
众人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个名字怎么有些熟悉?
啊呀呀,不对,严夫人方才可不是再三提到杨兴这个名字吗?再加上“靖海关”三字,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竟是边关来人?
华婉蓉脸色却是白了一下,明显有些慌张——
说谎话的最高境界就是半真半假,成家资敌是假,杨兴这个人自然就是真的。可边关吃紧,身为将领,杨兴不应该依旧战斗在边防前线吗,即便有人来报信,也应该是官府中人,怎么杨兴本人会突然来到?
当初杨兴可是跟陈毓一同进的府,明显就是陈毓一伙的,华婉蓉之前敢拿他说事,除了靖海关的守将她就知道这么一个外,更是笃定了杨兴绝不可能出现在京城。
哪成想这人竟然就放下东峨州如火如荼的战争突然就出现在了这大理寺。
真是对质的话,说不好会出大事。再也控制不住,无措的瞧向潘仁海。
潘仁海嘴角耷拉着,明显心情也不太好。转念一想,杨兴来了,也不见得全是坏事——
瞧成弈的模样,分明对私运兵器资敌一事胸有成竹,怕是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底牌。可不管成弈说什么,只要能证实靖海关破的消息,就可以拿来大做文章。毕竟,险关被破,东泰人入关,怎么也要找一个承担罪责的。
据自己所知,杨兴可是靖海关守将郭长河的铁杆兄弟,与成家关系并不甚近,这些年来又备受成弈的“爱将”严钊磋磨,说不得心里早有怨言,再加上袍泽战死的刺激——
是让成家受死,还是祸及郭长河满门,相信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
退一万步说,即便杨兴不愿意指证成家,也定然不会让郭长河背锅,只要他能保持沉默,只单纯的向朝廷请求援兵,成家的资敌叛国重罪也别想逃脱。
当下冲华婉蓉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只管咬死之前说的话。
又回头给二皇子使了个眼色——
即便令符不在,成弈的左翼前锋军统领一职可不正由二皇子的人暂代?
外面的人群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当即呼啦啦向两边分开,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旋即响起,连带的一个满身风尘的汉子驾着一辆四匹大马拉的马车疾驰而来。
众人眼睛顿时跌了一地——
都说边关战事急如星火,这位杨将军竟是坐了辆马车跑过来,还真是,有够悠闲的啊。
若非身上染血的甲胄,以及满面的风尘,还真以为这人是出来游山玩水呢。
马车穿过人群,径直往大理寺正堂而去。
待得来到堂下,杨兴一眼就看到一众身着罪囚服饰的成家人,神情顿时一凛,不觉握了握双拳——
果然和陈大人预料相仿,二皇子他们真真是畜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