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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番外一(下)
    【八】
    杜栖迟被罚, 燕鸣远心痛如绞。
    但她自学凌霄剑法,欺瞒师长,这于师门而言, 是大忌。
    偏偏她受罚也不安生, 损坏秘笈。
    若非阁主本身也是杜家血脉, 与她有血缘关系, 又有人求情,只怕这小麻雀要被撵下山。
    燕鸣远想不出安慰言辞, 见众师侄不敢搭理她,他身为师叔,大概能陪她、逗她、激发她的斗志吧?
    他在空旷处堆了大大小小的几个雪人,嘴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闲话。
    杜栖迟一脸木然,充耳不闻。
    时辰到了, 她从树上一跃而下,朝他略一躬身, 目光相触仅有极短的一瞬,闷声不响,转身往回走。
    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似蒙了层霜,冷寂得让他倍感陌生。
    燕鸣远不知所措, 在雪里呆立良久, 忽觉心头火热被浇灭,紧接着,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寒意。
    当夜,杜栖迟生了场大病, 几日后康复, 人却瘦了一圈。
    并非她身体抵受不住冰天雪地的严寒,而是心病难除。
    没多久, 其父母带小儿子离开钥华阁,并未如她此前预想的那般,留下弟弟与她一同习武。
    自那之后,她勤于练习,变得更寡言少语,与众师兄师姐仅作武学上的交流,不论燕鸣远逗她或讥讽她,皆无动于衷,原有的三分活泼灵动,如被大雪掩埋。
    燕鸣远与她相处日久,知她看上去温柔顺从,实则心气极高,让他怜惜、牵挂,又禁不住想欺负一番。
    他自幼偷懒时,常会遭他爹责备和训斥。于他而言,能促使进步的,只有不断鞭策。
    这也是他一贯对待杜栖迟的方式。
    可忽然之间,他不晓得拿这丫头怎么办。
    【九】
    对于和杜栖迟最初的渊源,燕鸣远已全无印象。
    但“迟迟”二字,是他七岁前的折磨——父母、众师姐老爱拿他三岁时干的傻事嘲笑他。
    据说,他三岁那年去京城郡主府,巧遇两岁的杜栖迟。
    据说,他一见她就喊“妹妹”,坚持认为这是自己的妹妹。
    据说,他死死抱住她,不撒手,还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吓得她嚎哭不止。
    当然,这全是“大人”描述的,既然爹娘、长姐、师姐们一口咬定确有此事,他没理由不相信。
    事实上,他在钥华阁出生,师侄们都有兄弟姐妹,只有他是独生的。长姐与他同母异父,比他年长了将近三十岁,娃儿跟他年岁相仿,却成了他的外甥,他着实向往有个亲妹妹。
    从海岛归来,听闻“迟迟”那丫头也来钥华阁学艺,他浑身不自在。
    父亲半开玩笑说:“以后不许抱小丫头乱亲,你是叔叔!”
    燕鸣远白皙的小脸蛋气得红扑扑的,心下暗忖:鬼才记得亲过这丫头!你们还成天有事没事乱提!
    回山那日,他明知那灰不溜秋的小姑娘便是杜栖迟,却为显示他压根儿没记住她,特意问了句“谁家麻雀”。
    随后,他嘲笑她、冷落她,态度明确——才不要对你好!
    父亲与杜家争斗了三十年之事,他略有耳闻,大致猜出,母亲和杜栖迟的爷爷曾是一对儿,生下长姐后各自分开,过了三十年,才嫁给他父亲。
    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他没兴趣。
    他只想立住作为“小师叔”的威信。
    一众师侄中,马家三位师侄性情温和,年龄比他大好几岁;蓝家姐弟是亲外甥,不好打压;白家兄妹为皇亲国戚,且他最喜爱四师姐和四姐夫,更要给他们面子。
    总结后得出结论,这初来乍到的小麻雀,最有理由当他的小跟班。
    于是,他每年回来长住时,一有闲情便捉弄她,尤其……见她对马家大师侄马首是瞻,他得让她明白,钥华阁内一众孩童,谁才是老大。
    幼稚的他,从未想过,恶果早已种下。
    且还在继续。
    【十】
    相识共处多年,燕鸣远已记不得自己干了哪些过分的事。
    有些纯属玩笑。
    有一回,杜栖迟困倦不堪,在树下睡得深沉。
    燕鸣远细看她尖削面容,虽因稚龄而未长开,却无处不透出秀美。
    毫无疑问,她很好地继承了三师姐的美人胚子,娇娇的,楚楚可怜的。
    就是眉毛淡了些。
    燕鸣远想起父亲曾以笔墨替母亲画眉,没来由生出效仿之心。他飞奔回屋,取了笔墨,刚回到她身边,不料蓝小八从院外奔入。
    “舅舅在忙什么?”不练功时,这孩子会改唤他舅舅。
    燕鸣远如何能承认他想给小麻雀画眉毛?即便他不知晓内里的特殊含义,也隐约感知此举颇为亲密。
    “嘘……趁麻雀睡了,咱们给她脸上画个花!”
    事情慢慢变质,舅甥二人最终给杜栖迟画了两撇胡子,还在她额上描了只大龟。
    有一回,他偷偷剪掉了她一截头发。
    谁让她的头发柔软光滑?他又不能没事去摸一把,干脆剪下一段。
    反正……长发还会长的。
    杂七杂八的小事一大箩筐,最严重的,莫过于以锻炼她为由、推她下湖的那次……
    事后,她整整两日没和他说话。
    燕鸣远暗自憋屈,他幼时不会水性,他爹就这么干的……一脚踹他到湖里,他手脚乱划乱拍,忽而领悟了精髓。
    谁想到这麻雀笨成这样?
    归根结底,燕鸣远沉迷于听她求饶或讨好的满足感中。
    居高临下摆出师叔姿态,他才可以冒充大人,“语重心长”地和她说话,抬手摸摸她脑袋。
    他真心爱煞了这感觉。
    然而,被罚思过后,她见他便躲。
    他完全没搞明白,罚她的人又不是他,怎就迁怒至他头上了?
    【十一】
    在杜栖迟与大伙儿日渐疏远时,燕鸣远满怀不忿,故意装作毫不在乎。
    十三岁少年的世界里,骄傲远远凌驾于自我反思。
    二人互不理睬一月有余,直至某一夜,燕鸣远做了个无法启齿的梦。
    他梦见自己亲了一位姑娘,她有杜栖迟的眉眼。
    完了完了完了!
    次日,他羞愧得抬不起头,一见杜栖迟那苗条身影,立马施展轻功逃离,如见鬼魅。
    从那时起,他正式重审他们之间的关系。
    多年来不同程度的欺负,实际不含厌恶,更多是想引起她关注、重视、仰仗、依附,希望她离不开他。
    无奈,他们渐行渐远。
    他抹不开面子去挽留她日益飘远的心。
    次年,身为阁主的长姐,开始让大家选定对练伙伴,只因他们继承的《合璧诀》为阴阳互补,男女配合时,东云剑法或覆轮刀法将威力大增。
    燕鸣远的二师姐和二姐夫,四师姐和四姐夫,都是夫妻对练,给人造成了一种印象——选择的伙伴,是要凑成对的。
    无疑,燕鸣远想和杜栖迟同练。
    虽说他们差了一辈,但在师门中,他的二姐夫、四姐夫分别师从两位师叔祖,算起来也是师叔,却与两位师姐共结连理,恩爱有加。
    风和日丽的春晨,众人齐聚一堂,谈起各自意向。
    燕鸣远始终没发话,一来是端着师叔架子,二来,他更倾向于对方主动求他。
    毕竟,他是年轻孩子中最出类拔萃的。
    她理当选他。
    谁也没料到,当马家长子问杜栖迟要不要跟他同练时,她语气混含歉然:“小七已和父亲商量过,计划下半年回京。因此,不愿耽误大师兄。”
    那一瞬间,燕鸣远的心如遭重锤猛击,心跳凝滞,俊秀容颜惨白如纸。
    回京?她要走了?
    或许,在她心中,呆了八年的钥华阁,从来都不是她的家。
    【十二】
    往后,杜栖迟终日向师长请教,苦修勤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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