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个月前,秦子赢突然派人传话过来叫他搬离秦府,给了他足够生活叁辈子的银两和房屋地契,将东苑这些男人都一个个的遣散了,说他们今后就不再是老爷的人了,娶妻生子也好,另寻良人也罢,都与秦府再无瓜葛。
方玉蛮是最早入府的,他来时,东苑还是他一个人的东苑,后来男人渐渐多起来,叁年间有人入府有人离府,只有他自始至终都受得秦子赢宠幸,因为他乖巧听话,不该说的从来不说,不该问的从来不问,不会恃宠而骄,更不会毫无自知之明地去触犯秦子赢的霉头。方玉蛮记得两年前有个男人订做了一身青衣,欣喜地穿上新衣服去找秦子赢,却不想秦子赢竟因此勃然大怒,命下人当着众男人的面扒下了他身上的衣裳,打了五十大板扔出秦府,从那以后秦府上下再也无人敢用青绿色布料。
方玉蛮还记得,叁年前在避洪逃荒的路途中第一次见到秦子赢,秦子赢坐在高大豪阔的马车里,掀起车窗上的锦帘遥遥看了他一眼,那轻拧的剑眉,深邃如浩瀚夜空的黑眸,宛如刻刀雕刻般的硬朗轮廓,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第二日便有人找到他的叔婶,说是要买下他,他便被婶婶卖到秦子赢身边做了小厮。他其实有些不明白,像这种疏洪截流之事,不应该是朝廷派人来做的吗?后来才渐渐察觉,秦子赢似乎是在河里找寻着什么。一个月后他随秦子赢回了奉天府邸,之后成了他的男宠,入住东苑,再后来他得了秦子赢的允许,可以进入正院的书房,一日无意间窥见了秦子赢坐在书案后,凝眸注视着案上的画轴,连他走近了都没有发觉,那是一个仙人之貌的青年男子,白衣胜雪,站在画中,伸手轻触着悬挂在侧的金丝鸟笼,方玉蛮竟然觉得,他的眉目间与这画像上的白衣男子有几分相似,心里兀地翻江倒海。
“我送你出去。”无影朝他走来,清冷道。
“多谢无影大人。”方玉蛮站起来,恭敬地向无影行礼。
秦子赢答应帮他找到被叔婶卖掉的小妹,方才的那番话,是做戏,亦是真假参半的心里话,但在见到锦瑟的那一刻他就自行退缩了,方玉蛮自知甚明,秦子赢这样的天之骄子,不是他所能妄想的对象。
锦瑟平日里端庄周正,连走路都是慢条斯理的,现下大步流星,举步生风,秦子赢都要加快着些脚步才能追赶得上,眼见着那道湛蓝色背影没入了西厢房,秦子赢紧跟其后地踏了进去。
两个小不点趴在客室的圆桌上玩玩具,正诧异着爹爹怎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见到秦子赢瑟儿就赶忙从凳子上跳了下去,挺直了小身板严肃地喊了一声“父亲”,简儿放下手中的风车跟着站立过来,微微躲在瑟儿身后,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有些迷茫,有些害怕。
“瑟儿,带着弟弟出去。”秦子赢开口道。
瑟儿应了一声便拉着简儿朝门外走,简儿拖着拽着不肯就范,瑟儿偷偷在他耳边掩着说了什么,简儿便捂着嘴嘻嘻一笑,听话地跟着他走了。
秦子赢可是无遐顾及这些了,话一落下就匆匆地进入了卧室,见锦瑟木然地坐在床边,随即走了过去。
秦子赢一在锦瑟身旁坐下,锦瑟就向旁边移了移,秦子赢紧跟着贴上来,锦瑟再移,再跟,再移,两人一句话都不说,只一味地重复这孩子气的动作,锦瑟直移到靠着床柱,躲无可躲了才停下来,撇过头不愿看他。
望着他这别扭样子,秦子赢眉眼间掩不住的得意与笑意,略带几丝促狭地问:“醋坛子打翻了?”
半个月没与秦子赢说过话了,锦瑟此时怄着气,更是不想与他讲话,被他调戏,只一言不发地离开床榻,走至花格窗前。
秦子赢不紧不慢地起身,悠悠跟过去,站在他身旁道:“早知道你这般大度,我就不该把玉蛮他们遣走,留在府中还能与你做个伴不是?”
“你!”锦瑟羞愤地抬眼看他,见到秦子赢高高扬起的唇角,浓郁的笑意在他眼底蔓延,眉梢眼角都笑开了,半点不加藏匿,愣了愣,才发觉是激将法,自己上了他的当了。眨了眨眼睛,有些理亏地垂下头,怏怏地嘴硬了一句:“谁管你。”
秦子赢伸手将他拥入怀里,伏在他耳边轻笑,声音低低的,仿佛只说给他听:“只服你管。”
锦瑟顺从地贴过去,将厚重又好闻的林木香气嗅了个满怀,柔柔地将半张脸埋入他的颈窝间,鼻头冷不丁地酸涩起来。他实在太喜欢这个人的怀抱了,温暖又宽阔,丝毫没有毅力推开。
那晚过后的第二日,锦瑟惊觉亵裤上印了几丝血迹,慌忙去找了陆青河,结果被陆青河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可他又不能解释,明明是那个恶人强行逼迫的,下手没轻没重,倒是把过错都推到他身上了,一时羞愤又委屈,见到西厢房的床榻上还残留着偷欢的印记,锦瑟愈加懊恼,随即将床褥从里到外换了一遍。当晚早早地回了正房,有意无意地摸到了秦子赢的枕头底下,拿出了一方绢帕,上面的展翅黄雀绣得栩栩如生,宛如要扑腾着翅膀从中飞跃出来,可锦瑟却将绢帕摊在手上,呆呆坐在那里,浑浑地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