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人们再看范氏的眼神可就不只是鄙夷了,而是带了说不出的恨戾跟厌恶。更有几个年老现在都恨不得撕巴了她。要说林家祖坟,可是大半个村人入土时的去处,这要是吊死个人,算哪门子事儿啊。
里正倒是不惧怕她这威胁,狠狠的一巴掌拍在桌上,怒着一张脸冷冷的说道,“行啊,你要真舍得吊死,我也不会舍不得那么一口棺材。只是林范氏你可要想好,只要你敢做,我立马就开祠堂休了你。到时候,你们范家的坟地埋不埋你,可就跟林岸村没关系了。”
单是发卖孙女,欺辱当家男人,就够她受的了。谁想着,这泼妇竟然一点都不稀罕里正留的那点脸面,非得闹腾个大的。
林成才现在也缩了脖子,看着正在气头上的里正叔,屁都不敢放一个,更别提说情跟反驳了。没瞅见,他媳妇跟老娘还呲牙咧嘴的在地上半坐着哼唧呢么,这都怕打眼不敢去扶一下,可真是范氏的好儿子。
“大柱,既然你爹说要分家,那就等他情况好点了,我再来主持。不过,你娘这脾性做派也该改改了。趁着这两天,你要么就带了一家子搬出村去住,要么就把你娘送到大石村范家好好想想自己的错处。”
里正这是铁了心的不能让范氏祸害了一家子,更不能连累的村上的名声。至于范氏会不会觉得被掀了面皮没脸见人,他可顾不得了。但凡她能寻思出错处来,好好过日子,林家也不是不要她。
“行了,大勇,你先凑凑钱给你爹看病,要是实在不够,就去我那拿点应急。乡里乡亲的,总不能看着人病死不管。”里正拍了拍林大勇的肩膀,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儿。等临走时候,才冲着林月娘说了两句,“月娘是个明白人,好好带着俩妹妹过日子,说到底村里还是有明事理的人呢,老叔跟你太公可还没死呢。”
后晌做饭的时候,月娇窜到灶房,眉飞色舞的挥着手学话,说是范氏被自己的心肝儿子抱上牛车送回娘家了。当时范氏骂咧了一道儿,就连压着她的章氏也几次差点被掀翻到车底下。
“大姐,你说奶奶是不是以后都不能来咱家闹了?那二婶呢?是不是也得送回娘家?”林月梅虽然也有十来岁了,可到底还没经过事儿,是个孩子心性。当初娘亲带妹妹去镇子上看病,爹不在家,奶奶说好了要照看自己半晌。可当时自己跟着他们去老宅吃饭,刚进了门洞里就被堵着赶了回来。后晌的时候,饿的正干瘪的她,还被二叔家的锤子哥打着玩。
当时她身上可都是青一道红一道的伤痕,可奶奶还舔着脸对爹娘说,这是小孩子闹着玩呢。当时要不是爹娘拦着,她肯定要跟林锤子打起来。
“奶奶只是去思过,估计年前就能接回来了。二婶儿这次没干啥,再说牛蛋刚出满月不久,里正叔再不喜欢她的做派,也不会落井下石的拆散一家人。”林月娘舀了一瓢水添在锅里,然后擦了擦手,拧了两块刚刚出锅的馒头塞进月梅跟月娇的嘴里。这俩妹子,她是打心底里疼的。自己刚刚回来的时候,这俩小东西还担心她想不开,非得死赖着要一起睡。
想起当时月梅拍着小胸脯说以后要养活她的话,她心里就泛起一阵酸涩。
“还回来啊。”月娇还小,一边囫囵着咽下好吃的馒头,还没等眉开眼笑,就又遗憾的皱起了小眉头。“我最讨厌奶奶了,总是教着二叔家的孩子欺负我,连带着舅舅家的闺女都敢从咱们屋里抢东西。”
林月娘在围裙上擦了把手,这才伸出手指点了点小妹的脑袋,开始教育起两小人儿来,“那是咱奶,再咋讨厌,也不能说出口来,也不怕自个名声臭了。”
“臭就臭了呗,反正跟着大姐挺好的。”林月娇撇着嘴,愤恨的咬牙切齿道,“咱拿她当奶奶,她可不把咱当一家子,那从来都是咋能磋磨死咋来。”
这话倒是让林月娘又好笑又心酸,小小的闺女,就算是在别的庄稼户里那都占着幺女的光/宠/着呢。可惜搭上个范氏那样搅屎棍的奶奶,好好的光景也搞成这样。
“胡说啥啊,别人作践你,你还能自己作践自己?咱自己好好的日子过起来,可不是得眼馋是那些人!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以后也不能任由二叔家的孩子们欺负,要是碰上能打得过的就打,打不过的就回来找大姐。”林月娘估摸着俩妹子的年纪,月梅虽然算不上小了,可相比于明子跟雪子,还是年幼的。月娇就更不用说了,也就是个六七岁的年纪,任性一点,更人打了骂了,说到底也只是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她也不怕被二叔二婶拿来说事儿。“碰上想欺负自己的人,要么能直接把人踩死,要么打人闷棍,让人挨了疼还不敢喊叫。”
林月梅跟月娇都没想到,自家一向老好人的大姐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间,俩人都有些发愣,有些不确定的小声叫到,“大姐......”
往日里,大姐不都顺着娘亲的意思,让她们忍了么?
月娘也不在意两个小姑娘的态度,看着锅里的水开了,就麻溜的把淘好的黍米倒进去,顺便还切了几块北瓜丢进锅里。前世在家的时候,母亲就总给她熬小米北瓜粥,既暖胃又填饱。
念着现在的日子稳妥了,林月娘就开始琢磨去镇上买细粮跟肉食的事儿了。
正好擦抹黑的时候,林大勇拖了板子车把林老汉弄了回来,所以月娘一说要给爷爷补身子,这两口子直接就应下了。
晚上,林大勇给他爹喂了药,看着他睡下了,才匆匆到灶房弄了口吃的。就这个空档,林月娘把爹娘都拉到自己屋里,然后从炕柜里头摸出一个小包。
“月娘,你赶紧收起来,回头让你爹去山里打几次猎,药钱也就出来了。你的嫁妆可不敢动。”刘氏咋能不认识那个小包里的妆奁呢,那还是她看着木匠给割的样子呢。想到自家闺女年纪轻轻的嫁到那种人家,往后也不知道新女婿会不会嫌弃......
她也是个眼泪包,都是自己没出息,让闺女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但凡自己能给老林家生个儿子,也不至于让婆婆欺负到这个份儿上啊。
脚趾头想,也知道刘氏心里又在自责了。林月娘心里也有些堵得难受,可她还是笑着把小妆奁打开。抠唆了半天才抠下来一层小板子,原来里面还有个夹层。
“爹娘,我之前给绣坊绣了两个大件,就是镇子上前一段时间传出来的那个夏家寿礼跟牡丹图。”林月娘把零散的小银块倒在炕上,然后摸出银票展平,“连带着李家那边赔的一两半银子的嫁妆钱,这会儿闺女也算是有六十来两银子的富足户了。”
她也是留了心眼的,自己贴身藏了几两银子。万一要是有个什么急事儿,好歹也能留下当体己不是?
看着爹娘瞪大了眼的模样,林月娘叹了口气说道,“闺女没啥大本事,那个绣活儿也不是能长干的,能卖大价钱的说不准啥时候就能惹大祸端。所以我也就没再接过那活儿。”
好在林大勇跟刘氏都不是贪财的人,尤其是林大勇,他是见过自家媳妇打络子跟缝荷包的。既费眼又累,做久了,媳妇那腰身都直不起来了。所以他见到这么多银子,第一反应不是自家闺女有本事,而是觉得苦了闺女了。
铁铮铮的农家汉子,盘坐在炕头红着眼,半天没吭一声。倒是刘氏赶紧把银票叠好了塞回去,捂着心口张大嘴巴,老半天也回不过神儿来。
当听闺女说起刺绣的事儿,她那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了,搂着月娘就是又摸又心疼。她闺女她还能不知道?闺女年幼的时候,正是她们日子难的过不下去的时候,哪顾得上教她做绣活儿?后来有了月梅跟月娇,这闺女更是整天帮着自己带孩子做饭,那压根就没动过几天针线。
要不是被逼的过不下去了,那么精细的活儿,闺女哪能想得到?
“娘,别可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么?经了这么多事儿,我也看透了。咱总这么忍让也不是法子,何苦为了那么点名声,过得糟心?索性咱们一家子过舒坦了,女儿也想着法子挣点钱,一家人热热闹闹的离了老宅那边,让二婶他们眼好死。”
林大勇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叹口了气让闺女把钱银都收起来,跟老宅的事儿他心里有底儿。说到底,还是不愿意断了兄弟情分。
林月娘也不逼他,对于古人的思想,她虽然不赞同,但也理解。更何况是林大勇这种心眼实在到连偷懒都不会的汉子,只怕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的思想,早就根深蒂固了。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刘氏越发觉得自家闺女长大了,有能耐了,心里可是稀罕的不行。闺女的话,句句说在她心坎上了,也可能是因为家里有了银子,她心里莫名的也生了不少底气。说话都不在软的跟个面团一样了。
回正屋之前,刘氏专门跟自家男人说了这事儿。闺女挣的钱,绝对不能露出去,更不能让二房染指。谁知道自家男人万一说抖露了嘴,会不会引的那两口子再生事儿。
林大勇也有考量,就算媳妇不说,他也知道财不外露的老话。更何况,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也不能寻摸闺女攒的钱。他是打定主意,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能伸手跟闺女要体己钱,就算以后闺女要成亲,也得让她把银子带走。
毕竟,有了钱才能挺直腰板啊。
因为爹娘跟姐姐有事儿说,所以月梅就懂事儿的带了小妹来照顾爷爷。这会儿因为犯困,俩人正抵着脑袋凑在一起犯迷糊呢。
林老汉睡了一后晌,这会儿早醒了呢。说起来,也是听见老大两口的脚步声,这才赶紧合上眼假装睡着。他哪还有老脸见自家这个儿子啊,没想到临入土了,老二会把他当累赘。就算是活了一辈子的婆娘,也会嫌弃自己不能动弹。
他一直知道二儿子性子贪婪,婆娘也是个没主意光知道搅合事儿的,可他从来没想过,那家人就这么着把自己丢出了门。想他忙了一辈子,盖房置地,给儿子娶媳妇,却不想老了会这么凄惨。
这一辈子,除了为了家和,任由婆娘跟老二把大勇一家挤兑走之外,他从没做过啥亏心事儿,更没伤天害理过。咋老天爷这么狠心?
“当家的,我等会给你再炕边上铺床被子,你先守着爹。白日里,我跟月娘再看着。”刘氏压低了声音,借着昏黄的油灯从炕柜上够下一床被褥。
看到公爹落到这么个狼狈的下场,刘氏也有些戚戚然。相比于幸灾乐祸,她还是有些同情他的。公公要强了一辈子,又很在意脸面,谁知道如今是面子里子全都被掀开了。
“行,那你先跟月娘她们去挤一挤,回头腾出放农具的那个小屋,按个门,你再搬过去。”林大勇小心的抱起月娇,然后叫了叫月梅。
半睡半醒间,林老汉想了很多。想范氏年轻的时候,想老大打小跟着自己下地干活,老二却惯会耍懒。想这些年,范氏跟老二媳妇一次次的找茬,自己都会看着两个大孙子的面儿上,劝老大家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