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璐大怒,昂着头,傲然道:“只有下作的人才会有这种下作的想法,哼,姑娘不与你一番见识。”
公子哥儿“啪”地一声收起扇子,“你敢说本公子下作?你知不知道本公子是谁?”
“难道你连自己都不知道么,还来问我?莫名其妙。”
“大胆贱婢……”
凌峰沉声喝道:“够了,文继轩。”
叫文继轩的似是非常敬畏凌峰,尽管瞒脸的厉色,却果真不敢再开口,只用一双怨毒的眸子盯着徐璐。
凌峰对徐璐说:“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徐璐脸色稍雯,傲起下巴道:“那是当然。”一副“算你有眼光”的神气模样。
她个人认为,自己给她绣十个荷包,也算是弥补那日的过错,到时候,荷包一交,也就两不相欠了。于是愧疚之心没了,惶恐担忧也没了,徐璐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徐璐自认自己还是有看人眼光的,这个油头粉面叫文继轩的人,就是那种传说中的但凡有了钱有了势就会生出高人一等的势利眼。但眼前这个青年男子,却不是那种人,这就是祖母所说的,越是身在高位,越是注重身份,注重形像,所以不管内心是如何的恼怒,都不会明着发作出来,管他是故作大度,还是性格使然,总之,就算被冒犯了,也绝不会自降格调报复她这类小人物。
所以徐璐才有恃无恐,但又小心地拿捏着分寸,在惹恼与讨好之间,掌握着一个巧妙的平衡点。
凌峰略有意外,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刚开始还战战兢兢,惶恐紧张的小丫头,忽然又变得扯高气扬,想来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吧,一个有些骄傲,有些泼辣,有些小脾气,却又很有分寸的小丫头。
凌峰微微一笑,“你放心,只要你绣得好,不会让你白干活的。”然后对管大虎道:“称二两银子,给这位姑娘,算是定金。”
管大虎大惊,店子里最上乘的荷包,一个也才卖五六十文钱,十个荷包撑死五百文钱,爷的银子是没地方花呀,给齐了材料,还要给如此多的银钱,这也太大方了。
不过转念一想,主子有的是银子,想来也不会差这么些钱,再来这个璐姐儿也挺可怜的就是了,既然主子如此照顾他,也是好事一件。
管大虎俐落地称了二两散银子,找了个旧荷包,和着珍珠一并装到荷包里头,再递给徐璐,“姐儿收好了,路上小心些。”
徐璐接过荷包,笑眯眯地道:“谢谢管大叔。”银子在手,还是足足二两银子,她有多久没瞧到过银子了?十个荷包就能挣二两银子,这样的活儿实在太难得了,徐璐笑得眼都弯了。不容易呀,有了这二两银子,她就可以干好多事了,果然有钱人的银子就是好挣。
“多谢公子,奴家一定好好的绣,争取不辜负公子的酬金。”徐璐对凌峰完全没有意见了,出手大方,长得又好看,银子又多,性格又好,这样的人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尽管那日对不住他,但她非常聪明地不再提那日之事,大不了她多绣两个荷包,纯当弥补了。
如意算盘打得噼哩叭啦响的徐璐,脸上尽是满足而狡黠的笑意,这是因为得到极大满足由内到外散发出的喜悦。笑容极为满足,如同化开浓云的朝阳,光亮照人,含笑的双唇咧得大大的,露出洁白贝齿,双眸晶亮,笑得弯弯的,一派天真清灵之像。
凌峰只觉心头痒痒的,看着她满足兴奋的笑容,自己也受到了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13章 忧喜
“也别得意太早,我的要求可是很高的,万一不合格,我可是会收回银子的。”
徐璐心中一悸,但她对自己的绣功很有信心,很快又挺直肩膀道:“放心,不会让公子失望的。”她扬了扬手头装有银子和珍珠的荷包:“公子这银子,姑娘是赚定了。”
凌峰笑容扩大,这丫头还真有意见,刚开始还是奴家奴家的叫,得意起来就本性毕露了。
看着凌峰的笑,徐璐心里莫名一悸,眼前这人,不知怎么的,这人不笑的时候还好,笑起来反而给她一种危险的感觉,令她寒毛直竖。
这也忒奇怪了,以前祖母在世时,可没少带她见识那些远在天上的大人物,也都是从容不迫的,怎么在这人面前,总有展不开手脚的局促之感。
凌峰也不再耽搁,又叮嘱了两句,便出了店铺,跨上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很快就急驶而去。
徐璐掐了掐自己的脸颊,察觉疼痛了,才知道自己没有在做梦,她的荷包里不但有刚才卖针线绒花的五百三十文钱,还有刚才管大虎给的二两银子。并且还有一包杂布角料,以及一小包上等材料,看来,她还是因祸得福了。
有银子在手,徐璐忽然财大气粗起来,带着豆绿出了布庄。然后拿了五文钱买了三个肉包子,自己留下一个,另外两个都给了豆绿。
“吃吧,知道你早上没有吃饱,这两个包子给你填填肚子。”看着豆绿骨瘦如柴的模样,徐璐心生愧疚,豆绿在家中什么事都干,连挑水的粗活都承担了,她也才十四岁不到呀。
豆绿连连摇着头,“那不成的,那不成的。”
徐璐强行把包子塞到她手上,“拿着,快趁热吃吧。你也别与我客气,以后吃饭的时候,也别尽委屈自己,有我在,娘不敢卖掉你的。”豆绿做事勤快,手脚也快,家中一切锁事全都让她包完了,田氏每天还要交给她一堆的粗活重活,徐璐心里也是有气的,但又不好与田氏明着作对,也就只好尽一切力量,把豆绿带在身边。
豆绿感动得一塌糊涂,但她嘴笨,又说不出好话来,只能在心里暗自发誓,这一辈子就跟定小姐了。
……
接了个肥差,徐璐把所有精力都花在荷包上头了,想着那个财大气粗的青年承诺的“事后还有重赏”的话,就干劲十足,精神奋亢着,其至一次在睡梦中都给笑醒了。
容嬷嬷又好气又好笑好辛酸地把徐璐从床上拖起来,说:“小姐还是克制一下吧,老爷这两日,脸色越发不好看了,还有太太。”
徐璐说:“爹爹也真是的,可惜我只是个女儿身,帮不上爹爹多少忙。”
“昨儿个嬷嬷去净房的时候,听到老爷和太太在屋里讨论小姐和文家公子的婚事。”
徐璐心里一惊,说:“文家如今越发势大,会娶我吗?”她并不抱希望的,她在徐家村里也见多了小时候定了亲,长大后因双方门弟悬殊太大而退婚的。
容嬷嬷说:“老爷的意思是,他要亲自去文家一趟。若是小姐的婚事能成,就先把小姐的婚事办了。”
徐璐立马就知道了,父亲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把文家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过无所谓,如果嫁给文家能给父亲起复带来希望,那么她还是愿意提前嫁人的,怕就怕人家嫌弃她呀。
与文家公子的婚事,让徐璐心情低落了大半日,很快,她又被绣荷包就能得到的真金白银的好处给带动了干劲,也没时间去伤春悲秋,先挣银子才是要紧的。
当天晚上,徐成荣阴沉着脸回来,原来是运气不好,没见着文成章。连文老夫人的面都没见着,文夫人也外出访友去了,他在文家等了一整天,都没等到人,不得已,只好回来了。
田氏说:“老爷也别自欺欺人了,估计文家人是不想娶咱们璐姐儿,故意躲着你罢了。”
徐成荣脸色一黑,竖着眉毛道:“若真如此,他们就更得见我才是。我又岂是那种死皮赖脸之人?”
……
徐璐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已经是悬起来了,依然沉浸在挣大把银子的丰富想像中。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管大虎检查了荷包,说:“姐儿的女红当真出神入化了,老头子看了都爱不释手了。不过我家主子眼界一向高,这荷包还得让主子瞧了说一声好,才能把余款给你。”
徐璐说:“好,那我就在这儿等管大叔的消息,行么?”
管大虎说:“也行,我现在就去找主子,让主子瞧瞧。若主子同意留下,就给你尾款。姐儿放心,我家主子一向信守诺言,不会哄你的。”
黎璐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管大叔快去吧,我就在这儿等管大叔。”
管大虎离开后,徐璐便坐在店铺的角落里等着,一边欣赏着今年流行的布料,看着那些贵妇们一掷千金的派头,很是羡慕,如果哪一天她有钱了,她也来这儿一掷千金,想来一定很气派。
不过她也知道,这辈子也没这个机会了,除非嫁到文家去,做了少奶奶,讨好了丈夫和婆母,想来有这个机会的。只是,想着文家夫人那势利的性子,以及从未谋过面的文家公子,徐璐心里又一阵黯然。
☆、第14章 作戏
还有半年她就及笄了,也该议亲了。可是文家至今都无动静。当年祖母去世,徐家也是通知了文家的,但文家却借口文老太太病重走不开为由,只派了个小管事来,露了一会儿面就走了,三年来,半分消息也无。
徐璐一向敏感,很快就发现有人在打量她,于是抬头朝视线的主人望去,居然是那天与俊美青年一起的纨绔公子哥儿。
这人见徐璐发现了自己,也不躲避,摇着扇子,一步三摇地过来,身上穿着白色浅金团花圆领长袍,金色的腰带,玉冠金簪,华丽非凡,一派富家公子打扮,无比的气派华贵。
徐璐冷冷地盯着这人,一言不发。
文继轩摆出自命不凡的英俊笑容,来到徐璐跟前,啪地一声,收起扇子,无比的潇洒风流,“这位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徐璐没有理他,她虽然年纪小,没见过世面,但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这人眉宇轻浮,眼带邪气,举止轻佻,一看就知是个自命不凡又自以为是的纨绔子,这种人哪家姑娘沾上哪家姑娘倒霉。
有点身份,有点背景,又长得不难看,总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所有漂亮姑娘都要围着他转。看到漂亮的,又出身小家的姑娘就想调戏一番,被拒绝后通常会恼羞成怒,进而动粗。
徐璐暗自警惕,没有理会这人,虽然有些紧张,但又想到凌督抚可是坐镇在泉州,以前可没少发生富家公子哥强抢民女的事儿,后来被凌督抚铁血镇压,抓了几个典型,至此接下来的半年时光,泉州不再发生这些让人糟心的事儿,所以又放下心来。
文继轩见徐璐没有搭理自己,又啪一声挥开扇子,轻轻扇了起来,“姑娘,怎么冷着一张脸呢?在下文继轩,是康德二年的举人,请问姑娘芳名?是哪家千金?”
文继轩很是得意自己年纪轻轻就有举人的身份,读书人身份非常高贵,在普通人眼里,那可是举人老爷,一般的小姑娘一听,很快就会双眼冒光,他自认徐璐在知道他是举人身份后,肯定会对他热情有加的。
但让他失望了,徐璐却是毫无表示,这让文继轩很是不解,于是更进一步道:“姑娘还没告诉在下芳名?”
徐璐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一把打掉他的扇子,道:“本姑娘姓姑,名奶奶。”
“姑奶奶?”
“哎,乖孙子。”
铺子里有人轰堂大笑,文继轩这才发现自己被耍了,恼羞成怒,扬手就要打人,徐璐后退一步,飞快地把一个实木椅子举到面前,喝道:“这儿离督抚衙门不远,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姑娘就去督抚衙门告状,告你一个调戏民女之罪。”
文继轩愣了下,忽然哈哈大笑:“那你去呀?本公子在这儿等着你呢。”
“好,那我就去了。哼,走着瞧。”徐璐恶狠狠搁下狠话,然后对豆绿说:“立即持我的贴子,去督抚衙门找凌督抚身边的大管家沈剑鸣,就说我在段氏布庄被人调戏。”
豆绿一脸状况外的表情,徐璐又加重语气,“去,你直接与大管家说,建州徐家,平阳郡主,大管家就知道了。”说着与豆绿挤了挤眼色。
豆绿总算反应过来,立马点头,虎虎生威地瞟了陡然脸色凝重的文继轩,不屑地道:“委屈小姐在此等一会儿,奴婢这便拿贴子去督抚衙门。”然后恶狠狠地威胁文继轩,“姓文的,给我放老实点。我家姑娘可不是你一个小小的举人就可以任意欺负的。”然后昂首挺胸地走了。
文继轩有些傻眼了,建州徐家,平阳郡主,大管家,一听就知有来头的,还有,这么一个小姑娘,居然知道持贴子去督抚衙门找人,想来也是有身份的才是,要知道,一般有身份的人才会有自己的名贴的,普通老百姓哪会有。
文继轩收起了轻浮的目光,陪笑地对徐璐陪笑道:“刚才在下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姑娘切莫当真,小生在此向姑娘陪罪。”
文继轩也时常与权贵来往,知道有些人惹不得,表面看起来不值一提,就怕跌到铁板,惹上一身腥。这徐璐看起来也不是有钱人家的姑娘,但有丫头跟随,又是一身的傲气,还有,那粗布衣衫遮掩不住的闺秀气质,也令文继轩不敢造次,在心里努力回想着,泉州李家,平阳郡主,泉州真有这么一号人物么?郡主?又姓徐,唉呀,这可是宗室人物呢,难不成,这个小丫头,与郡主有关系不成?那他还真不敢冒犯的。涉及宗室人物,就算他父亲贵为知府,也要退避三舍的。
豆绿轻哼一声,一脸的傲然,而豆绿则说,“算你识相。”然后拉着徐璐,说:“姑娘,虽说咱们家如今没落了,可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一个小小的举人就敢对姑娘不敬,咱们立即回去,告诉给郡主,让郡主给咱们作主。”
文继轩唇角一阵发苦,他好歹是个举人,又是知府公子,在泉州地界,那也是横着走的人物,可在人家眼里,居然只是小小的举人,看来这位郡主很牛气呀?
文继轩越发谨慎了,背脊也开始冒汗,他太清楚读书人功名的不易,万一真让这位牛气的郡主撤了自己举人的身份,那他可就没脸见人了。
于是,文继轩也没了刚才那些心思,一心蒙生退意。徐璐抬了抬下巴,“这位公子,本姑娘要回去了,还要不要本姑娘留下来陪你?”
文继轩哪敢再造次,赶紧说:“姑娘请便,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不知姑娘是哪家千金,在下改日一定登门拜访,向姑娘亲自陪罪。”文继轩也还有点脑子,想套出徐璐的府邸,借口登门拜访的机会,摸索他们的势力规模,也是有好处的。
☆、第15章 横着走
徐璐不是傻子,哪会告知她的住处,于是胡乱掐了个地方,一脸傲然地道:“你走吧,姑娘就在家中等侯公子的陪罪。”
文继轩把这个地名牢牢记在心头,然后陪罪告辞,末了又看着徐璐美丽的面容,心头已有了主意。
文继轩一走,徐璐这才松了口气,但因为铺子里还有人看着,不敢表现出来,只好一直强撑着镇定,没有人知道,她现在紧张得腿肚子都在抽筋了。
豆绿也是好不到哪儿去,抚着徐璐,佯装说悄悄话的当,对徐璐小声道:“小姐,刚才奴婢可真是吓死了。”
徐璐拍了拍她的肩膀,面上挤出微笑,“没事没事,人已经走了。”
“可,万一那人去查证怎么办?”豆绿小小声地说。
徐璐咬了咬牙,等会子等管大叔回来,再与管大叔商量商量。有凌督抚在泉州坐镇,相信这些见色起意的公子哥多少也得注意些的。
管大虎回来了,一脸的笑容,把徐璐领到后头,双方落了座,这才对徐璐道:“姐儿呀,爷对你的荷包很是满意,特地另外赏了五两银子。喏,这是五两银子的纹银,姐儿一定要收好。”
徐璐双眼冒出绿光,五两银子,老天,居然有五两银子,那人果然有钱呀,一出手就五两银子。不过想着那人弄个荷包也要镶颗珍珠在上头,想来是非富即贵的人物,这区区五两银子,想来还不放在眼里,于是心安理得收下。自己又从包袄里摸出一双鞋子来,说:“多谢大叔替我跑这一趟,大叔的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这些是小女子亲手做的鞋子,是小女子的一片心意,还望大叔收下。”徐璐也知道,她要麻烦管大虎的地方还多着呢,所以熬工赶夜做了一双鞋子,纯碎的收买人心。
管大虎是布庄里的掌柜,每天的银钱没有上万也有几千,如果徐璐给钱他还真瞧不上,但这双鞋子却又超出他的预期,于是欣然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