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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只想毁灭。
    撑着那口气醒来,不顾众人的反对,沈宴强行下床,运轻功,去找刘泠。他是没有力气,他是不能用武功,他是千疮百孔,一身是伤。但当刘泠出事时,那口气,怎么都要撑下去的。
    罗凡说,“沈大人,你休息吧!我带人去追公主,把她带回来!我告诉她你没死,让她不要做傻事!沈大人你不能去,你现在这样……”
    沈宴拒绝。
    他低声,“我不会死的。”
    如果他不出现,刘泠不会相信的。
    他的死亡,带给她巨大的打击。除非沈宴亲自出现在刘泠面前,任何人的话,刘泠都不会相信。
    所以即使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沈宴仍赶了过去。
    锦衣卫赶上了王府的那场大火,直接介入,将王府后事了结。沈宴赶上了刘泠,他落了水,被刘泠救了上来。
    他不会死的。
    就算为了刘泠,他也不能死。
    他必须活着。
    他活下来,刘泠才能活下来。
    在他亲眼看到大火中、刘泠沉水欲死时,他开始明白,那些完美的期望,刘泠是做不到的。他希望她好好活下去,但活着太痛苦时,刘泠不接受。她可以忍着一腔热泪,将他推下悬崖,她可以恶狠狠说“我嫁别的男人,给别的男人生孩子。我的生命,和你无关”。许多期望,都只是说一说。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就是沈宴自己,他也未必能做到。
    生命的终结,要是可以两人拉着手,喊“一二三”,一起离去,那就太好了。
    如果做不到,他便应该活下去。
    活下去,才是最好的。
    在沈宴冻僵的身体被从雪山上找到时,锦衣卫就已经向邺京请示,请陛下派太医出京,为沈宴治伤。他们已经收到了从邺京来的消息,陛下批准,已请太医出行,前往江州,为沈大人治伤。若非沈宴忽然病重从而闭气,只要等下去,很快就能等到京中来的医者。
    现在,沈宴虽然从鬼门关晃了一圈,但仍然处于危险状况。本来就伤重,又用了轻功,又落了水,他更是病上加病。自那晚过后,还未曾醒来。
    作为沈宴的妻子,刘泠当即做决定,她与出行的太医联络。她带着沈宴往邺京从,太医从邺京往江州来。两边都加快步伐,好尽早碰面治疗,让沈宴好起来。说起来伤势这么重的人,不适合来回挪动。但刘泠一想,左右沈宴已经这个样子,他也不可能比现在更糟了,所以还是决定出行。
    公主要给自己的夫君看病这事,锦衣卫当然不能阻拦。
    但是吧……“公主,沈大人走了,江州这边的事情怎么办?”
    “对啊,广平王府被你一把火烧掉,这我们是该报,还是不该报?”
    “我们是要把广平王府还活着的人怎么办?这都需要沈大人的指令啊。我们又不能直接跟陛下请示……”
    刘泠说,“沈宴的意思,就是你们先处理后续!邺京不是下旨要严查了吗?那你们就严查!”
    可是王府都没了……有什么好查的……而且公主,这是你的家啊,该查到什么程度,我们没把握啊。
    刘泠把一堆破事,丢给了罗凡去做。罗凡很是惊吓,又感觉自己受到了器重。这是表现的一个好机会……他多么感谢自己常往公主眼皮下晃,让公主记住了自己,才有了他的机遇。
    他立刻保证,“请公主和沈大人放心,属下一定不负所托,将江州的后续事情,处置得漂漂亮亮!”
    刘泠咳嗽一声,她其实有些心虚。临行前,她跟罗凡说,“等沈宴醒了,我会告诉他,他远程跟你们联系。”
    罗凡更是心中大定:有沈大人在上面顶着,他有了底气,不怕控制不好节奏了。
    至于陆铭山?
    刘泠忘了这号人物。
    锦衣卫封了王府后,正一个个确认尸体,暂时还没有查到陆铭山头上。大火过后,锦衣卫在王府遗址上,找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比如谋反啊,叛国啊之类的佐证……陆铭山这个人,还没有核实到头。但很快,他们就会找到陆铭山的尸体。
    陆铭山死在出屋前的一步距离。
    手搭在门槛上,旁边丢着一只烧得焦黑的杯子。
    靠在他怀中,是一个女尸。经确认,那女尸,乃是岳翎。
    仵作给的结论,是这两具尸体,身上都有慢性毒的痕迹。咳咳,刘泠之前给府上人下的,只是让人无力的药粉,连毒都称不上,所以并未被仵作发现。仵作现在对这两具尸体很感兴趣:似乎死亡前,正是毒发之时。恐怕这正是导致陆公子没有爬出门的缘故。
    陆铭山和岳翎,在火中,被活活烧死。
    旁的人都有挣扎的痕迹,只有这两人,死前安安静静的,一点儿挣扎的意思都没有。好像在烈烈大火中,他们要共赴一个美好约会一样。
    此案例实在有趣,被仵作着重记录下来。
    很多年后,江州的官员换了一批又一批。很多人翻到仵作的这个记录,都觉得有趣。闲暇时,会与人讲起。在众人的口中,这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曾经的名门公子陆铭山与自己的小妾岳翎真心相爱,却不被家族承认。生不能在一起,死便要在一起。
    他们在大火中,从从容容地相依而死,面上带笑,似夙愿得偿。
    赚得无数人唏嘘落泪。
    真实的情况,却只是岳翎下了毒,让她与陆铭山都动弹不了,眼睁睁地看着那场大火倾覆,从衣角,烧到全身。有多痛,就有多恨。陆铭山眼中有多恨她,但他开不了口;他又多想掐死这个女人,但他只能一动不动地抱着岳翎,相依而死。
    这正是岳翎要的结局。
    他欠她,负她,就用生命来还。
    公主想要陆铭山痛苦一生,受折磨一生。
    岳翎却想和陆铭山一起去死,像去赴约一样。人约黄昏后,月下柳梢头,他们相携而立,互视而笑。那是多遥远的时光,岳翎再不会得到了。她是个村姑,邺京的天地不属于她,对她来说很迷惘。那也不是属于陆铭山的。岳翎挑选来,挑选去,想给自己和陆铭山找一个最好的死法。托公主的福,她等到了这个机会。岳翎最想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结束。
    情深而不语,只有死亡可以证明。
    【要么爱我,要么去死。
    陆铭山,你选一个吧。
    你不想选吗?那我帮你选吧。
    就算恨我,你也是死在我手中。死前,搂着的人,也是我。】
    这是冬末春至的最后一场雪,下得断断续续,一切肮脏,都被大雪掩藏住。很快天放晴,蓬松雪下被压着的草木挺了出来,开始万物复苏的狂欢。那场大雪后,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那是光明前最后的黑暗,挺了过来,一切便都有了指望。
    因为不再冷了,气候变得暖和,不说下雪飘雨,一路北上,阴天都没有碰上。天气好了些,又有屈大夫一路尽心照顾,沈宴的寒气侵体,总算好了很多。屈大夫看到了希望,开始着手帮他解毒……
    在宁州时,宫中出来的太医,已经如约碰面。太医跟公主见过礼后,就从屈大夫手中,接手了沈宴的治疗。屈大夫跟前跟后,想从太医那里偷师一两步,好提高自己的医术。不知是时来运转,还是太医的医术确实高,总之,沈宴一路伤重、昏迷不醒、高烧不止,在太医手下,他的身体,确是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他能睁开眼睛了。
    他能配合太医的治疗了。
    他能抗□□内紊乱的内力,等太医每日施针。
    他能对刘泠笑一笑,每天听刘泠说些话,看她笨手笨脚地学着照顾他。
    陛下真是善解人意,听到沈宴伤重垂危之事,不光让太医出京,还把沈府的侍女侍从们,也打包送来。刘泠终于不用每日战战兢兢,还总是摸不准病人该注意些什么,有更适合伺候人的灵犀灵璧等女上手,刘泠从自我焦灼中,解脱了出来。
    她恢复了被侍女们簇拥伺候的日子。
    沈宴伤势一日日好起来,他开始处理江州那边的事务。一边与江州留守的锦衣卫联系,一边向邺京汇报。只是邺京那边正全线封锁,信件来往有些不便。但每日传信处理江州的后续事务,本来也是一项繁琐的事情。
    沈宴得知了刘泠做的所有事,打算把妻子从这件事中摘出。并在知道广平王府唯一的男丁刘润平、被刘泠送去邺京的定北侯府后,他思索一下,没有问刘泠的意见,就决定把刘润平护下。毕竟,这只是个不到八岁的孩子。广平王府已经没有了,陛下若不放心,可以把刘润平留在邺京养着。到底,刘泠估计再也不愿意回去江州了。
    她与江州的联系,彻底切断。
    比起这些,沈宴倒觉得,刘泠对他的态度,很是奇怪。他当然相信刘泠喜爱他,满心是他。只是刘泠表现出来的爱意,把握的那种度……他心中微沉,好像又回到以前,陆铭山逼刘泠跳崖那次,刘泠被他救后,态度就热络得很。
    沈宴心中怜惜:她是怕再次失去他,所以很害怕吧?
    沈宴想跟刘泠谈一谈。
    可惜沈宴自己的伤还在治着,他说话都很费力,身体的不舒服,每日都折磨着他的神经。刘泠还没有失常到变了一个人的地步……沈昱便只不开口,先看着。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是最清楚的。还是养伤为重。
    这一日屋中,日常诊断的太医离去,侍女们也伏身离开。沈宴靠着引枕,坐在床上,盯着刘泠沉思。屋中满是药香,刘泠蹲在小案前,拿着小勺,在确定药的热烫。沈宴每天要喝不少药,刘泠别的做不了,这个,她还是能顾着沈宴的。
    沈宴喉头突然一阵刺疼,他咳嗽了一声,不远处的刘泠双肩一颤,手中汤匙一抖,慌乱站起,药汁被洒出来一两滴,到她胸口,漫了出来。她也顾不上管,连忙过来,扶住沈宴,看他伏在床头咳血。
    等他好了些,靠着床歇一会儿,苍白无色的脸抬起,对她微微笑了一下,他才要开口,被刘泠掩住嘴。
    刘泠平静说道,“没关系,我听到太医的话了,这是正常现象。你先喝药吧。”
    刘泠熟练地照顾他喝药,她站在一旁,看沈宴许久。
    沈宴突然听到刘泠说,“沈宴,你想不想抱一抱我?”
    沈宴端着药碗的手顿了顿,他目光抬起,望向自己娇美如花的小妻子。他笑了笑,微微点头。
    刘泠立刻走上来,将他抱入怀中,热情而贪婪地抱着。她抱得那么深情,沈宴手中的药碗,几无可放之地。沈宴更是僵了一下,因为他的脸,被刘泠紧靠着她高=耸的胸=脯。整个脸埋入其中,沈宴咳嗽一声。
    刘泠立刻弯身问他,“还是疼?”
    沈宴默默把药喝完,将碗远远丢开。他抬目,看到刘泠的胸口微湿,里面的小衣显得很清楚。他疑惑了一下,不觉多望几眼。
    刘泠垂头,看眼自己胸口。她脸上有了了然之意,“你还想抱我,对不对?”
    沈宴一句话没说,再次被刘泠抱入怀中。
    再次埋=胸。
    “……”沈宴被刘泠逗笑,一笑,他又开始咳嗽。
    刘泠困惑地看着他,“我一抱你,你就咳嗽,为什么?你不喜欢抱我?”
    她眼中渐有失落之意。
    沈宴不得不开口,“不是……”
    “那再抱一下吧。”
    “……”沈宴的耳根,红了。
    气氛中,渐起尴尬。
    等刘泠再次找借口,要抱他时,他往后退了退,“谢谢你的安慰,可以了,我舒服很多,不需要了。”
    他顿一下,抬眼看她,“或许,你需要我的安慰?”
    刘泠想了想,“不,我不需要。你在这里,我已经得到了安慰。”
    是么?
    沈宴垂目——但为什么,他觉得她喜欢他,喜欢到一个不正常的地步呢?
    因为刘泠自觉自己不适合照顾人,回京的一路上,她始终没与沈宴同睡。她跟沈宴说,“我想我越照顾你,你被我拖得伤势越重。毕竟我不懂,你也不说。我不信任我自己,也不信任你。所以,在你病好前,我们分房睡。希望你可以理解。”
    “……”沈宴只能点头。
    但当晚,当再次被身体的不适折磨得无法入睡时,沈宴听到门轻碰声。他侧头看去,黑乎乎中,有月色清辉照入。刘泠的身影,从门后进来。她像飘着一般,飘到了他床前。
    沈宴闭上眼,作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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