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婉的口中,她因体弱很少出门,但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庙里祈福,而她与何子书的相遇,便是在十五那日的路上。她与何子书相逢而过,后在庙中再次偶遇,再因她遗失了玉镯,何子书为她寻来归还。
一来二去,每当她出门的时候,总是能够遇见何子书,两人更有赠花之情,只要遇见了对方,便心中欢喜,二人还曾在寺庙的后山上赋诗添句。自然而然,两心相许,便成了亲。
这些回忆是美好的,妃嫔们听了也赞道:“果然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登对极了。”
场面仿佛热闹和乐非凡,但贤王妃和皇后两人却只是笑着并未说话,淑贵妃更是紧紧抓住了公主的手。可是在听了其他嫔妃们的赞叹,还有这些人暗暗瞥来的眼神,公主已经被气炸了。她可以容忍何子书有一个妻子,却不能容忍这个妻子在她的面前耀武扬威。
淑贵妃只能抓住公主的手,却不能管住公主的嘴,只听公主大喊一声,“你以为子书爱你吗?那些不过都是你的错觉罢了!子书真正爱的人是我!”话才说完,公主已经甩开了淑贵妃的手,猛的向前踏了两步。
所以,当左宸来御花园里,接他的王妃时,看到的就是一副鸡飞狗跳,被皇宫内外许多人所期待着的,公主和沈婉之间的“大战”。并且这场大战上演的热闹非凡,若不是有皇后在这,只怕要真刀真枪的演起来了。
而那些留下来看热闹的嫔妃们,也在公主的无差别攻击之下,只能狼狈逃窜。也不知是如何发展成这样的,公主还有她的宫女和公公们,满场来去,也不知道是在帮忙还是添乱。这众多贵人,侍卫们也都无可奈何。
外面那些把皇宫里头想象的堪比天宫的百姓们,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这宫里头还能有比菜市场更热闹和混乱的时候。
就算是在这里生活了十年的左宸,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
在旁边稍微站了会,左宸快走两步一把搂住了因为躲避这混乱而差点跌倒的王妃,王妃抬头见识左宸,呼出一口气来。旁边的皇后眼见着左宸接住了贤王妃,也放松了下来。但这并不能让她的脸色好上多少,因为公主根本听不见任何人说话,并且完全无视皇后威仪。
因为一直被宠着,都敢跟皇帝撒脾气的公主,在被气炸了的时候,自然不会想到跟前还有个皇后。淑贵妃已经被公主的“惊世之举”给吓的晕了过去,在这里站着看了半晌的皇后,见沈婉终于被公主一把压倒在地,两个耳巴子打了上去后,不再犹豫,眉头一皱,“把公主给本宫拉开,成何体统!那些再敢帮公主挡着的,一律杀了!”
皇后的这一条命令果然成效非凡,原本混乱的场面立时就被制住了,公主直接被皇后再次给关了回去,嫔妃们也都被遣走回宫,受伤的受惊的,全都安排了太医去看看。
左宸没有多做停留,牵着王妃的手便往外走,到了外面正准备上轿,却突然听见一句,“王爷请留步。”
原来是两个脸颊上还有着盖不住的红肿的沈婉快步赶了过来。
沈婉见左宸停下后,小跑着到了左宸跟前,咚的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垂着头道:“沈婉想求王爷一件事情。”
王妃看了眼沈婉,又转首看向了左宸。
沈婉是一个聪明人,而刚才发生在御花园里的事情,有各宫娘娘们的引导,也有沈婉自己的推波助澜,对于这些,王妃和皇后两人都看的明白。只是王妃不想插手这里面的事情,皇后能够坐稳她的后位,也有自己的御下之法。
可即使如此,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沈婉在其中的作用,也还是让王妃有些不喜。明明只是很短的时间,但现在的沈婉,跟第一次在亲王府里见到的那个沈婉,已经不一样了。而沈婉的执着和固执,若是用在了与公主勾心斗角上,这并不是王妃所希望看见的。
左宸拍了拍王妃的手背,让王妃先上了轿,之后才垂眸去看沈婉,并不让她起来,“想求什么事情?”
沈婉的头垂的更低了,“沈婉想求王爷,可以让沈婉与夫君,回到何府之中。沈婉想以何夫人的身份,从何府的大门走进去。”
沈婉的话说完后,场面便陷入了寂静,这种沉默的蔓延让沈婉愈加紧张,身子越伏越低,几乎贴在地上,在长久的沉默后,沈婉略带哭音的说,“我只能求王爷了……”整个京城,只有贤亲王帮过她,而她也只有贤亲王可以祈求。
而她在找到何子书之后,被何子书连家门都不让她进,就把她安排到了一处偏僻宅院的举动,还有公主与何子书之间的小故事,都让她对当初左宸所说的那些越发相信。
只是,她还没有死心,她怎么能死心呢?这个世界上她只剩下何子书了,她要如何让自己去相信那些残忍的真相。
左宸终于缓缓蹲了下来,用他的折扇抬起了沈婉的下巴,沈婉的脸上和眼睛里全都是痛苦、挣扎、绝望和不甘心,也许还有一点儿的自欺欺人。
左宸盯着她看了良久,才开口,“我答应你,但是,不论你要做什么,都不要波及不该波及的人,今天这样的事情不要有第二次。以及,”他用折扇拍了拍沈婉的脸颊,“女人之间的争斗,我已经看的过于厌烦了,不要让我太过失望。”
他站起身来,坐上了轿子,再次撩开帘子,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沈婉,“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我听说你的才华并不下于男儿,别把它们用错了地方。”
玄色的轿子被几位轿夫吆喝一声,一把抬了起来,数位婢女、仆人和侍卫位列两侧,跟在轿子身后,一同往前方走了去。他们走的稳稳当当,不急不缓,但当沈婉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亲王府的轿子,也已经没了踪影。
天空落了滴细雨下来,落在沈婉的脸上,她惊醒,指尖触碰到自己的面颊,“我的才华不下于……男儿……”
原本她想着,若真是因何子书之故,沈家皆亡,若何子书曾经的情谊全是假的,若何子书真的要为了另一个女人杀了她的话,她就拖着何子书共赴黄泉。
但是在贤亲王说了方才的那些话后,似乎她多了些别的选择,但那是什么呢……
——
☆、第7章 手撕状元郎07
一双红酥手推开窗户,外面粼粼的波光映了进来,微风拂面、杨柳垂堤、水天一色、美不胜收,远远的还能听见岸边来往之人热闹的声音,王妃的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
左宸见了,拉住她的手,王妃顺势伏在左宸的膝盖上,看着窗外的景色,听着船舱一角的琴师,轻缓缓弹奏的琴音。
左宸以指尖划过王妃的面颊、耳廓,为她将鬓边的发丝捋到耳后,垂眸看着她的侧颜,问道:“喜欢吗?”
王妃惬意的合上眼睛,轻轻的应了一声,“未曾想到,王爷会带我来此游湖。”
左宸轻笑了一声,拿起矮桌上的酒盅,一饮而尽后便斜倚在那里,看着外面的景色,“总是在京城里呆着,可不是要把人给闷坏了,还不如带着我的爱妃出来转转,散散心的好。”
说完,二人都静了下来,船舱里只余琴师的琴音,还有外面的船夫拨动船桨时细微的水声。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一个侍卫出现在船舱外面,被仆人领了进来,将一封书信交到了左宸的手上。
那是一封非常普通的书信,只是上面的字写的倒是格外好看。左宸将信拿出来看了后,微微扬了扬眉就放了回去,递给了一边的仆人。
王妃已经坐了起来,她见左宸面上又露出了那种让人觉得心跳加快的笑容,缓缓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问道:“是发生了什么让王爷觉得开心的事情吗?”
左宸拿起一旁婢女手中托着银盘里的手绢擦了擦手,较有趣味的说:“京城里的信,状元郎何大人送到王府里的,信上倒也没有什么,不过是感谢你我二人对何夫人的照顾。何大人说,现如今他以将何夫人送往老家江东了。”
左宸:“这信看起来,应当是我们刚离京时送去的,正好跟我们岔开了,故而到了现在才送到了我的手中。”
王妃听了,面上先是露出疑惑,后又沉下了眼睛,“何大人当真是好狠的心。”
左宸突然伸手捏了捏王妃的脸颊,这种“出其不意”的举动,成功让王妃面上的表情变成了呆滞,转而就红透了面颊。左宸见了,大笑出声,“起来吧,我们去看看何夫人现在如何了。”
……
左宸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沈婉了,自从他把沈婉和当时还没有苏醒的状元郎送回了何府之后至今。
不过,虽然没有见到沈婉,但是发生在沈婉、何子书还有公主三人身上的事情,他却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其中关于三人之间感情的问题,京里的许多百姓们也是知道的,毕竟是难得的热闹,还是事关皇家的热闹。
何子书回到何府之后没有过多久就醒了过来,并且身体恢复的非常顺利。而自他醒来后,原本闹腾的公主殿下也安静了下来,就算三人经常会非常“凑巧”的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也没有再出现过跟御花园里一样的情况了。
有不少对公主脾气了解的人,可都对何大人万分佩服。
不过左宸清楚,这种情况无法维持太久。果不其然,很快何子书就要把沈婉送回江东。起码在明面上,别人看来确实是如此。而且何大人还给了许多充分的理由,要为沈家主持公道,不能让沈家家产无人照看、沈婉父亲一生心血付诸流水。为了不遭人诟病,何子书向陛下请求,亲自送夫人回老家。
对于何子书的请求,最近不太想看见何子书的皇帝陛下准了。
这一部分跟原本的剧情稍微有些偏差,但接下来的故事却大差不差。
原本的故事里,沈婉何夫人的身份并没有暴露,也不知道何子书的真正想法,轻松就被哄了回去,最后“病死”在路上。而这一次,虽然有何子书亲自护送,然而……
何子书这是准备在这路上,亲自动手,把沈婉给杀了。
只是可惜,在何子书第一次动手的时候,因为沈婉有左宸派去的护卫暗中相助,不但没有死成,还偷偷的逃了去。接着就是何子书一路的追杀,沈婉一路的奔逃。
沈婉确实是一个非常固执而又有些自欺欺人的人,毕竟她曾经受过的教育,生活的环境,和天真的想法,都让她在面对命运的不公时,更愿意去选择忍耐和顺从。若不是将她逼至极限,只怕她到最后,最终选择的可能是用死亡来逃避一切。
左宸一直在等,等到沈婉开窍,虽然有些慢,但左宸相信是值得期待的。毕竟,他还从来没有看错人的时候。哪些人将来能够拥有什么样的成就、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从那些人的眼中,就能够看到一切了。
天空渐渐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往南这一片,总是如此,每年里的雨水总是比北地多出许多。
左宸遣退了身边的仆人,自己拿着油纸伞,为自己和王妃挡着雨水。王妃见了,与左宸走的更近了些,两人一道踏着石子路,走到了郊外的破屋跟前。
这破屋挨着城外的山,原本估计是给山客们歇脚的地方,只是这屋子如今已经很破,只怕都没有什么人愿意走进来了。
当左宸和王妃来到这破屋跟前时,外面的雨已经大了起来,两人带着一身湿气推开了破屋的门,一个黑影直接扑了过来……
王妃想也没想,反射性的一步跨到了左宸的身前,抓住才收起来的油纸伞直接朝黑影扫了过去,虽然王妃只是个女子,被突然出现的黑影吓的脸色有些发白,可她的手很稳,力气也大的出其。若不是左宸看的清楚,快了一步用柔劲把扑过来的沈婉给踢到了一边去,王妃扫过去那个油纸伞估计就要把沈婉打的去了半条命。
就这样,那油纸伞因为惯性撞到了破屋的门边上,哐的一声,油纸伞折了,那破屋的门也出现了个豁口。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王妃瞪着眼睛,虎口发麻,胸腔里的心脏跳的飞快,好像要从嗓子眼里飞出来似的。在看清了跌在地上的人就是沈婉后,王妃身子一软,被左宸抱在了怀里。
“王……王爷……王妃……”趴在地上的沈婉,比左宸第一次见到她时还要狼狈,她在铺着甘草的屋里地上,像是个刚逃出来的难民似的,仰头看着左宸和王妃。
因为屋顶有破洞在漏雨,这屋子里的干草有不少也都湿了。左宸把王妃扶到干爽的地方,边走边扔了个火折子给沈婉,“生火。”
对着这屋子里怎么看都不太干净的破桌破椅皱了皱眉,左宸终究是简单的擦了擦,让王妃坐了下去。
等到沈婉把火给生了起来,这屋子里的湿气倒是去了些。
忙好了自己这边,左宸才发现,沈婉的一只脚跛了,露在外面的脚脖子肿的老高,整只脚都怪异的歪着。
刚才被吓到的王妃,见了沈婉那只脚,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从刚才见面开始,沈婉几乎一直都是在地上爬。再细看去,除了那只脚,沈婉的浑身上下几乎都是划痕血丝,那一双手上,也全都是伤口。
沈婉见王妃在看她身上的伤,抹了抹额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方才民妇莽撞了,还请王爷王妃莫要见怪,民妇只是以为……”
左宸:“以为来的是何子书?还是何子书派来的人?”
沈婉不说话了,她僵在那里,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原本王妃因为她在御花园里的那一次,对她有些不喜,如今见她这般,想到王爷说过的那些话,还有何子书的那封书信,忍不住可怜起沈婉来,想来沈婉这一身伤痕,都是这“回江东”的路上被弄出来的。王妃起身将怀里的一块手绢摊开,复在沈婉那个跛了的脚踝上。
非常轻柔的力道,让人觉得温柔。沈婉抬头看着王妃,一把抓住了王妃伸过来的手,心中翻江倒海,突然就大哭了起来。
她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她哭自己的父亲和整个沈家,因为那个白眼狼没了;她哭自己的天真,竟然爱上那样的畜生;她哭命运的不公,为什么好人没好报,恶人却逍遥;她哭自己的懦弱,在何子书的书房里,找到了那些可以证明何子书明明知道因他之故,沈家皆亡还佯装不知,当她知道了真相后,竟然还绝望的抓着最后一根稻草,祈望何子书真的爱过她。
就算真的爱过又如何?没有任何意义,没有!
沈婉一边哭,一边说,说自己有多可笑,说自己不孝,说自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假装一切还能回到过去。
王妃看沈婉完全崩溃的样子,眼中闪过慌乱和不忍,她略微有些无措的转头去看左宸。而左宸从头到尾就站在一边,面上的表情有些深不可测,眼中也是深沉的让人看不出任何东西。
“王爷……”王妃轻轻的呼喊。
左宸来到王妃跟前,一把揪住了哭的眼泪里带上了血丝的沈婉的头发,逼迫沈婉看着自己。
这并不是能够让人感到舒服的姿势,左宸的手劲也并不小,可他的表情却格外温柔,他轻轻的说,“说吧,你选择什么?就此离开,终日逃亡?或者回到京城揭发他的恶行?亦或者……夺走他一切珍视的东西?我都能帮你。”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温柔的仿佛来自罗刹的低语。
沈婉盯着左宸的眼睛,她的双目开始不断充满红色的血丝,不多会,整个眼珠子都变的通红,红的像是地狱的厉鬼。
沈婉:“我要复仇……我要夺走他的一切,他所珍视渴望的一切,我要他悔不当初、痛苦绝望一生……”
左宸:“如你所愿。”
——
☆、第8章 手撕状元郎08
有的时候,我们会为了一个人,特别是女人,身体中所蕴含的能量与决绝,感到惊叹。
左宸对沈婉说会帮她,这种“帮”所指的,并不是为沈婉想好所有的解决方法,若真是那样,就太无趣了些。他只是让沈婉自己想,然后在沈婉需要的时候,可以提供帮助。
然后,沈婉做出了可以令这个时代大部分的人,所无法理解的行为——沈婉让那个曾经的自己死了。对外来说,是真的“死”了——起码这个时代的人们,不会想到,一个女人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追逐沈婉的何子书,带着两个人一路来到一个山坡上,这个山坡很陡,是个斜坡。何子书在山坡上见到了沈婉平日里总是宝贝藏在怀里的一个手镯,那个让沈婉和何子书相识的手镯。
手镯裂成了几瓣躺在地上,而在斜坡下面,横着一个穿着脏兮兮衣服的身影。
何子书捡起地上的手镯,带着那两个看着就很精悍的仆人,从旁边绕到了斜坡下面,把那个躺在地上的人影翻过来,几人立时向后退了一步。
肮脏发肿、布满伤口的容颜、被咬的坑坑洼洼的身体,让人根本看不出来死去的这人生前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但从其衣着、身上的伤口、眉眼间依稀的模样还有随身携带的那些东西来看,确实是沈婉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