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佳人看起来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远山烟雨般的双眸更为朦胧凄楚,带露花瓣一般娇嫩的嘴唇吐出这样一句话来:“你疯了吧。”
何所思满脸真诚地按住了她消瘦的肩膀:“我经过半月前的那件事,发现和诸位才是真正的姐妹,这些年来我为仙君……唉……我自然不是不再敬重仙君,只是确实心如死灰。”
这么一说,似乎瞬间戳中了三位佳人的心,她们怔然片刻,不多时,也露出了黯然的表情。
再望向何所思时,敌意少了不少,更多了丝感同身受的怜惜。
柳宓想到裴霓裳这几百年虽然对她们不地道,对仙君却完全没话说,结果只是做错了一件小事,仙君便对裴霓裳下此重手,虽广裕仙君目前是养着她的衣食父母,还是不免心生鄙夷。
如此一来,对原至公本就没有多少的好感度便少了很多,对裴霓裳反而有了些改观。
对方看起来确实大彻大悟,居然这样自然地说自己“中饱私囊滥用职权”,至少是绝对承认自己的错误了。
柳宓虽长了张小白花的面孔,做人却向来坦荡豁达,当即道:“你,你也确实不容易,那就这样吧,只要下个月按规定分配,我便不追究了——只是定要做出点表示来才行。”
她这么一说,寒佳人愣了一下,因着本来就是跟随柳宓来的,看了她几眼后,也道:“那、那我也不追究了。”心里不禁暗道裴仙子这手以退为进着实高妙,眼下这形势,她答应了,自己这边,反而是不能接受了。
常慧此时自然也是从善如流,笑道:“还是裴仙子对这方面更熟悉些,无论以后别人怎么说,我们定会支持仙子的。”
这话直接表明了立场,看来是要与他结盟,何所思有些吃惊,不确定常慧是不是真的是这个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也对抱团不感兴趣啊。
然而她们也毕竟是好意,何所思虽然很想把管理者的烂摊子交出去,看现在的氛围却似乎是不可能,也只好装着笑逐颜开的样子接受了她们的好意。
——反正只要自己能逃出去,这烂摊子也不归自己了。
这么想着,笑容也愈趋真心。
然而待三人离开,何所思却瞬间收了笑容,双眸中渐渐晕出深沉的厉色。
——指使煮雨的人,会是今天的这三个之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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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黄昏。
湛蓝的苍穹渐渐变成银灰色,天空一层一层染上瑰丽的橘红,云絮像是鱼鳞般片片展开。
屋檐高墙上已经笼上淡淡的青灰,檐上的灯已经点了起来,夜幕缓缓走来,凉风乍起。
煮雨关上院子门转过身来的时候,发现裴霓裳站在坐在游廊的扶手上。
她穿着橘红色的绸衫,与渐渐浓重的夜色混合在一起,呈现一种奇异的紫色,广袖像是金鱼的尾巴一样在夜风中浮动,仿佛随时能够随风而走。
“哟,煮雨,你回来了。”似乎是听见声音,对方偏过头来,语调轻巧,双眼微弯,“我突然很想喝汤,上次煲给仙君的那种汤,再帮我煲一盅好么?”
或许是因为温度骤降的原因,煮雨发现自己的手脚似乎都太过冰凉了。
——为什么会提起汤来?她难道发现了?这怎么会发现呢?
心中慌乱不已,煮雨还是故作镇静道:“仙子太任性啦,汤怎么能是这么点时间就能煲好的呢?莫要为难奴婢了。”
她眼中向来喜怒无常的主子,此刻却展现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温柔,漆黑的双眸中像是揉碎了一池的星光:“我们是修士吧煮雨,在你是我的奴婢之前,你先是个修士才对,你知道怎么样快点煲完一盅汤吧。”
虽然语调温柔,然而无论是话语还是眼神,都是不容置疑的。
冷汗渐渐从后背渗了出来。
而这时,裴霓裳又说了一句:“但是,你确实是我的奴婢吧?”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回过神来的时候,煮雨发现自己已经跪在了地上,地面的湿气从膝盖侵蚀而上,然而心却比膝盖更冷。
她面色苍白,嘴唇颤抖地说不出话来。
裴霓裳仍旧平静地开口:“煮雨,快去煲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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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味渐渐从小厨房传了出来。
天色已经漆黑,廊檐上的灯笼在夜风中颤颤巍巍地摇晃,带来并不稳定的火光。
何所思仍坐在栏杆上,就着摇晃的火光……剥弄手指甲玩。
兰君时不时望一眼小厨房的方向,不放心地说:“仙子,她不会跑了吧。”
何所思瞅了兰君一眼:“跑了就跑了,我们又不是强盗,还强抢民女的么。”
兰君愣了一下,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兰君不是这个意思,兰君是说……”
“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何所思摆了摆手,“她能跑哪儿去啊,她难道还能跑出这广裕仙门么。”连我都跑不出去。
这么一想,兰君果然恍然大悟:“正是了,是兰君愚钝。”说完,便用敬佩的目光看着何所思。
“……”这反而令何所思怪不好意思,偏过头去看小厨房里冒出来的炊烟。
不知不觉,他开口道:“兰君,为什么煮雨会想毒死我呢?她发现我不是裴霓裳了么?”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反而是自己的不是,对方忠心护主,自己一个外来人口,有什么可指摘的呢?
兰君回答的一本正经:“恐怕没有,仙子,兰君同煮雨朝夕相处,并不觉得她发现了——何况就算发现了,她也不能毒死仙子。”
何所思笑了笑:“欸,我可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如果人家只是忠心护主,这样子吓她不大地道。”
兰君便道:“那么兰君确定,她没有发现。”
何所思哑然失笑,无言以对。
而这时,厨房里已熄了灶火,灭了炊烟,浓郁的香味弥漫在了小小的院子之中。
纤细的身影从黑暗中缓步走来之时,简直让人怀疑她会在下一秒倒在地上,然而虽然手脚颤抖,少女还是一步步走了过来,只是脚步太为沉重,叫人怀疑她是在步向刑场。
待走到何所思身前,她便直直跪倒在地,将汤碗举过头顶,长袖滑落,露出莲藕一般的手臂,上面却满是焦黑的痕迹。
何所思的眼神划过这些深深浅浅的烫伤,将汤碗拿了过来,笑道:“苦肉计?”
煮雨猛地伏倒在地:“奴婢怎敢。”
何所思打开汤碗,面带享受地闻了一下,然后微微皱起了眉头:“里面少了一味啊,怎么没有上次闻着香了。”
煮雨指尖颤抖,哆哆嗦嗦道:“并没有少。”
何所思将汤碗递给兰君,待兰君拿了,便俯下身去,勾起了煮雨的下巴。
“撒谎。”他捏着少女小巧圆润的下颚,直视对方泪水涟涟的双眸,“调皮,难道一定要我做些什么,你才说真话?”
煮雨张开嘴深深吸气,似乎连呼吸都困难起来:“是、是少了一味,少了一味香薷,可是,可是厨房里没了,并非奴婢不愿意放。”
何所思松开了少女的下巴,见煮雨又想低头,便换成用脚尖勾起,迫使她抬起头来。
他看着煮雨,露出困惑的表情:“香薷?哪个香薷,应该是紫边香薷吧?《太平医典》里那个味甜,性媚,不可入药的草药?”
煮雨从喉咙口发出低声的哀泣,她已经后悔至极,只求能够保下一条命来。
“再让我想想,那日那条蛟纱的襦裙,我后来才知道那原来是蛟纱,是很名贵的布料吧,可惜你保存的那么好,结果沾上了血迹,那日我拿到之时,上面还有花香呢,很好闻,让我想想——我竟想不起来了,煮雨,你告诉我,那是什么花香?”
煮雨抽噎起来:“是……是情人草。”
何所思收回了勾着煮雨下巴的脚,挠了挠脸,望向了一边已然漆黑的庭院:“是啊,情人草,长在高山之上,七月开花,无风自动,花香奇媚迷人,你身后的人很博学呢,竟知道它和紫边香薷混合,便是最烈的媚/药。”
煮雨终于受不了,伏地大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饶了我这回吧,我真的不敢了。”她眼神涣散,看来已全然崩溃。
何所思本想抓着她的头发,再表现点鬼畜残忍的模样,一定叫她后悔背叛自己,此时倒是不忍心了,便不再加戏,只把该说的话说完。
“还没完吧?花无百日红,罗门尊者的得意毒药,你们居然也拿得到,你们和罗门尊者关系这么好,仙君知道么?”
煮雨匍匐过来,抱住何所思的腿:“对不起仙子,对不起,奴婢罪该万死,奴婢鬼迷心窍,奴婢、奴婢……”这么说着,在原地迷茫半晌,突然反应过来,开始自己打自己的巴掌。
看得出来下的死手,没有几下,脸就已经肿了起来,配着散乱的发髻和手臂上的伤口,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
不得不说,这一手对何所思还有有点用的,何所思终于还是有点不忍心,伸手制止住了对方:“又是苦肉计?”
不能打巴掌,煮雨便开始磕头,磕的额头血肉模糊,磕的何所思剩下的话来不及说,便已经昏了过去。
何所思:“……”
兰君向何所思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何所思想了想,终于还是扬手一挥,道:“把她绑到房间里,拿水泼醒了,继续调/教……呃不,审问!”
☆、第17章 两个美人抬水喝09
深深的竹林之中,错落的枝叶层层交叠,令整个竹林似乎变作了一个牢笼,湿软的地面上蒸腾起温热的湿气,就算是白天,也昏暗异常。
两个人影在此会和了。
“东西又没了么。”平庸的面孔上渐渐堆积起不耐,上挑的凤眼不自觉流露出盛气凌人的光芒,“煮雨,你不会是认为我真的很善良吧?”
这么说着,常慧仍然从储物袋里抽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这毒药是罗门尊者所炼,可不是糕点粉末。”
煮雨垂着头,嘟囔道:“仙子吃了也没什么反应,我自然要加大药量啊。”
常慧微微皱眉:“她不会是发现了吧?”
煮雨的面孔上顿时露出慌乱:“你说这药是绝不会被发现的。”
常慧露出一抹嘲笑:“我吓吓你而已,这半个月裴霓裳一直都在吃药,要是知道自己吃了什么,怎么会没有反应——更何况,都已经半个月了,毒性恐怕早已深入骨髓吧。”
煮雨还是不安:“可是,并没有什么反应。”
常慧不耐:“自然不会有反应,你以为这药和市面上那些是一样的么,自然是可以令人无知无觉毫无异状的死去,才叫做圣品毒——何况你都已经干了这么久了,不会现在后悔把?”
煮雨面上的犹疑之色便渐渐退去,咬牙把纸包拿了过来:“你说的,到时候便给我十块极品灵石,然后让我离开。”
常慧微笑:“那是自然。”
说完,她的身影就像是雾气般渐渐变得透明,然后消失在了原地,而在她原本所站位置的周围,数十条金线突然凌空而起,旋转一圈后,最后慢慢消失。
煮雨环顾四周,只觉得摇晃的树影就像是鬼影重重,将纸包双手握在胸前说了句“我也是逼不得已”,便打了个寒战,匆匆离去了。
她离去之后,整个画面突然摇晃变淡,最终变成了渐渐透明的虚影,透出了背后的桌椅床铺。
“哦,原来是常慧。”何所思支着脑袋,恍然大悟,“她的演技简直毫无破绽啊。”
何所思忍不住发出衷心的赞美。白天的时候,他是一点都没有发现常慧有什么问题,不过如今想来,这可能就是最大的问题。
他已秘法还原了煮雨脑海中的一些记忆,终于算是知道了煮雨知道的事情,只不过煮雨知道的也不多,只不过是棋盘上最小的一枚棋子罢了。
自己也确实是在修行有成后放松了许多,以至于先前没有防备煮雨,再加上原至公吸引了自己大部分的注意力,之前虽被裴霓裳坑过,却仍旧没什么自觉,现在想来,或者是狂妄自大,或者是毫无自觉,确实有自己的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