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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两个孩子托付给邓曼之后,陈妤的车驾在楚国大军中出了郢都城门。
    这次楚军出发的路线主要是水路,百濮位于楚国西南,靠近巴国。走水路是最为快捷的。
    除了郢都,路上折腾了好一段路之后,在传舍休息下。传舍内的胥吏知道是楚王和君夫人驾临,赶紧把原来在传舍中居住的人另外安排到另外的耳室内。一时间传舍中几乎是拥挤不堪,而附近的士或者是其他的庶人听闻楚王来了,也蜂拥而至,哪怕不能够进去,也会在外面踮脚望上那么几眼。
    楚王派人去当地找有司征用舟楫后,到寝室里喘口气,陈妤给他解开身上那套髹漆合甲,楚王身上的髹漆合甲是用老犀牛的皮制成的,陈妤将上面的系带解开,拈在手里就有好大一份重量。
    寺人亢上前接过陈妤手上的甲衣。
    “真沉。”陈妤和楚王抱怨道。
    楚王正在低头解开手臂上的护腕,听到陈妤这么抱怨,立刻抬头一笑,“寡人还等顶着这么一身上战场和那些夷濮周旋,哪怕回来还少不了这么一身。”
    “……”陈妤给他将那些朱色的丝线挑开,“可是重还是得穿上。”陈妤屈起手指在那个护腕上敲了几下,发出沉闷的悾悾声响。
    楚王脱掉了身上的甲衣甲裙身上轻松无比,见着陈妤站在那里,眉头轻蹙,似乎心里想着什么事。
    “怎么,想艰和恽了?”楚王问。
    “两个孩子都在武夫人身边,我不必担心他们。”陈妤叹口气,她又不是第一次把孩子放到邓曼那里了,两个孩子身边又有那么多人照顾,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看了一眼楚王,“我担心的是你。”
    她心里总是有那么不太安稳,好像这次会出什么事似的,但是到底会出什么事,她也说不出上来。这么上不上下不下的让她难受的要命。
    楚王这次,她让那些疡医随性,为了保证防止痢疾,她还让人准备了好多的艾草。痢疾就是由蚊子这种昆虫传播开的,还要推广什么喝煮滚了的水,不要跑到那些小溪河流去喝生水。
    陈妤简直是把能想到的都顾及到了,但是那些士兵听不听,那也不是她能够管的了。毕竟时人也没有太讲究的卫生观念,除非是冬季,喝水直接到溪流里汲水就是。
    “那你在想甚么?”楚王好奇问道,这不是想孩子,渚宫里面也没有什么事情让她烦心,楚王也想不明白还有甚么事能让她蹙眉的。
    “是你。”陈妤也不遮遮掩掩。
    楚王听后先是一愣而后大笑,“寡人还有甚么可以让你想的?”
    说完楚王又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对,他看着她,陈妤撇了撇嘴角,“这次我心里总是有些不安稳。”
    话不能说的太直白了,尤其楚人格外看重战事的结果,而且还迷信。
    “没甚么不安稳的。”楚王低头看着她,陈妤的面容上已经褪去了青涩,肌肤白里透红,一如当年初见时桃花也似的颜色。他有些心猿意马,但人在外,做事还是不能够在渚宫那样肆无忌惮。
    “寡人自从继位以来,带军出征大大小小有十几次,每次都是大胜而归。”说起自己这么多年的战绩,楚王颇为自得,“这次也是一样,百濮不过是乌合之众,不必放在心上。”
    陈妤听着楚王这安慰的话,笑都笑不出来。她抓住楚王的手,眉头蹙的越来越深。
    “好了好了,”楚王哄孩子一样的轻轻拍在她的背上。
    陈妤压下心头上的情绪,召来人让人带着奴隶去山野里去寻找可以驱逐蚊虫的药草。
    楚王在当地休息了一晚之后,就离开了,这么多人还有那些兵士,挤挤攘攘的根本就不好休息,何况打仗也要快速,在当地拖来拖去的也没有什么意思。
    乘坐上舟楫,顺着水路向西南而去。
    巴国已经派来大军协助楚军共同进攻濮人,两军在楚国和巴国交汇的水流处汇合。
    巴人和楚人一样,远离中原,和当地的土著融合在一起,好巫风,而且装扮格外的原始。女子也不如中原那样养在深宫中,或许是因为生存坏境不好,女人们和男人一样都是能够抓起武器就能厮杀的,完全不见任何娇弱之处。
    陈妤这次将楚王送到这里,已经不能再跟着楚王了,再跟着楚王就是一起去打仗了,她不能够舞动戈戟,去了估计也是蹲营地的命,还不如早日回到郢都。
    楚王和巴君在前头开怀畅饮,这样的场合陈妤不想去,男人凑在一堆,没几个有好事的,她干脆出去走走。
    寺人贯跟在陈妤身后,营地里热闹的很,士兵们自己升起篝火玩闹。陈妤见到那些巴人,有些好奇的打量一下。
    突然一个楚国士兵和一个巴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发生了口角,当着众人的面便打成一团。场面一时有些混乱,众人上去拉架的劝说的,乱哄哄的一片。
    “夫人,巴人不知贵贱,还是快些回去吧?”家臣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巴人的鄙视。
    陈妤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那边的巴人,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
    晚间楚王一身酒气的回来了,陈妤捏着鼻子让那些寺人服侍楚王沐浴换衣,把擦得干干净净闻不出酒味的楚王给扛上了床。
    陈妤坐在一旁,瞧着还没喝醉的楚王问,“今日和巴君谈的怎么样?”
    军中除了她和服侍她的侍女之外就没其他女子,这地方要到三四传之外的才能找到女子,还别说要长得好看又能歌善舞的。楚王这次根本就没带舞女出来,巴人无论男女都能歌善舞,但是那种歌舞极其富有原始风气,男女只用树叶兽皮围住要害部位,然后一群人围着火堆开始又跳又唱甩头发,这种原始舞蹈,陈妤也曾经围观楚人跳过。
    要是巴君给楚王来这么一场极其富有野性的舞蹈,陈妤就彻底服了巴君了,这根本就是在楚国人面前把自己的脸抽没了。
    所以楚王和巴君能做的就是喝酒吃肉说事情,要不就只能相互评价一下自己国内的美女了。
    “巴君?”楚王摊开四肢躺在那里,他喝的有些多,虽然没醉,但身上也热的很,摊开了手脚正好让他能够凉快点。
    “不足一提。”楚王对着陈妤也不多做掩饰,话语里满满都是对巴人的看不起。
    陈妤瞧着楚王摊开四肢,活似一只被人捆了的熊,拉过一边的寝衣盖在他身上,夜里凉了,楚王刚刚喝了就觉得热,到时候要是着凉,楚王到时候就是头疼脑热了。
    “在外面对人客气点。”陈妤给楚王收拾好,“如今毕竟巴人前来相助,你和那些将领可别像私底下那样,小心会成仇!”
    楚王嘴角露出一丝笑,他伸手握住陈妤的手腕,一把将人拉的扑倒在他身上,“成仇,巴人?”
    “若是巴君有那个胆量,寡人倒是佩服他。”楚王满满的都是没有将陈妤的话放在心里。
    “貲……”陈妤才想开口劝说,楚王干脆抱着她就睡了过去。
    **
    第二日的天气很好,没有了前几日的绵绵细雨,这样的天气很适合出行。陈妤从郢都送楚王到边境处,已经不适合再送了。
    “去吧,在郢都等寡人。”楚王轻叹口气,“你也送到这里了,该回去了。”
    陈妤有话想说,但是被人这么簇拥着,许多话涌上喉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
    她只好点了点头,轻声道,“记得加餐添衣。”
    楚王有些哭笑不得,哪怕他出征在外,也还是将负责日常起居的宫人带在身边,哪里还要她来操心?
    “嗯。”楚王点了点头,让人送陈妤出去。
    过了好一会,有人进来禀告,“国君,夫人的车驾已经走了。”
    楚王点头,“大善,”他从席上起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外面的巴君已经老早就在戎车上等楚王,见到楚王姗姗来迟,巴君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快,对那边殿车上的楚王颔首。
    楚王站在殿车上,面上没有半点歉意,也没有让人过去和巴君解释原由,似乎巴君等在那里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楚王冲着巴君颔首,转过头去。
    “国君,这楚子未免太可恶!”和巴君同乘一车的士心有不满,用巴语向巴君说道,“我们巴人协助他楚人攻打百濮,是道义,又不是上赶着给楚人做牛做马!”
    巴君等了这一会,楚王见了他也没有给出任何解释,他听了身旁武士的话,心中有火气,脸上也很不好看,但是如今已经来了,也不好贸然中途抽身,巴君沉声道,“好了,莫要再说。”
    楚人的傲慢,巴君和那些巴国将领们也有所察觉,原本这次是出兵相助,却贴上了楚人的冷屁股。这让心情火烈的巴人们很是不爽。
    楚王手扶在车轼上,大军浩浩荡荡向百濮之地进发,算算行程,到达目的地恐怕也就在眼前了。
    陈妤的车驾在大道上行弛,车上她面色沉如水,嘴角一丝笑容都没有。
    傅姆在一旁看着忧心,“夫人,国君这次出征必定大胜而归,夫人你为何闷闷不乐?”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心里总是安稳不下来。”陈妤有些坐立不安,她总觉得这次楚王还有些事,可是是什么事,她也说不上来。
    “我不好留在军中拖累他。”陈妤说到这里叹口气,她几乎就是照着贵女的那一套养起来的,不会戎车上的那一套,行军作战什么的,楚王都要亲自披坚执锐,她要是去了也只能蹲在营里头,要是有个不好的事,她都帮不上忙,还不如坐镇郢都。
    “夫人回郢是对的。”傅姆坐在陈妤身边叹口气,“夫人是小君,国君出征在外,小君就应当在郢都镇守。”
    君夫人是诸侯的敌体,是小君,若是强硬一点,在卿大夫中很有话语权。陈妤叹口气。
    “嗯,待会告诉家臣,尽快赶回郢都。”
    过了几日,陈妤回到渚宫,稍作梳洗打扮之后,陈妤就去邓曼那里将两个孩子接回来。
    邓曼在这些时日里享受了不少天伦之乐,哪怕孩子们白日里都要跟着师傅学东西,夜里还能和她说上不少话。
    性情也比以前开朗不少,见着陈妤来接孩子还对两个孩子说,“你们母亲回来了,欢喜吧?”
    “嗯!”艰点点头,恽眼巴巴的盯着陈妤直看。
    “这些时日仲妫麻烦武夫人了。”陈妤领着两个孩子向邓曼行礼。
    “都是老妇的孙儿,何来麻烦不麻烦?”邓曼摆摆手,脸上满是笑意,“仲妫和老妇说一说,你这次送国君去楚巴交界之处,见到了甚么?”
    邓曼这一说,让陈妤蹙起了眉头。
    邓曼见到,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怎么?”
    陈妤便将自己当日在楚营里看到的都和邓曼说了,邓曼听了之后,脸上的笑已经完全消失不见,“骄兵必败!”
    邓曼将手里把玩的玉珏丢掷在一边,玉珏被掷在席上,吓了宫室中的人好大一跳。
    “武夫人?”陈妤见到邓曼这样,就知道大事不好。
    “巴人性情暴烈,国中不管男女皆尚武。”邓曼被儿子给气的心口有些发疼,艰见着祖母的脸色不好,连忙蹭过去。
    邓曼将心爱的长孙抱在怀里,气的咬牙切齿,“貲难道将屈瑕的事给忘记了吗!”
    屈瑕是楚武王之子,因为封地在屈地,所以以屈为氏,当年屈瑕领兵出征,被大夫斗伯比看出他骄傲轻敌,邓曼得知之后立即要楚武王派人将屈瑕召回来,但是那会为时已晚,屈瑕大败,自觉没有脸面去见君父,干脆投缳自尽。
    这段往事陈妤也听说过,如今邓曼提起来,她脸上的血色一下褪尽。
    “武夫人,那么这次……”陈妤想让邓曼写信给楚王,邓曼参政这么多年,而且母亲对儿子说话总是有用,也听得进去。
    “老妇会写一封信帛给貲,让他好好将那个性子收起来!两军结盟,不是来结仇的!”邓曼气的头有些发昏,“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君父了,行事还是这般冒冒失失。真是让老妇半点也放不下心来!”
    “这做母亲的,就是给儿女操心的。”陈妤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话。
    邓曼愣了愣,随后也点了点头,“是啊,给他们操心啊。”
    陈妤见到邓曼已经要给楚王写信,信使应该会在当日就会快马出郢都,她领着两个孩子回到宫室中,问了一些这些日子两个孩子乖不乖,师傅都教了什么。
    艰和恽都一一答了。
    陈妤一边抱着一个,等到了宫室,艰就开始打哈欠了。陈妤让人将艰带下去休息,恽紧紧的巴着她,等着确定兄长已经被送走之后,他才抬起头,“母亲,太子是甚么?”
    “太子,太子就是储君,将来的国君。”陈妤答道。
    恽听后低了头,脸颊蹭着她的衣料。
    “怎么了?”陈妤轻声问。
    “母亲,我想做太子。师傅说,做了太子,除了君父之外,最大的就是我了。”恽压低了声音,软软的童音听得人心里很舒服。
    陈妤蹙了眉头,楚人立幼子,渚宫中的人自然是想要讨好恽。
    “如果你想做太子,那么长大了要多向君父表示自己可以扛得起楚国这幅担子。”陈妤弯下身,伸出手指点了点儿子的鼻子。
    她知道楚国的那些事之后,最大的感叹就是,若是真的没这个本事,最好还是别坐上那个位置,不然其他的公室会抓住空当就往里头钻。几乎被篡位的只有一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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