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弑父之令太过狠辣,即便石青瑜亲信,也不敢在她临产之时造此杀孽,进谏多次不允后,才领命前去。亲信一去,石青瑜的阵痛愈加狠烈,产婆御医均屏息侯在一旁。玉容守在殿外,手中攥着石青瑜给他的密旨,微微颤抖。
密旨的内容是若石青瑜生产时遇难,尽量保存胎儿。胎儿若存活,不论男女,均立为皇太子,由玉容暂为摄政,另立闵清为太傅,并设辅政大臣八名,分管朝事,以求皇子继承皇位之前能够各方势力制衡。
这便是女子为帝的艰难之处,仅生子一项就可损了半条命,惹朝堂震荡。石青瑜直疼了一日,等到深夜才生下一女,比众人想得都要顺遂许多。这般顺遂让许多人松了口气,也不少期盼着石青瑜母女二人能损在这一难里的人暗中惋惜。
玉容是松了口气,先烧了手中密旨,才进到殿内。见到殿中就见石青瑜无力的倒在一旁,一边还有个丑兮兮的粉红肉团儿张着嘴嚎哭。玉容从未看过初生的婴孩,即便是他的侄儿,也是过了几天变得有些人样了,才被他看见。如今玉容猛然瞧见她这亲生女儿,竟比看到个凶恶刺客更加惊惧,不由得指着那肉团皱眉说道:“这,这,这是何物?”
惹得已耗尽气力的石青瑜也忍不住笑着多看了那肉团一眼,笑道:“这小肉儿就是你我的女儿,你抱来给我看看。”
玉容从产婆手中接过他的女儿,小心翼翼的连口粗气儿都不敢喘,慢慢的送到石青瑜面前,屏息说道:“这孩子怎地越看越丑呢?”
石青瑜瞧了眼那婴孩,看着那孩子的眉眼,虽也觉得这初生孩子模样过于难看了,但她的心还是因为这个孩子软成一团。她上辈子从未有过孩子,只瞧着旁的母亲为了孩子舍生忘死,即便是何氏也为了自家孩子舍尽所有。她原以为她不会,可还是为了这个肉团下了弃母保子的密旨,为了这个孩子心头软成一团。
可她只敢看看这个孩子,不敢伸手抱了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未出生,她就能甘愿舍弃自己,写下那个可能动荡朝堂的密令,若是过分亲近,她怕是要将这孩子捧在手心宠过了头。旁人家的孩子,即便多了些宠爱,也不过做个富贵闲人罢了。
可出身皇族,这小孩子又是她这个女皇的长女,为稳定局势,她必然要将这个孩子立为皇太女,将来这个孩子怎么可能做个闲人?这个孩子注定要为了权势搏杀一生,她的过度疼宠只会误了这个孩子,她对于她的孩子,只能是女皇,很难做个慈母了。
石青瑜看过一眼这个孩子,就又倒在榻上,再不敢多看,只命早挑选好的几个乳娘将孩子抱走。略歇了一会儿,石青瑜就听得亲信回报,说石勇已死。原本疲惫不堪的石青瑜心头大喜,立时疲乏全无,她遣走玉容,细细的听了石勇的死状,方解了压在她心头多年的恨意。
因石青瑜生的是女儿,一些人的心思还未灭。石青瑜在立其女为皇太女的召书中同下更改姓氏的旨意,弃石姓改姓睿,宁国其他再有睿姓子民一律改为瑞姓,至此“睿”为皇家独姓。
之后十余年,已更改了姓氏的睿青瑜推新法、改户制、减赋税、重武科。至她眼疾初犯之时,天下尚且算得上国泰民安,那过往的明氏王朝已渐渐远去。
至三十五岁后,睿青瑜就患上眼疾。到四十岁,白日里借着烛光才能看清奏折。此时她已与玉容生育两女两男,长女睿纪身为皇太女已开始辅佐睿青瑜处理政事,看似忠厚仁义,处事果断狠辣,却不招人怨恨。原本许多因睿纪身为女子,且又有两个有才干的弟弟,而对她继承帝位多有顾虑的臣子,也渐渐归顺于她。
长子睿纩小睿纪三岁,却因身为长男而野心勃勃,他的样貌最像玉容,心思却更像睿青瑜,只是狠戾太过,锋芒过露,令人胆寒。二子睿绍看起来醉心田园,却也暗中结交朝堂官员。幼女睿纯,不过十岁,她自知无法继承皇位,却依仗她年纪小,多在睿青瑜与玉容能借着童言童语多说些旁人不敢说的话,并以此为筹码,在兄长姐姐处换得些权势财产。
睿青瑜虽身患眼疾,但心却未盲,看着她的儿女都继承了玉容的绝好容貌,各个容貌不凡,可心思和野心就继承了她,一个个不甘于人下,也不知是好与不好。好处是经过这番厮杀,最后赢得皇位的那个人,必然是极有手段的帝王。坏处是,这手足残杀终究要发生在她家中。睿青瑜在这些孩子幼小时,她是母亲。但当这些孩子长成,成为一个个野心勃勃臣子,睿青瑜在他们面前就多以帝王自居。
虽然睿纪如今还是皇太女,但在睿绍与睿纩的公事下,她要登基成为皇上,也是困难重重。睿青瑜终不忍看玉容为这几个子女争权斗势忧心,就越发倚重睿纪,以正其皇太女的位置,试图免了手足相残的场面。
只是人心哪能尽由睿青瑜所控,她若是倚重睿纪,其他皇子皇女就越发逆反。等到睿纩谋反的消息传来,睿青瑜并没什么意外,她只眯眼看了下站在她面前一副诚恳仁厚模样的睿纪,就怒道:“那逆子,该杀……”
待睿纪跪下对她为睿纩求情,由着睿纪做足姐弟情深的戏码,她才缓了口气说道:“既你来求情,那就改为幽禁吧。”
睿纪领旨离殿,睿青瑜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如睿纪小时候那样。睿纪是睿青瑜精心培养起的继承人,她按照一切帝王标准要求这个女儿,没有给过她一丝宽容和慈爱。但睿纪也是她最重要的孩子,是这个王朝将来的主人,是她期望的延续。
睿青瑜合了下眼睛,抬手摩挲着手中的玉玺,心中想着,她的眼睛一日一日的坏下去,也该到逊位的时候了。可终究还是不舍,她掌控惯了别人的生死,如今要被人掌握将来,哪怕这人是她的女儿,她也不甘愿。
可即便不甘愿,也要放弃,不然终有人会借着她这双快要瞎掉的眼睛生出乱事。只是在她逊位之前,这个朝堂还要再清肃一番,清楚与睿纪为敌的势力才好。
睿青瑜轻笑一下,就听得有匆忙的脚步声走到她的身旁,然后玉容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青瑜,闵清殁了。”
睿青瑜微睁了眼睛,转头看向玉容,许久才哑声说道:“赐谥号忠义,晋为侯爵。”
玉容点头之后,递给睿青瑜一份奏折。睿青瑜打开,借着亮光眯眼细看,就见奏折上沾着许多血迹,上面一字字的写着如何进一步推进田地改制的细节。最后一句并未写完,只写了个“臣”字,就被大片的血迹遮盖。
玉容叹道:“这是闵大人最后一份奏折,他临终前命人送到宫中。旁人觉得不吉……”
睿青瑜摇头,止住玉容的话,哑声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睿青瑜除去此话,就再不想说无旁的话,静坐了一会儿,等她起身时就再看不到一丝光亮。
睿青瑜眼盲了十余日,再看不到一丝光亮,终于知道她确实是瞎了。尽管她早有退位的打算,但不得不比她设想的早上几年退位。
等睿纪登基后,睿青瑜就不理朝事,甚至连她的小女儿都避而不见,每日就与玉容在后宫种花喂鱼。玉容在她事边十几年,早从莽撞少年变成了稳重的中年人,他这十几年也过得不算顺遂,身为皇夫,他需要舍弃的太多。而且他即便留在睿青瑜身边,两人也无法日夜相伴。
但这些时日,两人虽已有了些年岁,倒是寻到了些少年时难有的休闲时光,玉容复又有了几分风流的少年期。虽然睿青瑜摸着玉容眼角,已能摸出眉宇间的褶皱。睿青瑜笑着说:“如今看不见玉小郎,不知如今玉郎是怎么样的风姿了。”
玉容抚过睿青瑜的脸颊,把一朵桃花别在她的耳旁,调笑说道:“我的风姿,自然是倾国绝色,不然如何衬得上我家青瑜?”
睿青瑜笑着摸向桃花,才想笑着问这桃花是粉色还是红色。
就听殿外有一阵响动,听着她的女儿,新一代女帝大声说道:“母亲,雍国归降了,朕的大宁王朝的疆土可达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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